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王子与魔鬼的契约(1/3)
听到这里,玄奘完全愣住了:“三王子竟然偏执到了这等地步,连国家命运都弃之不顾?”
“嘿!何止如此!”麴文泰显然提起麴智盛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孽子……弟子命仁恕去劝他,他竟然用大卫王瓶来威胁仁恕!德勇恼怒无比,率领宫中宿卫去抢人,他也毫不相让,面对着大卫王瓶,谁都不敢上前。
结果……焉耆联军厉兵秣马,而他却在宫中逍遥自在。
”
玄奘皱眉不已:“陛下,您去劝他了么?”
“去了。
”麴文泰黯然伤心,“弟子带着王妃亲自去劝说,那孽子只是不理,却扬言,他今生是要定了霜月支,哪怕天崩地裂,国破家亡也在所不惜。
谁敢进去一步,瓶中魔鬼就会夷灭他全族!这孽子……”麴文泰脸色涨红,拍着大腿愤怒不已,“他这话竟然当着弟子的面说!他是威胁我!”
“眼下,王宫内人心惶惶,弟子夜不能寐,忧虑焦灼。
”麴文泰疲惫地揉了揉眉头,朝玄奘合十,“弟子听说法师身在伊吾,才不得已劳烦法师星夜兼程,赶到王城,只望法师能给弟子指点迷津。
”
玄奘这才明白,为何到了白力城也不让他住宿,非要星夜赶到王城,麴文泰更是连夜等候,诉说苦衷。
他沉思了片刻:“陛下需要贫僧做什么呢?”
“法师做什么都行,只要能帮弟子解了眼前这场灾祸,弟子以及高昌国八代先王,必定感念法师的慈悲。
”麴文泰再次礼拜,“法师乃大唐高僧,名震长安,更是连皇帝都对您持礼甚恭,我西域诸国都是佛国,法师必定能够以佛法感化焉耆、龟兹等国,顺利解决此事。
况且,那孽子与法师熟识,对法师也甚是崇敬,以法师的高深佛法,必定能够镇压恶魔,还我高昌朗朗乾坤……”
麴文泰眼泪流淌,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玄奘明白了,自己一则是有名望的僧人,在西域地位尊崇;二则,自己来自大唐,并且与李世民关系良好,能够带来无形的政治压力,焉耆国又打算投靠大唐,因此由自己出面来解决这个问题,对麴文泰而言实在是最佳人选。
至于镇压魔鬼……似乎在佛徒看来,凡是僧人都拥有无上神通。
这点玄奘实在不想再辩解了。
他一时沉默下来,在他心目中,将宗教和王权区分得很清楚,他只是一介求法僧,不愿涉足王权纷争,但此事却有些特殊,毕竟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战乱爆发,百姓涂炭。
犹豫半晌,玄奘终于点头:“好吧,贫僧尽力而为。
”
麴文泰大喜,拜倒在地,感激涕零。
玄奘急忙将他扶了起来,心里却沉甸甸的,也不知自己答应下来到底是对是错。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玄奘和阿术赶了一天路,又陪着麴文泰聊了一夜,早已经困顿不堪。
麴文泰连连致歉,让玄奘好好休息,自己告辞出去。
玄奘送到门口,麴文泰带着侍从转身离去,到了院门处,却发现麴仁恕正靠着门框打盹。
见麴文泰出来,麴仁恕立刻惊醒,拜服在地:“父王,儿子给您请安了。
”
“嗯?”麴文泰愣了,“你怎么在这里?”
旁边有宫人低声道:“陛下您和玄奘法师长谈,世子担心您的身子,在这里守了一夜。
”
麴文泰唔了一声,淡淡道:“起来吧,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不必担心本王。
”说完看也不看麴仁恕,出门上了肩舆,径自回了寝宫。
麴仁恕毕恭毕敬地起身,道:“恭送父王。
”然后回头朝玄奘看了一眼,双手合十,深深地鞠躬,随后退了出去。
阿术冷眼瞥着,道:“看来这位世子很不讨高昌王的欢心呀!”
玄奘摸了摸他的头:“你半夜不就困了嘛,还是赶紧睡觉吧!”
