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3/3)
被泼尿的一位回敬说:“你要是这么说话,这事儿就没完了。
我现在也有气,我想卸你一条胳膊,行吗?”
对于王国富的问题,汪新无法回答。
作为一名人民警察,他内心渴望的是,让群众的财物物归原主。
面对王国富不停的询问,汪新无法给他答案,也无法给自己答案。
汪新闭口不言,上了车,径直朝广播室走去。
“行,你试试看!”眼看着又要吵起来,汪新拍了一下桌子,斥道:“都别吵了!到了这儿,还不老实吗?”
“我们先上车。
”
吵架声停了下来,他们的脑袋耷拉下来,汪新从工作包里拿出纸笔,开始做笔录。
时间不等人,眼看着快要开车了,王国富绝望地望着汪新问:“同志,车要开了,我的包是不是找不回了?”
另一边,马魁也在聆听着女乘客与小伙子的纠纷过程。
“警察同志,当时我睡着了,他紧贴着我,头还靠在我身上了。
更气人的是,他死不承认。
”
王国富的包还没找到,他又嚷了起来,像催命似的催汪新。
包找不回来,可真是要了他的命。
汪新不停地在出站口的乘客中搜寻,可惜王国富的那个包依旧难觅踪迹。
“我也睡着了,就感觉她推了我一把,我就醒了。
”
那人腿肚子转筋,直到走出车站,心里仍不住嘀咕:“若不是犯过事儿,刚出来不久,哪能一看到警察就腿软,不听使唤。
今后,得做个堂堂正正的人,才能站在光天化日之下不虚得慌。
”
“就是因为你靠在我身上了,我才推你的。
”
那人一听汪新要带走他,顿时瘫了下来,唯唯诺诺地打开了包。
王国富探头看了个清楚,那不是他的包。
对于误判,汪新很是惭愧,诚恳地向那人道歉,心里忍不住感叹:“看来,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警察,要走的路,还有很远。
”
“可就算我靠你身上了,那我也不是故意的,你凭什么当着那么多人面,骂我是流氓!”
“我是警察,有这个权力!你要是不想配合,那就跟我走一趟。
”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这是我的包,凭啥给你看?”
“警察同志,她这是往我脸上抹泥巴,这要是传出去,我还有脸见人吗?我媳妇不得挠我呀!”
那人的小动作没有逃过汪新的眼睛,他面不改色地说:“同志,请你打开包,我要看一下。
”
“挠你也活该!别装好人了,赶紧说说,这种事儿,你干过多少回了?”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慌张,随即镇定下来,装模作样地说:“谁偷你包了,你这人,怎么胡说八道?”
“警察同志,我冤枉!”小伙子大呼冤枉,马魁没说话,他端起大茶缸喝了起来,若有所思。
王国富立刻反应过来,激动地喊着:“就是这个包,他偷了我的包!”
旁边桌的汪新,询问老头:“大爷,问你话呢!为啥在车厢里小便?”老头不回答,装聋作哑,汪新继续说:“这招不好使,见多了,赶紧说!”老头举起手:“我可以给那个小伙子作证!”
车站的警察也加入了搜寻,人群中有人多了几分慌张。
汪新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个男乘客有意闪避的动作,定睛一看,只见他背着一个黑色皮革包。
那人步伐凌乱,汪新一下蹿到他的面前,速度之快,如离弦之箭。
就在王国富还在纳闷之时,汪新已强行把那人的包翻过来,包上赫然印着“上海”字样。
接着,老头走到马魁桌前,马魁示意他有话尽管说。
“老话讲,眼见为实,我一直在这个小伙子身后站着,看得最清楚。
刚才,这个小伙子是左歪一下,右倒一下,前点头,后仰脖,看样子,应该是睡着了。
”老头刚说完,小伙子猛地握住他的手,激动地说:“大爷,您真是好人!”
