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旧事(六)(2/3)
可在她问他姓氏时,他却只撩起眼睫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笑得很无所谓。
“瞎编的。
”
他是这样说的,很没所谓的语气。
温寒烟只差一步并未深究,为何连表字都堂堂正正亮出来、从未弄虚作伪的人,会去随随便便编上一个姓氏。
“我想,这一次他并未遵守家规祖训。
”
温寒烟直视着卫卿仪,一字一顿道,“所以,您是不是也可以为了他破一次例?”
紧接着,身上的牵扯力越来越强烈,她的神魂开始传来刺痛,仿佛要被生生撕裂。
就在这时,一只柔软的手抚过她眉心,一道温和澄澈的灵力包裹住她的身体,隔绝了刺骨的疼痛。
卫卿仪不知何时从八角亭中走出来,姿态豪放一把揽住温寒烟肩膀。
“其实,有件事没好意思告诉你。
”卫卿仪凑近她耳边,小声道。
“我这人呐,倒也没那么守规矩。
”
……
巫阳舟一眨不眨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人。
一千年的岁月在这一眼之中呼啸而过,面前女子眉目如画,生动鲜活,一颦一笑之间的每一个微小的弧度,都令他熟悉得神魂都在颤抖。
她真的回来了。
巫阳舟眼眶发热,想说点什么,但喉咙却哽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过往的那些苦,那些怨,还有苦求不得滋生的那些恨,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
他只想这样看着她,什么都感受不到,也什么都可以抛下,只要时间能永远停留在此刻。
他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夫人,您一点都没变。
”巫阳舟怔怔道。
还是那么美,那么飒爽。
那么让他移不开视线。
卫卿仪并未说话,半侧身站在裴烬身前。
不知是不是睡了太久,身体都变得僵硬了,连带着看着巫阳舟的眼神极其陌生。
“为何这样看着我……我是不是变了许多?”巫阳舟勉强维持着声线平稳,扯起唇角想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却似是太久没有真心笑过,唇角僵硬地凝固着,看上去颇为狼狈。
卫卿仪环视一圈,越是观察,眉间便皱得越深。
她沉默不语间,巫阳舟浑身戾气尽收,丝毫不复方才那般咄咄逼人,只安静地立在一边忐忑地看着她。
半晌,卫卿仪才收回视线:“这些都是你做的?”
她一出声,巫阳舟便肉眼可见放松了不少。
他避开血池,指着正中央的冰棺,语气仿佛献宝般讨好:“夫人,这冰棺是摇玉冰打制而成,百年才出一块,能保尸身……身体不腐。
我废了许多力气才收集过来,遣人为你打了这冰棺,还特意在上面刻了你最喜欢的白玉姜。
”
话音微顿,他抬起眼盯着她,“您……喜欢吗?”
卫卿仪冷嗤一声:“话倒是会挑着说,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偷摸学会的毛病。
”她一抬下颌示意血池,“既然你爱说,那就接着多说点,这个你又打算怎么解释?”
“我……”巫阳舟喉头一哽,不说话了。
“这血池中的每一滴血,都是残杀满月婴儿所得。
”温寒烟立在结界之外高声开口,替他回答这个问题。
“所谓的仪式里,数百个婴儿在众目睽睽下自相残杀,最终只能有一人踩着尸山血海活下来。
”
温寒烟冷声道,“然而活下来却并非结束,而是梦魇的开始——唯独这活下来的婴儿,才有资格被取心头血。
”
“一名踩着上百尸骨而上的婴儿,便是一滴心头血。
”她看向一眼望不见边际的血池,“此处又盘桓着多少冤魂。
”
“你闭嘴!”巫阳舟眼尾猩红,猛然转过头来,抬手便要杀她。
“巫阳舟!”卫卿仪猛然抬高声调。
她抬步上前,身侧灵光一震,虚空之中显出一把七弦古琴。
“你若还认我这个夫人。
”卫卿仪一手抚上琴弦,眼神冷冽盯着他,“便不许对她出手。
”
巫阳舟连忙收回手:“我……我都是……”
他语气慌乱,像是生怕她生他的气,斟酌了许久才道,“我只是想再看您一眼,我说过会一直守在您身边的,不是吗?”
说着,他声音越来越轻,最后近乎喃喃,仿佛是说给自己听,“我还活着,您怎么能死呢?”
“竟然还成了我的不是?”卫卿仪气笑了,“从这种鬼地方醒过来,我浑身都犯恶心。
”
“怎么会是您的不是?!”巫阳舟猛然抬起头,顿了顿,又看向一言不发的裴烬,眸中温存瞬间冰封,透出些彻骨的恨意来。
“是他,都是他的错。
”巫阳舟咬牙道,“夫人,您厌恶我,我认了。
可是难道您就不恨他吗?”
