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复活的死者,死去的生者(2/3)
已经很满足了。
”
麴德勇失神地张开眼睛:“原来,我真的死了。
”
“不要怕,我会和你死在一起。
”王妃露出满足的神情,“等咱们死后,我会一把火烧掉这座宫殿,这样,咱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麴德勇没有听到,他的神情发生了一种诡异的变化,肌肉渐渐僵硬,瞳孔变得通红,他似乎有些迷茫:“原来,我真的死了……”
忽然间,他神色狰狞起来,一声怒吼,双臂一挣,王妃娇小的身子给抛了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
随即麴德勇站了起来,神情呆滞而狰狞,肌肉似乎不受控制,突突乱颤,仿佛一头惊醒的猛兽般低声嘶吼着,四处寻找宫殿的出口。
“德勇,你怎么啦?”王妃惊恐地从地上爬起,见麴德勇要闯出去,急忙飞身扑过来,双臂缠着他的胳膊,两条腿绊住他的左腿一拧,扑通一声,两人搂抱着摔倒在地。
麴德勇怒吼着奋力挣扎,但王妃死不撒手,娇小的身子就像铁铸一般缠绕着他。
两人就这么无声地搏斗着,王妃满脸流泪,但神情坚决,丝毫不肯放松,也不知道这个娇小的女人到底有多大力量,麴德勇健壮的身子竟然无法挣脱。
挣扎了半晌,麴德勇的身子开始软下来,王妃怕他受伤,把胳膊和双腿略略一松,见他不再挣扎,这才松了口气,腾出一只手,擦了擦他额头的汗水:“德勇,到底是谁把你害成这样?”
麴德勇牙关紧咬,似乎又陷入了昏迷中。
王妃凄凉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好不了了。
这样也好,就算你好了,咱们也活不下去。
德勇,不要着急,再陪我待一会儿,然后咱们就一起死,好不好?”说着说着,她失声痛哭,“再陪我一会儿吧,德勇,我怕……我怕到了地狱中,会找不到你。
”
她就这么哭着,见麴德勇不再挣扎,又担心起来:“德勇,你休息一下,我给你喝点水。
”
她四处看了看,见那水罐就在旁边不远处,便爬过去想取水,不料刚到水罐边,寝宫的几扇窗户突然轰然碎裂,随即一支利箭朝着她激射而来。
箭镞呼啸中,王妃身子一滚,利箭咄的一声斜插在地上。
她刚刚起身,又是一支利箭迎面射来,王妃头一偏,箭镞射在了柱子上。
此时窗户破碎了四五扇,殿外月光铺地,隐约可见几条黑色的人影手握长弓,利箭纷飞。
王妃虽惊不乱,柔韧的身子在箭雨中左摇右摆,每每于呼吸之间避开利箭的射杀。
箭镞密集,她怕误伤了麴德勇,也不敢靠近,那刺客看来是有意要射杀她,并不朝麴德勇放箭。
王妃虽然避过利箭,但一直关切着麴德勇,忧心如焚。
一名刺客似乎看了出来,长弓调转方向,一箭朝麴德勇射了过去。
借着月光,箭镞宛如一道银色的电光呼啸而来。
王妃骇然色变:“德勇——”
她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堪堪在利箭射到之前扑在了麴德勇的身上。
噗的一声,利箭射入王妃的后腰,王妃一声惨叫,随即又是一箭射进了她的后背。
王妃挣了一挣,凄凉地笑了笑,伏在麴德勇的身上,不动了。
鲜血从王妃的口角溢出,流在了麴德勇的脸上。
王妃努力伸出手,温柔地给他擦拭着脸上的鲜血:“德勇,咱们要死了!要干干净净的,别弄脏了脸,免得……免得我在地狱里找不到你……”
正擦着,王妃的手忽然停了下来,因为她看见,麴德勇的眼又慢慢地睁开了。
瞳孔一片血红。
庭院中月华如洗,充满西域风情的宫殿映照着月光,显得如梦似幻,玄奘走在月光中,有如行走在梦境。
这一刻,不知为何,他有些恍惚。
宫墙的门早已被麴智盛拆了,一路上畅通无阻。
宫室里灯火通明,门虚掩着,里面有影影绰绰的人影在晃动,还没到门口,就听到龙霜月支的声音在说:“三王子,请你不要这般说话。
我们如今是你的囚徒,若三王子生气,那便一刀将我们斩了。
”
“霜月支……”麴智盛似乎在哭泣,“你睁开眼睛看我一眼好不好?咱们到底谁是谁的囚徒?很久以前,我就被你俘虏了,这辈子都已经是你的囚徒了!”
“别废话了!”泥孰大声叫嚷,“她已经说了不想看见你,你还赖在这里做甚?”
麴智盛不理他,继续哀求着:“霜月支,你好歹吃一口呀!这都一天一夜了,你不吃不喝,我……我真的很难受啊!我知道,今日是我让你生气了,我愿意接受你的一切惩罚。
你说吧,若是我的眼睛得罪了你,我就把它挖出来;我的手脚得罪了你,我就斩掉它;若是你讨厌听到我的声音,我就把舌头割掉。
霜月支,一切我都愿意为你做,只要你高兴。
”
“你这人……”泥孰也有些无奈了,“真他妈无赖!”
“三王子,”龙霜月支有气无力地道,“你不用这般作践自己。
我说过,我焉耆和你高昌,是世世代代的仇敌,我说我爱你,那是在骗你,是为了灭亡高昌。
如今,梦醒了,局散了,谎言也破了。
你又何必如此?”