两人休息到了午时,麴文泰和王妃亲自陪同用膳,即使是宫廷御膳,也极为简单,因为玄奘不食肉类,便以瓜果葡萄为主,辅以馕饼之类的面食,饮料则有两种:白瓷茶壶里是茶叶,加有盐和姜丝;银壶里则是新鲜的葡萄汁。
用完餐,麴文泰召来王宫总管朱贵,命他陪同玄奘去见麴智盛。
这朱贵年近五旬,是个白种人,淡黄色的眼珠,面白无须,脸上皮肉松弛下垂,一脸愁苦模样。
也许做惯了仆役,永远是满脸的恭顺,但偶尔眼神一闪,却露出精明洞彻的光芒。
朱贵低眉顺眼地陪同玄奘和阿术在王宫中穿行,高昌王宫比起大唐皇宫当然不可同日而语,但规模却比伊吾王的王宫要大得多,房屋有数百间,与寻常民居一样,都是厚厚的夯土版筑。
但与民居不同的是,门和窗户周边镶嵌着玉石,雕花精美。
更与中原宫殿不同的是,这里的每一座房屋都有两三层,看起来宏伟异常。
到了王宫的西北角,眼前是一个三座宫殿组成的院落,一丈多高的围墙将其和其他区域分隔开来。
只是围墙正中间的拱形大门,却被厚厚的土坯给堵住了。
朱贵躬身道:“法师,这里就是三王子的宅邸,您瞧,院子被封住了。
”他说话声音尖细,来自中原的玄奘当然对此不会陌生,毫无疑问,此人是个净身的太监。
玄奘惊讶道:“三王子封住院门,那他日常饮食如何解决?”
朱贵苦笑:“他虽对陛下不敬,但陛下却不能缺了他们的饮食,您看到了么?墙角架有梯子,一日三餐和饮水,都命人从墙头给他吊进去。
”
玄奘摇头不已,朱贵从那梯子爬上墙头,朝里面喊道:“三王子,玄奘法师前来拜访!”
过了片刻,宫殿的二楼露台上出现了一条人影,正是麴智盛。
他朝外张望,一眼看到了站在院墙外的玄奘,顿时大喜,兴冲冲地合十作揖:“啊哈,法师,您从伊吾来到高昌了?哎呀呀,您怎么不早说,智盛该出城迎接的。
”
这麴智盛可不是伊吾城外那个灰头土脸、为情憔悴的家伙了,他满面红光,眼角眉梢都带着乐滋滋的神气,只差眼睛里闪出星星了。
玄奘笑道:“不敢当。
三王子,看起来非但别来无恙,你的心情是越发地好了。
”
“那可不是!”麴智盛得意扬扬,朝玄奘身后探了探头,见没人在他背后,于是缩回脖子,用手掌拢着嘴唇,低声道,“霜月支答应嫁给我啦!”他眉开眼笑,乐不可支,仿佛一个孩子终于得到了牵挂许久的玩具,“这些天她一直在宫中陪着我,弟子……弟子当真是如在梦中啊!感谢我佛!感谢菩萨!感谢法师!感谢这无所不能的苍天大地!”
“恭喜三王子。
”玄奘笑道。
“您等会儿啊,弟子这就让霜月支出来礼拜您……”他一拍脑门,懊恼地道,“弟子忘了,这院门给砌上了……您等等啊,弟子这就命人给拆掉。
朱伴,你去找些人,快拆!快拆!”
朱贵愣了,没想到玄奘一来,油盐不进的三王子居然让人拆掉院门的土坯,半晌才醒悟过来,忙不迭地找人去了。
“阿弥陀佛,”玄奘问,“三王子,你不怕拆掉之后,有人趁机进去吗?”
“怕甚?”麴智盛两眼一瞪,“弟子手中有大卫王瓶,无所不能,需要怕谁?之所以封住院门,只是不想让人聒噪,吵着霜月支的清净。
”
这时候,朱贵带着十几个宿卫跑过来,七手八脚地把数十斤重的土坯一块块搬走。
玄奘正要进去,麴智盛这时已经到了院子里,吆喝着那些侍卫:“别走别走,把这地上的灰土打扫干净。
法师爱洁,这地上脏兮兮的,让他如何经过!”
