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旧事(五)(2/3)
话音未落,他一挥袖摆,甩出一道劲风朝着巫阳舟轰然杀去,狂妄笑了声。
“本座只是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竟能让你这么在意。
”
巫阳舟猛然抬眼,眸底杀气四溢。
“你没这个资格!”
冲天魔气凝成犹如实质的利刃,于虚空之中轰然撞上了昆吾刀风,霎时间一股气浪朝着四面八方弥漫而开。
薄纱在罡风之中狂乱地摇曳起来,但轻软的纱幔承受不了这样沉重的威压,不多时衣帛撕裂的脆响此起彼伏传来。
白纱飘飘扬扬坠落而下,像是天边落下的一片云。
白玉姜在风中歪斜摇晃,刀光纠缠着魔气,几乎下一瞬便要将柔软的花瓣绞碎。
裴烬余光瞥见,眉梢略略向下一压。
他动作微顿,少顷,指尖轻勾。
几乎是瞬间,昆吾刀察觉到他的心意,在虚空中生生止歇下来,划过一道弧线飞跃回他身侧。
裴烬强行收势,巫阳舟登时占了上风。
巫阳舟脸上却没有显露出多少得意喜色,神情反倒比起先前更沉暗,眼底甚至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厌恶恨意。
“少在这里惺惺作态,裴烬!”
他足尖一踩血池飞身而上,反手猛然向下一压,滔天魔气直冲着裴烬俯冲而去,似是想要将他彻底吞噬。
“就是你害死了她,是你亲手害死了她!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在她生前最爱的花前面故作情深!?”
血池翻涌,粘稠的血水四散飞溅。
白纱染血,在肆虐的罡风之中化作齑粉,露出巫阳舟身后巨大的冰棺。
裴烬胸口血气沸腾,方才强行收势他受的反噬不轻。
他拭去唇畔逸出的血痕,八风不动站在原地,不偏不倚抬手迎上巫阳舟的攻势,用力攥紧巫阳舟手腕反手一拧,直将他甩了出去。
昆吾刀柄一震,自虚空之中紧随而来,稳稳落入裴烬掌心。
他指尖滴着血。
巫阳舟的修为果然比千年前强横不少,方才硬扛下那一击的右臂几乎被震断撕裂。
裴烬拧眉低下头,将昆吾刀扔到左手,缓缓甩了甩右腕。
他神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右手却在以一种不易察觉的幅度细微地轻颤。
比起温寒烟和裴烬两个不速之客,巫阳舟似乎更在意暗室之中的一切。
此刻白玉姜被罡风削断大半,暗室破碎一片狼藉,他心神大恸间,仿佛并未察觉到裴烬的异样。
温寒烟却注意到,她运起【踏云登仙步】紧随而来落在裴烬身侧。
“若今日太过勉强,不如下次再来。
”她只看了一眼裴烬右手便收回视线,“待我境界晋阶,能给你更多魔气,我们也不至于如今这般被动。
”
“既然来了,哪里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裴烬笑了笑。
他伸出手来,像是想将温寒烟推回身后,但目光落在她身上时,指节稍微一顿。
他指尖染血,血珠在罡风间飞溅,温寒烟不过靠近他身侧,一身白衣便溅上细密的血花。
裴烬收回手。
“你先好生歇息一番,巫阳舟这样的人,还远远用不上你出手。
”他弯起唇角,慢悠悠道,“若是过意不去,你就当我在报答你这一路相护。
”
温寒烟抿抿唇角:“你当真有把握?”
裴烬:“信我。
”
说罢,他就着指尖几滴血掐了个决,血珠色泽浓郁,在他指尖向半空中攀升,宛若一滴浸入清水的红墨,缓缓氤氲开来,凝集成一团叶瓣稠密的血花。
下一瞬,血花炸开,大盛的虹光将温寒烟兜头笼罩在内。
暗室之中,巫阳舟单膝跪在一片望不尽的血池之中,背对着暗室之外,面前不知道是什么。
裴烬一步一步走过去,脚步不快但很稳。
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巫阳舟身体微僵,却依旧动也不动,像是痴了,又像是在掩饰什么。
裴烬停在距离巫阳舟三步之远的位置,在这个距离,他只需稍稍垂下眼,便能够将巫阳舟身前护着的一切一览无余。
他静默片刻,倏然一笑。
“所以,你就将她的尸首藏在这里一千年,妄图以邪术召回她的神魂?”