“你骗就骗了,高昌灭就灭了,我统统不在乎!”麴智盛失声痛哭,“霜月支,我只求你安好。
”
玄奘走到庭院中,便看见宫室里,龙霜月支躺在胡床上,麴智盛跪在床前呜呜地哭着。
泥孰咬牙握拳,在一旁踱来踱去,偏生没有一点办法。
玄奘叹了口气,没有进去,凝望着西域的夜空默默地长叹。
“何必如此……何必如此……”龙霜月支声音凄凉,“往事真如一场梦幻。
佛家讲,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我曾经不信,到如今却不得不信了。
我自负谋略,掌控西域风云,没想到最终却给焉耆酿成如此大祸。
有多少勇士因为我的愚蠢战死沙场,有多少孤儿寡妇泣血垂泪。
三王子,等我死后,麻烦你割下我的头颅让泥孰带走,交给我的父王,请他替我向焉耆子民谢罪吧。
”
“不不不……”麴智盛慌了,“霜月支,你别吓我……我放你走好不好?”他忍痛说出了这句话,随即哭了起来,“霜月支,你好好活着,我放你走。
我再也不纠缠你啦!你不要死,你要是爱泥孰,就嫁给他吧!”
泥孰有些惊讶,对麴智盛的观感倒有些改变了。
龙霜月支却闭上了眼睛:“三王子,你放我走,我又能去哪里?回到焉耆接受子民的唾骂么?罢了,咱们之间,原本就是一场战争,我若死在你宫中,或许算是战死沙场吧!”
“这……这这……”麴智盛彻底慌了。
玄奘叹了口气:“公主,您既然知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为何看不穿这荣耀与耻辱?”
“法师来了?”麴智盛回过头,一看见玄奘,顿时如寻着了救命稻草,跌爬着过来,“法师,法师,霜月支要绝食,您救救她吧!”
泥孰向玄奘躬身施礼,玄奘合十还礼,然后走到床榻前。
一日前英姿飒爽,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的龙霜月支,此时面色苍白,嘴唇开裂,整个人已经憔悴得不成模样。
“公主,”玄奘道,“贫僧刚从高昌王那里过来,焉耆三国的伤者,他已经命人好生诊治,待到伤势好转,便会送回焉耆。
另外,战死者也妥善安置,陛下承诺,会将他们的遗体送归故里。
”
龙霜月支闭着眼睛,半晌才幽幽一叹:“如今想想当初在交河城外对法师的那种狂妄,真是可笑无比。
”
“公主,菩萨畏因,众生畏果。
为何菩萨畏因?因为菩萨成就了大智慧,他知道什么样的因会种下什么样的果。
而众生呢,虽然自负智慧,但并不足以看透大千世界,直至品尝到恶果,才会知道当日种下了什么因。
”玄奘道,“公主,您犯下的错,是自己种下的因,结成的果。
”
“法师说得不错。
”龙霜月支眼角淌出了泪水,仿佛一朵柔弱的花,飘零在夜风中。
“公主,为什么而苦?”玄奘忽然问。
“为焉耆而苦。
”龙霜月支道。
“那便舍却焉耆。
”
“为我自己所苦。
”
“那便舍却自己。
”
“如何舍?”
“不思得。
”
“如何不思?”
“寻你自己。
”
“我在哪里?”
“孩提梦中。
”
“梦中有何物?”
“公主,贫僧给您讲一个故事吧!从前,贫僧与友人行于道上,路边有一个幼儿在玩耍,自娱自乐,自由自在。
友人问他:你与我一样是人,为何你这般快乐,而我如此劳苦?幼儿答道:你懂得和泥巴么?”玄奘问,“公主,您懂得和泥巴么?”
龙霜月支慢慢睁开了眼睛:“那是幼儿玩的东西,我如何会?而且我一国公主,岂能去碰那等东西?”
玄奘笑了:“那么,当年您年幼之时,见有同龄玩伴在和泥巴,不曾羡慕么?”
龙霜月支似有所悟。
玄奘叹道:“公主,成年人为何不能如幼儿般快乐?因为他年岁渐长,从这世上拿走了一些东西,从自己身上又丢掉了一些东西!正如您堂堂公主不能碰泥巴一样,您为自己套上了焉耆国运的枷锁,自然便丢掉了普通人的欢乐。
”
龙霜月支默然良久,才慢慢道:“法师,我懂了。
也许,我该去寻我真正想要的东西了。
”
麴智盛急忙举起了手:“霜月支,我陪你去。
”
“多谢三王子,”龙霜月支摇摇头,“如果你允许,我希望能一个人离开这里。
离开高昌,也离开焉耆,在大漠与雪山中,寻找我丢失的东西。
”
麴智盛傻了,半晌才喃喃道:“霜月支,我没有别的奢望,只想陪伴你,哪怕做你的奴隶,哪怕你不看我一眼,不跟我说一句话,只要能让我默默地跟着你,为你牵马坠镫,那也是好的。
”
龙霜月支不说话,眼角淌着泪,默默地摇头。
泥孰也急了:“霜月支,你和法师说的我听不大懂,可是……可是你不用去别的地方呀!你不想回焉耆,可以去我的部落呀!在那里,整个大漠雪山都会属于你的。
”
龙霜月支沉默着摇头。
“可……可咱们有婚约!”泥孰急红了脸。
“泥孰,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龙霜月支挣扎着从床上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