朱贵无奈,只好带着宿卫们做起了清洁,把地上的尘土都打扫干净,又用清水洒了。
麴智盛这才满意,亲自到门口迎接玄奘,把他和阿术请到宫中。
朱贵站在门口迟疑,不敢进。
麴智盛叹了口气:“伴伴也请进吧!你是看着我长大的,若非所有人都与我作对,我又怎么会将你也拒之门外?”
“三王子,老奴……”朱贵感动得眼眶立时红了,默默地拭泪。
“来吧,”麴智盛也甚是伤感,拉着朱贵将他拽了进来,“这宫中只有你对我最好,连父王和两位兄长都不及。
”
玄奘和阿术随着麴智盛进了宫殿,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跪坐,宫里的侍女立刻奉上各色瓜果。
麴智盛跑去内殿请龙霜公主,过了片刻,内殿的廊道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就听麴智盛低声说话:“这位玄奘法师是我见过的最有魅力的高僧,你一见必定欢喜。
”
公主的声音有些忧郁:“我如今寄居你的宫中,便是背叛了焉耆,如何有脸拜见法师?”
“唉,”麴智盛长长地叹息道,“你莫要忧虑,我必定有解决的办法,让你父王承认咱们的亲事。
玄奘法师佛法高深,若肯为你我祈福,咱们必定能得到佛祖庇佑……”
“是吗……”公主喃喃不语。
两人不再说话,沉默地走了进来。
玄奘在伊吾见过这位公主,当时的龙霜公主骄傲尊贵,不可一世,可眼前的公主,虽然仍旧是那般尊贵美貌,神情中却带着一丝忧郁,一丝怯意,楚楚可怜,温柔可人。
若非相貌一般无二,几乎以为是两个人。
“霜月支拜见法师。
”龙霜公主躬身下拜。
玄奘忙起身施礼:“阿弥陀佛,许久未见,公主风采一如往昔。
”
龙霜公主淡淡笑了笑,跪坐在麴智盛身边,湛蓝的眸子凝视着玄奘:“法师,您今日来,可是作为高昌王的说客,劝我回去的么?”
麴智盛顿时愣住了,怀疑地看着玄奘。
玄奘笑了:“阿弥陀佛,假使经百劫,所作业不亡。
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
爱别离,怨憎会,无非是一场果报而已。
既然有此果,必然有其因,贫僧又怎会不问因果,强行拆散二位呢?”
“对对对,”麴智盛这才松了口气,“我和霜月支就是前世的姻缘,应在今生的。
”
龙霜公主却没他那么乐观:“法师,我与智盛是真心相爱,但两国关系恩怨难解,每日里甚为苦恼。
求法师指点迷津。
”
“对对对,求法师指点迷津。
”麴智盛在公主面前,完全成了应声虫。
玄奘笑笑:“三王子手里既然有大卫王瓶,为何不对魔鬼许愿,谁敢反对,尽数诛杀?”
麴智盛瞠目结舌:“这怎么行?弟子只想和霜月支在一起,哪能因为别人反对就肆意杀人呢?这万万行不得!”
玄奘又道:“贫僧听说那瓶中的魔鬼名叫阿卡玛纳,最擅长蛊惑人心,你为何不命令魔鬼,让这世上无人反对你们的婚姻?这岂不是它所擅长的吗?”
“这样啊……”麴智盛有些意动,瞧着公主。
公主却正色道:“法师,反对我们的恰恰是那些最爱我们的亲人。
大卫王瓶虽然神异,毕竟是邪物,身为人子人女,我们怎么能让魔鬼控制自己的父母兄弟?”
“对对对……”麴智盛恍然大悟,敬佩地望着公主,“还是你想得透彻。
”
“那么,公主就大可不必理会了。
”玄奘淡淡地道,“因为公主爱上三王子之后,滞留王宫不归,便是对你焉耆国、对你的父王最有利的事情。
”
朱贵的眼中露出一股赞赏,这法师试探着便将霜月支挤对到了绝境,之后刀锋立现,这和尚,当真了得。
龙霜公主却微微蹙眉:“法师这是什么意思?”
“无他,焉耆和高昌的关系公主当然清楚无比,两国因为丝路贸易时有摩擦,焉耆处心积虑想将丝路改道,高昌则不择手段加以破坏。
公主滞留在高昌王宫,对焉耆国而言,就是一个绝佳的借口,焉耆王就能以高昌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