就在这时,汪新看到一个男乘客背着一个黑色皮革包,伸手一指问:“那个包,是你的吗?”王国富忙看去,失望地摇了摇头。
“我就是看到啥说啥,可没向着你说话。
”
乘客带着他们的大小包裹,脚步匆匆。
汪新提醒王国富,让他注意一下,警觉着点,哪怕是有和他的包相像的,都别放过。
“有这几句话,就够了,我谢谢您。
”
车厢门打开的那一刻,汪新率先带着王国富下了车,他飞快地和车站警察打过招呼,就远远地站着,目光如炬盯着车厢涌下的人流。
有了大爷的作证,小伙子顿时有点沉冤昭雪的感觉,否则他怎么都说不清了。
女乘客听了大爷的叙述,也觉得没必要追究,既然人家不是故意的,那她就无话可说了。
火车一站一站,赶路的人,生命之河流向一个又一个节点。
马魁看着女乘客,说:“同志,我得批评你一句,往后,没把事情搞清楚时,不要出口伤人,不能胡乱冤枉人。
有多少人,稀里糊涂被冤枉,被乱扣的帽子到死都摘不下来,就算摘了,也会留下一脑瓜盖儿的疤。
”
牛大力与蔡小年、汪新,都在一个大院生活,他年龄最长。
现在,他们仨在一趟列车上。
青春走向前,雾裹前路。
或许,这一刻马魁想到了自己被冤枉的那十年,语气有点沉重。
原本一场误会,说了个明明白白,女乘客和小伙子都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牛大力是司炉工,他刚检查过煤炉,满脸黑灰,让他本就黝黑的皮肤,更是黑成了锅盖。
牛大力人如其名,喝水如牛饮,干活如牛般卖力,他的汗水从始至终都没停过。
马魁这边结束了,汪新那桌还在继续,泼尿乘客与被泼乘客之间,小鬼斗法似的纠缠不清。
“警察同志,他往我身上泼硫酸了,我得去医院看病去。
”被泼乘客说着,故意眯缝着眼,假装眼疼。
“当着警察的面,敲诈勒索,你找死呢?”泼尿乘客听着对方睁眼说瞎话,气得不行。
“完了,完了,睁不开眼了。
”被泼乘客还真是演一出是一出,越演越像,演得他都以为是真的了。
“好,老子今天就让你永远睁不开眼。
”泼尿乘客说着,抡起拳头就要干过去。
即便汪新大声喝止,两拨乘客还是不停手,乱成一团。
老蔡坐在驾驶位上,漫漫长路,人到中年,难得片刻悠闲。
他拿着水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又把水壶递给了牛大力。
牛大力接过水壶,仰头灌着,水顺着他的下巴流淌下来。
马魁走了过来,伸手抓住泼尿乘客衣领子上的那只手,一下就给掰开了。
被泼尿乘客,捂着手大呼着疼。
副司机老吴看了看司机老蔡,转身下了车,提着长嘴油壶,去给火车各处浇油。
“要想马儿跑,还得给马儿好好喂草。
”老吴边认真检查边念叨着。
马魁不慌不忙地坐在桌前,老头也跟了过来。
马魁沉默片刻,说:“老人家,那袋尿的根儿在您这儿,您先说。
”老头解释道:“车厢里人太多,根本挪不动步,我上不了厕所,憋急了,只能自己想法子解决了。
”
火车进站了,沿途的风景在火车停下来的那一刻,变成静止的画面。
车上的人看着窗外,只有流动的人群;事物在不同的眼睛中,呈现不同的世界。
汪新扫老头一眼说:“那也不能在车厢里小便呀?”“那你让我去哪儿撒?尿地上,不成吧?憋着?再给我尿泡憋炸了,我死车上,你们更麻烦,是不?”老头这么一说,汪新还真不知如何回答他。
马魁看了看汪新,让老头回车厢去,汪新急了:“怎么能没他的事呢?要是这样的话,那他往后不还得在车厢里小便吗?别的乘客有样学样,这火车不成了茅房了?”“那你给想个办法?”“不管怎么说,他违反了规章制度!”“别总拿规章制度往上扣,人是活的,规矩是死的,得就事论事。
”
王国富满心的希望都寄托在汪新身上,头点得连腰都弯了下去,他忍不住地喊:“我的包啊!”对于王国富来说,丢包如同丢了半条命。
听着汪新与马魁争论,老头插嘴说:“这话讲得好,毛主席说过,教条主义,会把人学笨的。
”老头还真是一套一套的,看汪新又说不出话来,继续说:“我再多句嘴,泼尿的这位同志,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再着急,火气再大,也不能拿尿泼人。
孔老爷子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是这个道理。
”
