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乾元(六)(2/3)
脖颈。
他瞳孔骤缩,试图将自己的手放下去,可手指却不听使唤,越收越紧。
好在左手依旧好端端地,凭借着一种本能纠缠上右手,两只手在颈间不断用力牵扯,手背上青筋暴起。
这是无论谁看,都会觉得极其诡异的一幕。
漆黑的雨夜之中,一个人孑然端坐于桌案边,一只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掐着这只手。
死寂的空间里,除了洞府外若有若无的淅沥雨声,只剩下云风艰难的喘息声。
这究竟怎么回事?!
他失心疯了吗?
失心疯却在沉寂之中愈演愈烈,渐渐地,那只不听使唤的手竟开始艰难地掐诀。
灵诀化作刺目的灵光,宛若一把锋锐的短匕,一下一下戳刺进他的丹田。
云风咳出一口血,支撑不住倒在桌案上。
他想出声,却发现就连喉咙都仿佛不再属于自己,他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洞府外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他独自一人困于最熟悉的洞府之中,被最熟悉的一只手几乎碾碎丹田经脉。
轰——
云风咬牙,用还能勉强控制的左手一掌扫落桌案,上面摆放着的东西稀里哗啦坠落下来。
若是落到地上,这样大的动静,定能引起旁人注意。
但那些东西终究没能落在地上,一道柔和的灵力恰在此时凝于虚空,化作一张柔软的网,将沉重的桌案和香鼎尽数拢于其中,又极有礼貌地轻飘飘摆了回去。
就连位置都分毫不差。
云风强忍着疼痛,牙关紧咬抬起眼,看见阴影处露出的那一片衣摆之时,眼神倏然凝固住了。
另一道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突兀地响起,不知已看了多久。
“能够看到云施主这副表情,还真是难得。
”
云风心绪激荡,张口又是一口血喷出来。
“是你……”他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来。
视野之中,一道身影缓步自阴翳之中走出,面如玉眉心一点红,白袍衫金袈裟,金丝佛莲盛放欲滴。
“云施主,何必执着。
”一尘禅师在距离云风不远的位置停下来。
这个位置微妙,近到仿佛触手可及,却又任凭云风如何挣扎,都无法触碰他一片衣角。
“只需要放松下来,睡上一觉,一切痛苦都会过去。
”
云风在口腔里尝到血腥味,他越发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思绪也开始飘忽。
他拼尽全力咬住自己的舌根,唇畔逸出的血痕不知是内伤还是别的什么。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一人垂死顽抗,另一人却云淡风轻。
一尘禅师居高临下俯视着云风,片刻微微一笑。
“不过是有些要事需与裴施主详谈,只是,他却似乎并不愿同我多说。
”
他叹息一声,似悲悯,又似可惜。
“只好借云施主身份一用。
”
云风惊咳两声。
竟与长嬴有关?
莫非是因为乾元裴氏近日骤变,寻得的玄都印……
云风意识已开始混沌,听见“裴施主”三个字,却又掠过片刻清明。
‘咱们一人一卷。
’
‘还真是个好东西,我这卷画,竟有安魂之效。
即便是生了心魔,有它庇佑,应当也能冲破万难,羽化登仙也非不可能。
’
‘怎么了长嬴,你不要?’
‘我一不求上进,二无心魔,这两卷至宝即便放在我这,也是浪费。
’
‘无用?怎会无用。
’
‘好兄弟!’
云风咳出一口血,却倏然笑了。
还当真被说准了,这卷九州山河图,于他而言并非毫无用处。
云风不知自己身上究竟被做了什么手脚,但身体不听使唤,意识凌乱,多半与心魔有关。
死马当活马医……
那卷九州山河图,就被他放在桌案边博古架之上。
一尘禅师眸光微敛。
浑身浴血的白衣青年啐出一口血沫,那张向来笑意盈盈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嘲弄。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云风一边咳血一边笑,“虽不知你究竟要做什么,但想要我的身份,便注定了是痴人说梦。
”
说罢,他艰难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往旁边挪动。
博古架分明就在不远处,可这平日瞬息可至的距离,云风却爬了足足半个时辰,浑身鲜血淋漓,皆是被他自己亲手撕裂的血肉。
终于,那双沾满了自己鲜血的手,砰然扣紧了博古架上那卷从未被打开过的画卷。
拖拽出斑驳血痕。
半个时辰过去,一尘禅师依旧负手立在原地,就连姿势都没变过半分。
他静静垂眸,看着另一个人在生死之间负隅顽抗,垂死挣扎。
直到最后一刻,他才不紧不慢地上前,轻巧一脚踢开那卷血污遍布的画卷。
“这是你赠予贫僧的见面礼吗?”他唇角微勾,“既如此,贫僧便敬谢不敏了。
”
画卷被这一脚踢开,咕噜噜滚向远方,没入光线穿不透的黑暗。
云风没有回答,他咬牙调转方向,眼下他浑身没有一处不在疼。
但只有这种疼痛,能够提醒他自己,他还活着。
他还是属于自己的。
伤害自己需要莫大的勇气,也在疼痛降临的那一瞬间感受到比任何时候都浓烈的绝望,但现在,他什么都感受不到。
他只能看见那卷九州山河图。
云风咬牙向前爬,地面上拖拽出一条长长的血色,他一边向前挪动,一边不断地撕裂自己的伤口,折断自己的关节,那柄如金玉般漂亮的折扇,也无风自动,嗡鸣着飞掠而来,一下又一下地刺入他的身体。
十八道飞剑发出哀鸣,它们似乎也不愿。
云风眼前尽是血色,只能看见那卷越来越近的九州山河图。
时间在这片空间里无限拉长,云风手指抽搐着艰难触碰到那卷冰冷的画卷,一只纤尘不染的靴子陡然踩住他的手。
那一脚看起来温和,状似不经意,用力却极大,只一瞬间,云风掌心骨骼尽断。
他克制住几乎逸出喉咙的痛苦,耳边落下一道叹息般的声音。
“云施主,你知道吗?”
一尘禅师轻声道,“你方才往前爬的样子,像极了一条狗。
”
云风满嘴都是血,他意识朦胧,本已是强弩之末,被这一脚碾下来,更是动弹不得,耳畔一阵又一阵的轰鸣声。
轰鸣声中,他仿佛听见心里珍藏了许多年的声音。
“云风?”
“云风,你在里面吗?”
那声音似有似无,由远及近,逐渐像是紧紧落在耳畔。
云风瞳孔陡然紧缩。
是流华……
流华师妹。
一尘禅师依旧维持着碾他手背的姿势,目光则落在紧闭的门上,洞府内一片狼藉,并未燃灯,那双眼睛也更显黑沉,辨不清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意外:“原以为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今日一见,倒是没想到你们间情孚意合。
这么一来,贫僧岂非拆了一桩天赐的好因缘?”
片刻,一阵衣料摩挲的簌簌声响传来。
一尘禅师低身。
“听声音如此急迫,或许此番玉施主来寻你,是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