缬罗 十一(3/3)
的水瀑笼在里面。
他才恍然明白过来,那并不是雨水。
自四面八方向街道倾洒下来的,都是甜郁芬芳的琥珀色液体,泼进火盆里,焰光便腾地蹿起尺把高,散出迷醉的气息来。
到了这个时候,醴雨祭才算是真正开始了。
寻常注辇人家,酿酒绝不肯存过两个夏季。
每年春夏之交的醴雨祭典上,去年的酒都要搬出来痛饮,喝不尽的便从窗子里泼出去,是个除旧布新的意思。
这座城里从来没有不必破费的快乐,可是只要有足够的银钱,亦没有买不到的快乐。
只有醴雨祭这一天,这座冷苛精明的城会像个慷慨醉汉一样,大把大把地将狂欢与迷醉的甘霖洒在每一个人头上。
万众欢腾中,唯独缇兰的微笑是残破的。
她黝黑光丽的脸上,都是蜜一般的酒液纵横淋漓,又被泪水一洗,都凝在尖秀下巴颏儿上,滴滴落了下来。
&ldquo震初,我晓得我是为难你了。
世上的事,皆有这样那样的拘束与规矩。
你和我虽然贵为将军与公主,也有许多行不通的事情。
&rdquo她一身白衣裙与乌油油鬈发都叫酒浇透了,狼狈地贴在肌肤上,野蔷薇般的唇上浅笑着,吐出来的字,一个个却都是凄凉的。
说完了,眼里又聚起泪光来,还是倔强忍耐着,紧紧咬住了食指一个指节。
浓烈酒香被体温焐成了热气,钻入鼻端,魂魄像是要脱离躯壳浮游起来。
汤乾自定定地看着缇兰,终于叹了口气,伸手去将她的手指从齿间挪开了。
又过了好一阵子,才沉声说道:&ldquo我带你走。
总有一天,我带你走。
&rdquo
他们俩坐在熙来攘往的帕帕尔河边,眼前三层楼高的金漆龙尾神像彩船顺流而下,万人沿岸追随,雀跃欢呼。
神像手中托着圆径三尺的白玉荷叶盘,盘上坐的是全城技艺最为宛妙的少年笛手,百鸟鸣啭般的笛声一路从王城门前响到港区,两岸窗前与风台上的少女们用浅口碗盛了酒,一碗碗尽向着笛手身上泼去,却又都够不着,徒然在空中扯出一道道七彩虹光。
这是一年一度的庆典,油腻烟火的生活里陡然绽放的一朵庞大的、不会结果的谎言之花。
汤乾自唇间甘甜辛辣的酒味逐渐褪了,这才觉出旁的滋味来&mdash&mdash原来甘醴一般的女孩儿,泪水终究也是咸苦的。
他周身血脉奔涌,心里知道是醉了。
&ldquo走吧,阿盆,送我回宫里去。
&rdquo季昶弯下腰,对着夸父的耳朵说道。
这夸父正是六年前在港区拆毁酒馆的那一个,当时被汤乾自手下一伙人围住,挨了十几刀也不退缩,他那雇主却把他撇下跑了。
众人欢喜阿盆有骨气,求过了汤乾自,把他拖到城里那两座小楼之一里边去养伤,最后干脆召他入伙当起夜贼来。
夸父眨了眨眼,道:&ldquo殿下,后头可还有东陆的戏法呢。
&rdquo
少年手里抚摸着三途隼的翎羽,眼神却遥遥地落在帕帕尔河对岸,隔着舞踏喧嚷的彩船,隐约看得见对面白衣胜雪的少女。
过了好一会,才心不在焉地说:&ldquo不看了。
&rdquo
&ldquo给将军的信也不送了么?&rdquo
季昶一振手腕,三途隼便向火光映红的空中飞去。
&ldquo又不是一刻也离不开,让他独个儿多玩一会好了。
咱们这就走吧。
&rdquo
阿盆答应一声,转身小心翼翼往人丛外边走。
季昶坐在夸父肩上,慢慢打开膝上搁着的硕大竹纸袋子,抽出十多枝特别稠密的蒲公英来,也没费劲去吹,夜风一过,纷纷拂拂,一场雪似地全都落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