望着越来越拥挤的乘客,汪新寻思片刻,对王国富说:“同志,到站后,咱俩先下车,你跟住我。
”
泼尿乘客一听,老头指向了自己,忙说:“大爷,他们占着厕所,叫门不开,等开门了,还骂骂咧咧大呼小叫的,他们这样做,就有理了?”“他们当然也不对,怎么能占着厕所吃烤兔子呢?再说就着那味儿,吃得能香吗?”被泼尿的乘客解释说:“说到底,要不是被逼的,谁愿意在厕所里吃?警察同志,你们去前面看看,都挤成啥样了,大家伙跟捆在一起的苞米秆一样。
”
“汪新,有案子了?”蔡小年问道。
他和汪新同在铁路工人大院内长大,比汪新大几岁,看待汪新像是弟弟。
“小年哥,你看见有人背黑色的上海牌皮革包了吗?”蔡小年摇了摇头说:“火车马上到站了,不好找了。
”
老头接着说:“所以说嘛,一个巴掌拍不响,车里这么挤,大家得互相体谅。
只有这样,才能安安稳稳地坐到站,才能安安稳稳地回到家。
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汪新带着王国富,在乘客之间奋力挤着,不忘细致地观察周围乘客,寻找王国富那个黑色皮革包。
他们好不容易挤到车厢连接处,碰到了蔡小年。
老头的一番话,算是让大家听明白了,马魁当即表态:“散了。
对了,你俩身上味儿大,就在这待着。
”
王国富忙拿起行李,跟着汪新朝前走去。
被泼乘客留了下来,老头又凑向马魁:“警察同志,我倚老卖老了,你千万别见怪。
”马魁站起身,搂住老头的肩膀说:“老人家,我这身衣裳,该给您穿上。
”“这是哪里话,我是胡说八道。
”“走,我请您抽根烟。
”马魁说着,搂着老头走了。
汪新拿着笔,待了片刻,气呼呼把笔拍在桌上。
汪新琢磨片刻,说道:“你跟我来。
”
新手警察上路,还需更多指教,这份从警体验,是汪新从与马魁的第一次较量中得来的。
王国富的心火往外冒,一把摁住汪新的手,恳求道:“警察同志,你先别写了,火车马上要到站了,你赶紧地把包给我找回来吧!”
生活的经验,生存的理念,生命的尊严,漫漫长路,人生起伏,每一次擦肩而过,每一次的重逢,是最初的起步,亦是最后的旅程。
呜呜呜,火车的长鸣从车头悠悠传来,王国富伸长脖子往窗外看去,车外的树影蹿得慢了下来。
年轻的乘警汪新,正准备用脚步不断探寻人生的价值和意义。
他相信自己,只要付出汗水和努力,就不会被辜负。
“三个烧饼!”王国富回答道。
他指着汪新的包,说尺寸大小差不多。
王国富真是急眼了,汪新惊讶地看向他,感觉丢的东西不像三个烧饼这么简单。
王国富见状连忙补充说:“还有半条人参烟、一包药材!”汪新低头唰唰地在本上记录着。
这一趟工作结束了。
一趟一趟路程,一次一次感激,总是在南来北往中,见证那些人、那些事儿。
汪新见王国富急得气都喘不匀,关切地问:“你包里都有什么东西?”
下车的乘客熙熙攘攘,马魁拎着工作包从车上下来。
他打了个哈欠,掏出烟盒,拿出一支卷烟,刚擦着火柴,一阵风又给吹灭了。
旁边的人们都忙不迭地摇头。
汪新见问不出什么,便从工作包里拿出记事本和笔,询问男人做起笔录。
“乘客王国富,男,丢失一只黑色皮革包,上面印着‘上海’字样,丢失时间不详。
”
汪新走了过来,马魁叼着烟卷,瞟了他一眼问:“有事?”汪新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是爷们儿,就别掖着藏着的。
”
汪新望向周围乘客,问道:“大家有人看见谁偷了他的包吗?”
“老马,咱俩是一块的,您得向着我说话吧?”
汪新一问,那男人更有点急了,连忙说:“我哪能记得?我上车就睡了,这车一会儿一到站,不知道都换多少人了。
”
“我向着理说话。
”
汪新听罢,环顾四周,说:“包是从你怀里丢的,也就是说,偷包的人就坐在你旁边,你还记得周围都坐过什么人吗?”
“可他确实违反了规章制度。
”
那男人一边比画一边语无伦次地说:“我打盹儿了,唉,就睡着了。
一睁眼,抱在怀里的包就丢了!”
“我再说一遍,人是活的!”
汪新赶紧扒着车座靠背,挤到男人身前问:“同志,你先别着急,我是警察,你跟我说说具体情况。
”
“就算是这样,当着那么多人,您总得给我留点面子吧?”
汪新刚过了一个车厢,就看见一个满头是汗的男人站在座位前,高声地喊:“我的包呢?我的包被偷了。
”
“我已经给你留面子了。
处理个小案子,弄得鸡飞狗跳的,都不如一个老头!”
