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亡命姐妹花(3/3)
石头上。
她问我吃了没。
说完就拉着我的手,把我从地上拖起来,一步步拽回“不仅”。
苏苏叫我先坐着,然后去里屋。
过了不久,端出一碗稀饭,上面还有榨菜。
我接过碗筷,想要说话,但是卡在了喉咙里。
苏苏见我呆呆的模样,轻笑一声,声音让我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吃。
”苏苏把我手里的碗,往我面前推了推,“这是我平常用的。
”
我赶紧动筷子把饭菜往嘴里扒。
苏苏用手指点了点我的额头。
她的指甲有点尖,我的额头有点疼。
后来,我经常过来蹭饭。
大部分时候吃的都是粥,偶尔会炒一些家常菜。
每次来,我用的都是苏苏的碗筷。
因为用心经营的缘故,“不仅”渐渐有了名气,开始有中国游客过来文身。
游客越来越多,最后连当地人都会过来找苏苏。
大其力的生意大部分都靠中国人支撑,很多缅甸人会特意讨好中国游客。
我见过一个20多岁的缅甸年轻人,找苏苏在脖子右侧纹了“恭喜发财”四个字。
一旦在摊位上遇到中国人,就会先用手指着脖子上的文身,用中文说“恭喜发财”,露出谄媚的笑容。
就这样,“不仅”渐渐阻碍了其他店的生意,而且保守的缅甸人都不喜欢外来的文身文化,这对当地的文身师傅来说,是一种侮辱。
利益矛盾,是最直接的矛盾。
很多同行开始注意到这家叫“不仅”的文身店。
第一次来闹事的,只是两三个人,都是附近文身店的老板。
他们在房间里吵闹了几声,赶走客人,再没有其他过火的行动。
我趁着这个机会,劝苏苏把店关了,这里的治安不太好,她又惹上了当地人,很容易就会出事。
如果还被人发现她是同性恋,更危险。
苏苏说自己知道,她知道在这边不容许同性恋的存在。
一旦被发现,就会被抵制。
“不是抵制。
”我对苏苏说了件事。
在缅甸,同性恋是犯罪,10年前的情况更加严重,2007年的时候,大其力发生过一起比较轰动的事件。
一伙缅甸年轻人在烧烤摊上喝酒打闹,可能是酒精作用,也可能是不小心,一个男人亲了另一个男人一口,随后两人扭打起来。
最后,主动亲吻的男人被五刀捅死在座位上。
大其力的警察打算把肇事者抓起来,被周围的缅甸民众阻止。
所有人都围堵在警察面前,让杀人犯离开了现场。
苏苏听了以后,只是说自己知道了,让我不用担心。
第二次,等到她拿枪赶走前来闹事的缅甸混混以后,我又让苏苏把店关了,说这些都是缅甸老实人,才会被一个拿枪的女店主吓走。
“他们是老实人?”苏苏问我。
我和她说,你太激动了。
苏苏没注意其中有几个家伙,根本就是为了凑数。
他们摔东西的时候,眼睛就没离开过苏苏的脸蛋。
苏苏翻了白眼,叫我不要开玩笑,然后又让我注意安全,千万不要学这些人。
我叹了口气。
隔天下午,我回去见猜叔,找个借口让他介绍城东的管事(混得好的人)给我认识。
酒桌上,趁着管事开心,我故意说这边有几家朋友开的店需要照顾,中间顺带提到了“不仅。
”
当晚喝完酒,在去“不仅”的路上,我心里就在默默想着,苏苏知道以后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模拟了十几个场景的完美对话,脸上的笑容再也止不住。
“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啊?”苏苏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也是带着笑说的。
我调侃说:“傻笑啊。
”
苏苏撅着嘴巴,鄙视地翻了个白眼。
在我的印象中,王嫣从没有离开过“不仅”。
而苏苏,离开“不仅”都是因为王嫣。
“不仅”没有卫生间,苏苏就给王嫣在里屋放了个尿桶。
每天关门前的最后一个事情,就是把桶拿去倒了,再用河水和刷子清洗干净。
王嫣隔几天就要泡一次澡。
苏苏给她准备澡盆,有时还要用矿泉水,加冰块,和苏苏专门去摘的花瓣。
王嫣拿一本书在手里,可以躺着泡一个下午。
如果遇上下雨天,苏苏会在夜里,把洗澡水直接泼到店门口,顺着沟渠排到外面;如果雨不大或者没下雨,她就要一小桶一小桶地把洗澡水拖到河边,倒进河里。
王嫣的床头边,摆着成堆的书籍,都是苏苏一本本从旧货市场淘回来的。
为了让王嫣能够更好得阅读,她专门挑选字体比较大的书,而且在里屋的床头,还特意凿了一个凹槽,用来放灯。
苏苏和王嫣有个共同爱好。
每次苏苏都会从市场一次性采购很多件衣服,然后在晚上11点钟的时候,把“不仅”的店门关闭,两个人在房间里试穿新衣,分配衣服的归属。
每当她们成功挑选一件自己心仪的衣服时,就会笑着在**打滚或者互相亲一口。
当然,有时候她们会选中同一件衣服。
此时,两人就会互相争吵,谁也不让着谁。
闹得凶了,就用猜拳来决定。
两人都没看上的衣服,就会被退货。
但是金三角卖出去的东西,很少听过能退回,衣服自然不例外。
这时候,苏苏就会把衣服丢给我,让我去想办法。
去的次数多了,服装市场的老板都认识我了。
我不太喜欢王嫣,和她只有过一次比较深入的交流。
当时王嫣说书看腻歪了,想看电视。
苏苏就把这个任务交给我。
正好有朋友家里有卫星电视,他欠我一些赌债,我就把电视拆了,搬到“不仅”。