“你怎么——”知道。
巫阳舟愕然一惊,脸上闪过片刻的慌乱之色,转身回望。
剔透晶莹的冰棺躺在血池正中央,通透的棺椁上浸透了血色,棺门大敞着,在猛烈的罡风之中四分五裂。
就在这时,一道雪色身影轻盈立于冰棺之上,在四分五裂的冰棺碎片之中抢过一道残影。
温寒烟瞬息间落回裴烬结成的血阵中央,缓缓垂下眼。
她怀中扶着一名双眸紧阖的玄衣女子。
这女子面容精致,尽管闭着眼睛,眼角眉梢也未曾减淡一份凌厉的攻击性。
皮肤细腻光洁,五官精致,睫羽根根分明纤毫毕现,甚至脸颊两侧隐隐还能看见血色。
她的美更偏向于秾艳,却并不艳俗,像是白雪皑皑间唯一的红梅,美得令人见之难忘。
但温寒烟能够确定,她从未见过这张脸。
而且虽然这女子看上去仿佛是浅眠小憩,但温寒烟一接触到她身体,便感觉对方肉身冰冷,虽然并不僵硬,却也气息全无,显然早已陨落。
温寒烟正低头盯着怀中女子看,巫阳舟见状,神色陡然一变。
他顾不上裴烬,像是被触碰了什么禁区一般,浑身杀意一踩碎石飞扑上去。
“放开她!”
巫阳舟眼眶通红,一字一顿从牙关里挤出来,“你竟敢碰她?!温寒烟,我杀了你!”
几乎是瞬间,一道漾满了杀意的阴冷的气息锁定住温寒烟。
炼虚境修士的威压如岳压下来。
在这种威压之下,温寒烟克制不住地浑身僵硬,身体控制不住向下弯折。
若非护在她身前的那道血阵红光,她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身体丝毫不受控,甚至连呼吸起伏的那点微小幅度都难以维持。
温寒烟狠狠咬了下舌尖,试图唤回几分神智。
巫阳舟的厉喝声随着灵压一同砸下来:“把她还给我!”
温寒烟头皮一阵刺痛,巫阳舟还未近身,他的攻势便似是要自她头皮将她撕成碎片。
她痛得指尖忍不住颤抖,却还是死咬牙关抱紧了怀中的玄衣女子。
她不能松手。
温寒烟不敢确定这玄衣女子的身份,但是她看得见血池旁盛放的大片白玉姜花丛。
浮屠塔第三重天中,叶含煜的话在这时无端在她脑海中闪回。
——“传闻乾元裴氏的夫人极爱白玉姜,裴氏家主有一日望见街上有人吃桂花糕,突发奇想,为她做了白玉姜糕。
”
所以,她怀中的这名女子,很有可能就是——
如有实质的杀意几乎逼上面门,温寒烟口腔中血腥味蔓延,舌尖几乎被她咬得血肉模糊。
听巫阳舟的意思,是裴烬亲手杀了他的亲生母亲。
温寒烟不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但她能够肯定的是,裴烬对生母绝不是冷心冷清。
——方才她不是没看见。
若裴烬对生母毫无感情,他怎么可能为了几朵她生前最爱的花,而宁可自伤。
眼下是两名炼虚境之上的修士斗法。
说笑了是天崩地裂,说大了是神仙打架,绝非她能够以如今修为插手的。
但至少,她决不能将裴烬的生母,在他眼前拱手送到背叛他的人手里。
在沉重的威压之下,温寒烟浑身近乎脱力,指尖的布料一点点地抽离出去。
再坚持一下。
温寒烟拼尽全身的力气勾动手指,将几乎在罡风中滑脱出去的衣料,艰难地扣在指尖。
她下意识调转起全身灵力,灵力早已在她这几番拼命之下几乎枯竭,经脉丹田皆是一阵隐隐的刺痛感。
这种痛温寒烟再熟悉不过。
五百年前的每一次突破,每一次筋疲力尽,每一次在云澜剑尊和季青林的默许下近乎丢了半条命,她都在品尝这种疼痛。
五百年后她苏醒过来,浑身经脉尽断、丹田尽废,她无时无刻不体会着这种疼痛,然后在疼痛之中硬生生为自己杀出了一条血路,在疼痛中找到她真心所向。