汪新整了整帽子,抿嘴一笑,夹着工作包见缝插针地抬脚朝前挤去。
“您说得没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可规矩都是人定的,要是规矩可以随意破坏,那还定它干啥?”明明是老头不遵守规章制度,这道理怎么说,汪新也不服。
有个小孩喊:“是小题大做。
”妈妈制止说:“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
“一套一套的,行,那依你看,这小案子,该咋处理?罚款还是把他们轰下车?”马魁这么一问,汪新一时语塞。
马魁把烟卷塞回烟盒里,扭头走了。
望着马魁离去,汪新内心一时无法平静,五味杂陈。
乘客议论的声音此起彼落。
汪新走了一路,就郁闷了一路,直到回到铁路工人大院,小孩子们还在那儿玩游戏,一看到汪新走过来,又玩起小把戏,围着他要糖吃。
“找你爸要去。
”汪新心情沮丧,连带着没有哄孩子的心思。
对于十八岁的他来说,自己还像一个大孩子,离真正的成长,还需要一个过程,还有更长的路要走。
“人家那双手是干啥的,是抓坏人的,逮只鸡,还不容易吗?这就叫杀鸡用了牛刀,大材小用。
”
回到家的汪新,在父亲面前享受着照顾与关爱,内心一千一万个不想长大。
如果能停留在那片时光里,一家三口和和美美,母亲打理着爷俩的生活,该是多么幸福。
如今已经是人民警察的汪新,无比渴望自己更成熟,更有力量。
成长需要时间,经验需要时间。
“怪不得人家是警察,出手就是准儿。
”
父亲一如既往地在厨房忙碌着,母亲去世以后,厨房就是父亲的天地。
汪永革整日琢磨着,怎么照顾好自己儿子的胃,又当爹又当娘让他有点儿疲惫。
汪新话音一落,旁边的几个乘客,缩回自己的座位,继续嗑瓜子聊天。
汪永革在切黄瓜,汪新站在门口,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爸,领导给我安排了个师傅,他叫马魁。
”
汪新抓着翅膀把鸡递到主人手里,清清嗓子,对着车厢喊:“没事了,没事了,大家都回到自己座位上去,注意安全。
”
听到马魁的名字,汪永革心里一震,问道:“他出来了?”
鸡主人赔着笑脸说:“实在不好意思,这回,我一定把它五花大绑!”
“您说这事巧不巧?我的手腕子,还是他弄伤的。
”见汪永革没说话,汪新问道:“爸,听他说,跟您很熟。
”
汪新扫了鸡主人一眼,把鸡举起来,正色道:“自己的东西得看住了,不能弄得到处乱飞,这要是伤着人,怎么办?”
“嗯。
”
也许是鸡也怕强人,它在汪新手里,老老实实的,听话得像只假鸡。
鸡主人讪讪地说:“嘿嘿,同志,这是俺的鸡,你可把它捉住了,谢谢你啊!”
“怎么从前没听您说过?”
汪新穿着崭新的警服,胳膊夹着工作包,刚十八岁的年纪,正是少年意气风发时。
他的一双眉眼流光溢彩,那是青春的印记,是少年璀璨的绽放。
“我跟他共事的时候,你还小。
再说了,大人的事儿,跟你也说不着。
后来,他犯了事儿,进去了。
”
给鸡盖帽的速度一气呵成,快如闪电。
被鸡扑棱过的乘客身上落了鸡毛,他们被汪新那双手惊得目瞪口呆,大家纷纷朝汪新看去,空气中像是还残留着他出手时一掠而过的劲风。
“他那案子平反了,不光提前出狱,还恢复了警籍。
”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警帽猛地扣在了鸡的头上。
刚刚还高昂着头颅的鸡,像是被雷劈了似的,耷拉着脑袋被汪新提在了手里。
此时,警帽已经戴在了汪新头上。
“平反?”
鸡像是抖了起来,有种不可一世之感,嚣张地在人们头顶、肩头乱飞。
“嗯,冤假错案,当年冤枉他的那俩人被抓了,全都供出来了。
”
突然,汪新前面的人群骚动起来,一只鸡扑棱棱地飞了起来,拍打着鸡翅越过人群。
乘客瞬间乱作一团,尽其所能,各显神通,纷纷举手跳着抓鸡,可是谁也抓不住。
汪新听着父亲不是“哦”就是“嗯”地应付他,像是有什么心事。
就在汪永革分神时,听到汪新一惊一乍地喊:“爸。
”汪永革连忙问:“啊?咋了?”