我装电视的时候,王嫣在旁边敲敲打打,嘲笑我被人骗了,把二手电视当新的买回来。
说完就自己捂着嘴乐。
我没有理会王嫣,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深深吸了几口气。
王嫣说话刻薄,好几次把我惹毛了,就拉着我的手,问我她漂亮不漂亮。
我一码归一码,都会诚实地说漂亮,然后就不长记性地开心起来。
但那天晚上,我12点多才把电视装好。
雨季中的大其力,夜晚阴冷,我坐在“不仅”门口的台阶上,一根接一根抽烟。
忽然一瓶啤酒在我的面前划过。
王嫣给自己开了瓶,递给我一瓶。
见我没有接酒的意思,就把酒硬塞到我怀里。
碰了一下,自己喝了起来。
喝完后,王嫣没有任何征兆,就开始对我说她的家庭。
王嫣的母亲是三婚。
第一任是个货车司机,在跑长途的时候,出车祸死了。
第二任是政府人员,在工作的时候心肌梗死了。
第三任是个生意人,在王嫣四岁的时候离家出走,从此再没见过。
“她受不了。
”王嫣把喝完后的酒瓶放在屋檐刚好滴水的位置,一滴一滴雨,落在瓶口。
身体弓着,头窝在膝盖之间,双手摸着台阶的边沿,对我说母亲从此染上毒品,没几年就死了。
我问说这个干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
王嫣说没关系,只是想让我知道上天是公平的。
给了她美,就要剥夺其他。
苏苏此时蹲下来,从背后搂着王嫣,头靠在她的右肩,对着脖颈亲了一口。
雨,嘀嗒嘀嗒。
“她不想来这里的。
”苏苏忽然冒出这么句话。
她说在知道金三角白粉便宜的第五天,就已经开始筹备。
过了两个月,她骗王嫣过来泰国旅游散心,从美赛偷渡到大其力,开了“不仅”。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我问苏苏,因为我记得她之前说过,那时候还能维持日常生活,完全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苏苏没回答,被王嫣抢了先:“她是个理想主义者,不会用现实去考验感情的。
”
我皱眉。
“我要确保,我们不会受到感情以外的困扰,一点点都不行。
”苏苏说。
我听不懂,也不想再接话。
在离开金三角的前一个星期,我最后一次去“不仅”。
苏苏当时正拿着一张纸,用铅笔在纸上涂涂画画。
我悄摸摸过去,从背后用手遮住她的眼睛。
没等我发出声音,她就开口:“别玩了,我和你说件事。
”
我收回手,绕到她的身前,蹲下来抬头问她什么事。
她问我到底还想不想文身。
见我没回答,她又说,自己考虑了很久,觉得两个六芒星组成的图案,很适合我。
“可是我现在不想文身了。
”我告诉她。
“为什么?”苏苏的眉毛皱起。
我把下巴靠在她的膝盖,“文了身,就没理由再来找你了啊。
”
苏苏愣了下,然后对我说:“要是早十年就好了。
”
“早十年会怎么样?”我赶紧问苏苏。
苏苏眯着眼睛,“早十年,我就有力气能教训你了!”
我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倒在地上。
“你那口子呢?”我躺着,有气无力地问。
苏苏双手合十,靠在左边的脸颊,侧头对我比了个睡觉的姿势。
“哎。
”我叹了口气,想告诉她人一旦吸毒,自己就不再是自己了。
但是犹豫了很久很久,只是又叹了口气。
当天,我们聊了很多,苏苏特意去把店面的门关上。
中途,王嫣出来过一次,亲了苏苏一口,又回到里屋。
临近深夜,苏苏问我到底为什么想要文身。
我说因为要融入金三角。
苏苏让我再想想。
我皱着眉毛,想了很久才告诉她,自己高中的时候,和一个女孩子约定过,两人把对方的姓名文在手臂上。
“那为什么没有实现呢?”苏苏问我。
“小孩子的约定,哪能当真。
”
苏苏乐起来,像是柳树的枝条倒映在河面,随风摆动。
她举起自己的右手,放在我的面前对我说:“你不是一直问我,为什么作为一个文身师,自己身上都没有文身吗?”
我一直觉得特别奇怪。
苏苏其实有文身。
这是我第一次抚摸苏苏的手指,指节细,冰凉。
我看到她的无名指的外侧,有一圈细细的纹线。
我用自己的手指触摸,发现有一点点凹凸不平。
苏苏把手指抽回,告诉我这里有半圈。
然后转了下头,视线落在里屋,说那里有半圈。
“合起来就是一枚戒指?”我将自己的两只手掌合拢。
苏苏“嗯”了一声。
我再次叹气,说自己明白。
“那你现在想不想纹六芒星呢?”苏苏问我。
我狠狠点头。
苏苏浅浅笑着,牙齿很白,她把我拉起来,推着我的背,一直到了门口。
她指着漆黑的天空,问我看到了什么?
我尝试着回答:“乌云?”苏苏说不是。
我又试着回答:“月亮?”苏苏还是说不对。
我有点不耐烦,说自己不知道。
苏苏说,是夜晚。
我翻了个白眼,问她是不是无聊逗我玩?
苏苏接着说道:“你知道吗?男人做的任何一个决定,都不应该在夜晚。
”
“为什么?”我问苏苏。
苏苏在把门关上的一刹那对我说:“因为夜晚属于女人啊。
”
这之后,我再没有机会去“不仅”。
我想,苏苏大概已经离开了大其力。
毕竟,王嫣未必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