这种曾以为是勋章,如今当作通往至高之处荆棘的疼痛,她早就习惯了。
这一次,无关责任,也无关立场。
她想将怀中玄衣女子的身体保下来。
只要再用力一点点。
温寒烟指尖几乎用力到被衣料蹭出血痕,巫阳舟的攻势已经近在咫尺。
许是他当真气急,动用了十成十的功力,温寒烟看见护在她身前的虹光,一点点在巫阳舟掌心破碎。
威压愈演愈烈。
想要活命的话,她该松开手了。
然而指尖仿佛被什么力量牵扯着,她放不开。
传来阵阵撕裂痛楚的丹田猛然一震,仿佛平静的水面陡然掀起漩涡,短暂的静谧之后,瞬间迸发出冲天的灵力。
灵力如狂潮般席卷过她每一处干涸的经脉,温寒烟莫名在这一瞬间仿佛拥有用不完的力量。
她顺势猛然带着玄衣女子飞身而起,下一瞬,巫阳舟便杀至她方才所站的位置。
“竟然突破了?”巫阳舟立在冰棺上,脸色阴冷,“有意思。
但今天,你碰了不该碰的人,无论如何折腾翻看,命还是要留在这。
”
巫阳舟身形迅疾如风,攻势力道却重于千钧,撕裂空气再次折身而来。
刹那间,一条修长有力的手臂横在温寒烟身前,猎猎飞扬的玄色袖摆间一掌拍出,愈发冷冽的戾意和杀意铺天盖地而来,生生将巫阳舟逼退数丈。
“要她的命,你问过本座的意思了么?”
裴烬揽住温寒烟将她送回空地上,视线在她怀中玄衣女子脸上微微一顿。
女子面容沉静,看上去不过二三十岁,饱满的唇瓣弧度微扬,仿佛下一秒就要睁开眼,笑着骂他几句。
年少时,不光院落中种满了白玉姜花,就连房中花瓶里也放满了白玉姜。
卫卿仪性情张扬又霸道,凡是她喜欢的,偏要宣扬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像她对裴珩的偏爱一样,恨不得刻在脸上,日日为花瓶中添新的一模一样的花,乐此不疲。
如今白玉姜花海依旧。
曾经爱花如命的人睡得太沉,顾不上了。
曾经嫌弃得不行的那个人却拼了命护着。
呼啸的罡风中,猝不及防看见这张脸,裴烬觉得陌生。
依稀间,却又仿佛能够将这张脸,和记忆之中那个笑着折腾他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时间真正过去的时候,没有人感觉有什么特别。
直到这一瞬间,他才恍然间意识到,原来真的已经过去了一千年。
这张脸在他的生命中消失了太久,久到曾经朝夕相对的至亲之人,如今他看着她的睡颜,也只觉得陌生。
心底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却不受控制地翻涌起什么,尘封麻痹了千年的情绪仿佛找到出口,愈演愈烈。
“裴烬——”
一道声音将裴烬的思绪拖拽回现实。
温寒烟浑身染血,青丝在罡风中猎猎狂舞。
分明看上去单薄得仿佛下一瞬便要被风沙绞碎了,却依旧定定地站在她身边,用力抱着怀中的玄衣女子,一双凝视着他的眼眸熠熠生辉。
“是巫阳舟用你生母所创的阵法夺人性命,利用它做他高高在上、维持权柄的兵刃。
”
“是他为了一己之私,不惜残杀数不清的孩子,只为一滴心头血。
”
温寒烟并不是傻子,即便她对裴烬和巫阳舟的过往一无所知,可看戏看到现在,她也早已身在其中,哪里有什么看不出的?
她盯着裴烬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如今种种并非你的过错。
她等了你一千年,这时候你该做的,是替她寻一个解脱。
”
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