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变形记(3/3)
拳乱打一通,惹起了不小的争端,场面更热闹了。
郭立民见到这景象,笑着举起酒,要和我吹瓶。
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什么意思?”郭立民手停在半空,瓶口对着自己。
我指了指下面陷入混乱的人群。
郭立民嘴巴做出“噢”的动作,并没出声。
他把酒放在桌子上,对我说:“他们笑得太开心了。
”
隔了很久很久,他才继续说:“阿妈病了。
”
这之后大概过了十天,一个下着暴雨的深夜。
我正舒服地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声音很轻。
我把黑星手枪拿在手里,走过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郭立民,浑身上下都是雨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把他拉进来,郭立民坐下后没说话,只是重复抽纸擦脸的动作,脸上的水都干了,他还是没有停止。
我觉得太浪费,把纸巾盒拿走,郭立民这才抬头看我。
我问他怎么过来的,郭立民说自己骑车过来。
犹豫了一会儿,我才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郭立民没有回我,只是双手捂着脸,呼呼喘气。
又等了半小时,电视上的节目都放完了,他还是保持同一个姿势。
我有点烦躁,骂了一声:“给我装死人啊?”
没想到这话刚出来,郭立民换了个人似的,冲我大吼:“操你妈!”
我有点懵,但也知道这是在发脾气。
我没说话,只是抓起遥控器,用力扔了过去,正好砸在郭立民头上。
他额头没出血,就是有点红。
之后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郭立民从大口喘气的状态,渐渐平稳下来,向我道歉。
他又说:“阿妈走了。
”
我明白过来,去卧室的床底下搬了一箱啤酒,搁在他面前。
郭立民先是看着我,然后才把箱子打开,抽出一瓶来丢给我,然后又抽了一瓶,用牙齿咬开,对着嘴直接喝完。
喝到第三瓶的时候,他胃酸上涌,直接喷了出来,弯腰咳嗽,吐了好一阵,稍微缓过点劲来,他又继续喝。
我就这样看着他,喝了吐,吐了喝,把房间搞得一团糟。
一箱啤酒还差最后一瓶的时候,郭立民醉了,他直接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没有管他,自顾自去了卧室休息。
第二天早上,我被门外的声音吵醒。
我揉着眼睛出来,发现郭立民正拿着拖把拖地,沙发上的残渣已经被处理干净。
“你还算有良心。
”我对郭立民说。
郭立民拿着拖把,直起身子看我。
“干嘛?”我被他看得有点毛。
郭立民笑了一下,然后和我说,有钱真好。
我问他什么意思?郭立民说:“要是我有钱,就不来找你了。
去找十几个姑娘,保证忘掉所有事情。
”
“这不是废话嘛!”我想拿烟抽,但是发现烟盒空了,拿着烟盒对郭立民晃了晃。
郭立民又重复了一遍:“有钱真好。
”
“你什么意思啊?”我觉得郭立民有毛病。
郭立民说:“要是我有钱,就不用抽你的烟,我自己可以买烟抽。
”
房间整理完以后,我想留郭立民吃饭,他说要回去上班,自己早上没请假。
“行吧。
”我叫郭立民回去的时候,小心一点。
走出房间的时候,他又对我说:“有钱真好。
”
还没等我回答,他接着说:“要是我有钱,就可以像你一样开大车子,不用借别人的摩托车了。
”
“啪”我把门给关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见到郭立民。
直到有次,在小孟拉的赌坊里玩,见到有导游带着一大伙中国游客,咋咋呼呼地围在牌桌前,拍照、喧哗,才让我想起他。
我做事不喜欢拖沓,当时就把筹码往口袋一塞,下了牌桌,去旅行社找郭立民。
他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我踢了踢他的凳子,醒来后问,最近怎么不来找我玩。
郭立民起身灌了一杯芒果汁,用力敲打自己的太阳穴,揉着脑袋和我说,最近旅行社生意很好,完全走不开。
我笑着说他就一个导游,有个屁生意,然后问他出去玩两圈吗。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我就是客套一下,毕竟他做的是正经工作,不能随时逃班。
没想到我话刚说出口,郭立民就走到一个同事旁边,用力推了一把同事的脑袋,力气很大,头差点就要撞到桌沿上。
郭立民叫人代替他去领一下晚上的游客团。
那同事人长得瘦小,看着文气,被推以后只是向后缩了下脖子,连连点头。
郭立民冲我挑了一下眉毛,就离开了旅行社。
路上,我说自己刚从赌坊出来,问他去不去?
郭立民说自己没钱,如果请两百的筹码就去。
他拍我后背,然后把手伸进我的裤子口袋,想要找筹码。
他边搂着我,边说:“你来钱这么快,花点有什么关系?”
我一把推开他,跑远了一点大声说:“我是第一次请你吗?”