他眼睛里血丝蔓延,“明明是他亲手杀了您,您为什么还要护着他?!”
“我也想问为什么。
”卫卿仪皱眉看着他,“修仙界危机四伏,哪怕是一次游历都可能送了性命。
虽说修仙中人与天争命,可争归争,也该看淡无常生死。
”
她不解道,“你为什么偏要如此恨他?”
巫阳舟鼻腔中逸出一声笑。
“为什么。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探向耳后,“任何人都可以问我为什么,可你您应当——您难道就一点都不明白吗?”
温寒烟瞳孔微微放大。
巫阳舟那张平凡却淡漠的脸逐渐展平,像是一幅没有灵魂的画,紧接着,在她视野之中化作万千光点,四散而去。
在虚假的五官之下,显露出一张极其丑陋的脸。
并非温寒烟想要用这种词来形容,但她实在是找不到更合适的描述。
别说是美人如云的修仙界,就连凡人界,也少有这样狰狞的面容。
巫阳舟的整张脸上都布满了伤痕,有些像是火烧的,有些像是被野兽啃噬,凸起的伤疤交错占满了整张脸,几乎看不清原本的面貌。
见他露出真容,卫卿仪也愣了愣。
巫阳舟看向温寒烟,语气竟然出奇的平静:“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眼便能看出你用过幻形丹吗?”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因为我用过。
”
温寒烟安静地看着他,这副尊容虽然令人惊讶,但却不至于令她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
不过是一副皮囊罢了。
见她毫无反应,也并不说话,巫阳舟眼底浮现起一抹意外。
他周身戾气稍微淡了点,扯了扯唇角,脸上的伤疤随着他的动作活动起来,仿佛无数爬虫蠕动,更显得不堪入目。
“不只是用过,我时常去用。
所以幻形丹的味道,别人感受不到,我却一靠近便能辨认出来。
”
说完这句话,巫阳舟便死死地盯着卫卿仪,等待着她的反应。
卫卿仪盯着他看了片刻,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语气流露出几分疑惑:“这又如何?”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像是打碎了什么小心珍藏了上千年的珍宝。
“如何?您竟然已经不记得了。
”巫阳舟轻轻笑了一声,“夫人,您食言了啊。
”
“您还记不记得,是您曾经亲口对我说,每天您都会给我一枚幻形丹。
是您让我跟你走,您会给我一个家,是您让我不要害怕!”
他定定地看着她,“这一份诺言,我独自一人守了一千年,可现在您却告诉我,您什么都不记得了。
”
一千年前他根本不是什么浮屠塔之主,也根本没有人对他俯首帖耳,毕恭毕敬。
他只是个无处可贵、面目可憎,受人嫌弃到连随随便便一个路人,都能因为心情不好而踹他一脚的狗。
他什么都没有。
自有记忆以来,巫阳舟就记得,他一直在路上。
今日到这里讨生活,实在过不下去了,便想办法换个地方,试着多活几天。
他半张脸上都有深刻的伤疤,像是被火烧过。
但曾经发生过什么,究竟为什么会留下这么恐怖的伤痕,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起初没人敢欺辱他,因为不知道他这一身伤究竟是从何而来,担心他是条疯狗乱咬人,大多不过是敬而远之,路上碰见了也远远地绕开避着他,更不会有人大发善心施舍给他点食物。
后来,他记得他无意间遇见一个小女孩。
女孩三四岁大,一个人站在路边哭,他那时已饿得浑身都没力气了,却还是不忍心,艰难走过去,翻遍了浑身上下,也只找到最后一口馒头。
这馒头在他身上放了许多天,他舍不得吃,此刻散发着一种酸臭的馊味。
他担心她嫌弃,手伸出去又缩回来,缩回来又伸出去,踌躇良久,女孩却先一步发现了他。
她看着他,莫名地便不哭了。
他心头一松,动了动唇角,尝试着露出一个最友善的笑容。
女孩一愣,盯着他那张诡异惊悚的脸,忍不住再次哭起来。
这一次的哭声或许比先前更响亮,所以她走失的父亲循声找了过来。
巫阳舟生得人高马大,虽然时常吃不饱,身高却半点没含糊。
那男人看着他的脸,似乎有些胆怯,但爱女心切,下意识抄起身旁一块大石头砸了过来。
巫阳舟饿得眼冒金星,四肢都轻飘飘的,根本躲闪不及,被砸断了一条腿。
这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开端,自那之后,他的日子愈发水深火热。
一开始,是他腿脚不便,有人嫌弃他步伐缓慢碍事,便一脚把他踢到路边去。
后来,年轻的少年少女使不完的劲,便要往他身上使。
那条断了的腿没钱医治,好了又断,断了又好,后来甚至开始腐烂流脓。
这时候旁人担心靠近他会染病,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