乘客前胸贴后背,每个人都看似一动不动,仿佛又在暗自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能保持自己的方寸之地。
汪新恨不得把自己的身体缩成纸片,挤一挤总还是有缝隙,他艰难前行。
“切到黄瓜把了,再切就轮到手指头了,您想黄瓜炒肉片?”
乘客的喧哗声、孩子的哭闹声以及鸡叫声满满当当地搅和在了一起。
汪新深吸一口气,感到整个人都被挤扁了,真是寸步难行。
车厢拥挤不堪,几乎找不到下脚的地方,想得到想不到的地方,都塞满了人。
“去你的!那马魁可是个能人,你得好好跟他学本事。
”
年轻的乘务员蔡小年一边拎着水壶给乘客添水,一边不停地吆喝着:“南来的、北往的、佳木斯的、鹤岗的、棉纺的、工厂的、马上接班上岗的、下乡的、插队的、回城没找到单位的、宾缝的、犯法的、成天投机倒把的……”
“能人?他哪儿能?”
汪新伴随着嘈杂的声音巡视车厢,听着车厢里播音员正气凛然地说:“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之所以有力量,正是由于它是经过实践检验了的客观真理,正是由于它高度概括了实践经验,使之上升为理论,并用来指导实践。
正是因为这样,我们要非常重视革命理论……”
“就跟你说一件事,那是一九六五年,马魁在我那趟车上执勤。
有一回,一个杀人犯被发现了,他想跳车,身子出去了,可一只手被马魁给抓住了。
火车紧急制动,也得跑一段才能停,马魁是一只手把着车窗,一只手拽着那人,直到火车停住了。
”
乘客有睡觉的,有聊天的,有看报看书的,有嗑瓜子的,有下象棋的,有织毛衣的,有纳鞋垫的,还有喂兔子喂鸡的……
“那杀人犯的手,也骨折了吧?”
车厢里拥挤不堪,严重超员,车座上坐满了人,车座下、车座靠背上、行李架上躺满了人,过道站满了人,大家挤得像沙丁鱼罐头……
“没骨折,可掐得血管不能回血了,缓了好长时间,手才有了知觉。
不过留下了后遗症,五个手指动不动就抽筋,一抽上跟鸡爪子一样,算是个半残吧!”
东北味儿的春天,乍暖还寒。
“他的手劲儿咋这么大?”
如今,汪新和他的同事一样,撞入人海,在南来北往的路上,投身于汹涌的人潮。
“娘胎带不来这能耐,后来练的。
”
想母亲的时候,汪新就会对着镜子照照,再瞧瞧小时候与母亲的合影,依稀还能听见母亲呼唤“小白月亮”,记忆仿佛就在昨天。
“这算啥能耐?也不知道领导是咋想的,让一个刚放出来的劳改犯当我师傅,回头我得找领导说道说道。
”
平时,汪新不苟言笑,面对普通群众和大院邻里时,他的热心与亲和力自然而然就流露出来。
“说啥?”
母亲去世后,汪新与父亲相依为命,可能是跟谁久了外貌就随了谁的缘故,汪新的样貌越来越像父亲。
当警察需要磨砺,一路摸爬滚打下来,汪新的皮肤黑了不少,五官棱角分明,多了几分不符合年纪的凌厉,只有那双眼睛,清新如月。
“换师傅。
那老马头除了手劲大点,没看出来有啥本事,就他处理案子的方式,全是老一套。
”
小时候,汪新调皮捣蛋,长得却可人疼。
他像母亲,皮肤白皙,大大的眼睛闪着光。
若不是汪新太过顽劣,母亲打心底里是想把他当女孩子养着的。
即使这样,汪妈妈还是会喊他“小白月亮”,这是属于母亲的称呼。
“既然是领导安排的,那你就好好听话。
一句话,跟马魁好好学真本事,保你一辈子受用。
”
一九七八年的这个春日,唤醒的何止是春泥化开后的残雪,还有汪新的童年梦想。
立志做一名人民警察,是汪新这些年持续不断的动力,现在梦想得以实现,他拥有了自己想象中的样子。
听到父亲这样说,汪新不置可否。
汪永革继续切菜,他的心神走得有点远,远得有点模糊。
旧日不可追忆,过往不能重来,告别的早已告别,现有的已无答案。
一里又一里的铁轨延长着,在如春雷般的轰隆隆里,在驶出车站的鸣笛声中,刚刚入职还不到一周的汪新,像那蒸汽机车开动时咕嘟嘟散发的浓烟似的,热血升腾,激情澎湃。
风渐缓,花香渐浓。
就让这春日,彻底归于春日。
火车一直一直往前开,载着过路的云彩与星海,载着日与夜的白与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