扯了半天。
我不肯请客,他不肯花钱,郭立民就提议开车去郊区兜风。
我嘲笑他:“兜风?要不要去春游?初中生啊!”郭立民一脚把地上的石头踢开,说随便我安排,反正他没有钱。
五分钟后,我们开车前往位于小孟拉北部山林里的一个小寺庙。
寺庙的豆子斋饭做得好吃,每逢周三,五点到八点之间,免费供应。
今天刚好是周三。
在去往寺庙的路上,需要经过一段很长的山路,路上没有行人,只有零星的几户农房。
这些房子破旧,房顶大多用树枝和树叶盖着,被雨水打湿不断有水滴落下,农户在下面放木桶接着,当作平常烧饭用的水。
一路上我被车里的空调吹得犯困,快要打瞌睡时,郭立民拍着车窗说尿急,要下车去方便。
我吓了一跳,故意踩了一脚油,想早点到寺庙吃饭。
郭立民喊了三次,见我没反应,就把安全带的扣子解开,开始脱短裤。
我一脚急刹,把车停在路边骂他,郭立民冲我嘿嘿笑,打开车门,手提着裤子下了车。
郭立民尿了半天还没好,我下车抽了根烟。
忽然他叫了一声,我看到他双手捂着下体跪倒,脑袋顶着地面,牙疼般不停地吸气。
我们停车的位置前方就是一家农户,郭立民撒尿之前没看,尿在了别人的家门口。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用弹弓射中了郭立民。
打完人的小女孩,伸手指着郭立民,不停用缅语说着话,情绪激动甚至原地蹦了几下。
缅甸山村的小孩特别流行玩弹弓。
他们买不起橡皮筋,就用一种树木的枝条代替,弹力很大,搭配小石块,可以打晕野兔子。
郭立民缓了一阵子,才渐渐直起身子,但还是跪在地上。
我抽着烟走过去,笑着对他说:“以后你娶媳妇可以找我帮忙啊?”郭立民瞪了我一眼,然后盯着小女孩。
忽然,他捡起脚边手掌大的石块,用力丢了过去。
他准头不行没砸到,但把小女孩吓了一跳。
她怪叫一声,躲到大树后面,伸出脑袋偷偷观察。
“人家是个孩子,这么认真干嘛?”我伸手去拉了一把郭立民。
郭立民起身后,把我的手甩开,问我车里有没有橡皮管。
我问郭立民想干什么,他又重复了一遍要橡皮管。
郭立民的表情从开始的愤怒转为冷漠。
对于我们这些常年混迹在灰色行业的家伙来说,什么是玩笑,什么是仇恨,表情一看就清楚。
郭立民当时看我的眼神,是仇恨。
“你这么狠,是想怎么样嘛?”我把身体摆直,对他有所防范。
郭立民没有回答,眼神从直视我的眼睛,转而向下瞄了几眼。
这眼神我很熟悉,我有时候被猜叔体罚,就会下意识看他日常放枪的位置,想着要不要拼一把,把枪夺过来。
想归想,但我不希望失去郭立民这个朋友,就说:“你不用找管子,我们跑车的时候,都会带一桶备用油,就在斗里。
”
郭立民把皮卡斗里的一桶汽油提出来,走到农房门前,一脚把房门踹开。
发现里面没人,走出来把汽油浇在四周。
他要烧房子。
下雨天不容易点火,但这家农户算是比较富裕,房间里有专门存放干柴的地方,郭立民在上面浇了很多汽油。
他没带火机,转头问我借,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丢了过去。
火石被擦亮,火焰很快吞没了房子。
跑远的小女孩又回来了,看到房子被烧,嘴上不停地叫着。
她捡起石子用弹弓打郭立民,打到后来没力气,就改能用手扔。
郭立民没有闪躲,反而朝着小女孩靠近,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了她。
郭立民刚才特意剩下一些汽油没用,他作势要把油浇在小女孩身上。
我叫他不要闹,烧房子就算了,别烧人。
郭立民没理我,抓着小女孩的手臂,一个劲往外拖。
小女孩在地上不停地踹腿打手,胡乱叫喊。
“砰”!我朝房子开了一枪,叫郭立民冷静点。
郭立民盯着我看了很久,才松开了手。
小姑娘立马朝远处跑去,头也没回。
重新坐到汽车上,我问郭立民是不是有病?郭立民把头转向窗外,一路上都没有再对我说过话。
到了寺庙,郭立民在下车前和我说了一句话:“我家里不能断了根。
”我没理他,直接去后院吃斋饭。
吃了三碗,我在庙里走路消食,看到郭立民在正厅,跪在佛像前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已经不想搭理他,觉得他不是正常人。
闲逛了两个多小时,准备回去的时候,我看到郭立民还跪坐在地上。
唯一不同的是,他笔直的腰背已经变弯,大概累了。
我拍了下郭立民的肩膀,和他说回去了。
郭立民没看我,只是轻轻摇着头。
我见他这模样,觉得自己仁至义尽,就独自开车回了达邦。
2010年的春节前,猜叔和其他手下在一起吃饭,饭桌上有人说了一件趣事。
猜叔出钱参股的旅行社里,有几个中国过来的游客想要从金三角搞大批量的制毒原料回去,但是没有门路,就问了当时带他们团的导游想办法。
导游机灵,找了一些废料冒充原料,高价卖给了这几个游客。
游客看不出真假,回国以后才发现被骗,就想着伺机报复回来。
几人找了一个穷光棍老乡,给一笔钱安顿了老乡的老母亲,然后让他报团参加金三角旅游,找机会给导游扎一针。
扎针的毒品自然是在金三角当地买。
老乡随便找了一家小店,进去就问人家毒品怎么卖?那店家说现在查的严,不同种类价格不一样,问他要哪种。
老乡人实在,直接说买最贵的。
最贵的自然就是高纯度白粉。
其实他在金三角逛一圈回去就行了,那几个游客也许不会再派人来核实。
但是老乡讲信用,拿到毒品的当晚,就给导游扎了一针。
他不懂行,以为血管粗就吸收得快,直接扎在了动脉上。
导游没几分钟就死了。
老乡被小孟拉警察抓住,如果没人出钱,一般是要在牢里待到死。
因为里面故事的情景被讲得实在有趣,所有人都大笑起来。
我愣了一会儿,不明白好好一个导游,为什么要去搞这些东西,想钱想疯了吧!
那人说,好像是那导游的老妈要治病,他就开始到处搞钱。
忽然,我想起了郭立民,发现自从寺庙分手后,再也没有见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