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043(3/3)
我,两眼干净澄澈,真像只乖巧的小狸奴,可你是只野猫,上蹿下跳,总是不安分。
即便我打算包庇你,也得让你在密室老实几日。
”
程令雪手慢慢松开。
她不喜欢不被信任的偏袒。
看似偏袒,其实是一种“我很大度,放过你了”式的施恩。
高高在上,并不平等。
但转念一想,管他是出于什么理由,不会给她下毒就行,她也不是没被关过,密室比柴房可舒适多……
姬月恒信不信她重要么?
不重要。
程令雪说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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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月恒离了密室。
亭松上前,困惑道:“公子,追赤箭的人说他身手灵活,不像毒未解的样子,那可是苗疆奇毒,他也不清楚公子会用哪些毒,哪来的解药?”
姬月恒回忆着程令雪的话,他忽然笑了:“没想到,竟真可能是他。
”
亭松听不懂他的话。
又问:“令雪姑娘怎么办?”
姬月恒揉了揉眉心。
“再说吧。
”
亭松不敢再多问。
没想到公子也有为女子犯难的一日,不管令雪姑娘是否放走赤箭,公子数次包庇她,她却始终捂不暖,还背着公子去见赤箭,本就触了公子逆鳞。
公子这么我行我素、骄傲的人,这次大抵不会轻易原谅。
只是不知道,这气要生多久。
……
夜幕降临,月色从青州城的别院,蔓延到数十里外的破庙。
赤箭像个死尸,半死不活地躺在破庙的草垛子里,总算是出来了。
姬月恒每逢冬日会回洛川的山庄,他若跟着去,搞不好会暴露。
反正要溜,顺便做点好事。
身上因毒性未散尽还隐隐作痛,赤箭却畅快地笑了:“哈哈……”
邪气低笑的回荡破庙里。
“姬月恒啊姬月恒,想不到你也有被我捉弄、离间的一日。
”
姬月恒多疑,只会往深处想,以为他有什么大阴谋,甚至认为他和程令雪是同伙,他定想不到——他赤箭忙活一通,只是想搅和他们两人的感情。
他本打算先散出消息,再故意露出破绽,让姬月恒抓住,不料他如此缜密,甚至不必他露出破绽。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如愿被关起来,用来钓出所谓“背后之人”,又事先撩下一句“临波九式”钓来程令雪。
原本他还想着,如果她有点人性帮他逃走,他会仁慈地不多添油加醋,就看姬月恒多信任她。
就算她不帮,他也早有了逃跑的办法,可她竟真的那么冷血!
气得他留下那句似是而非的话。
“没有心的女人!”
但气过后,赤箭又展颜一笑,剑眉锋芒毕露,星眸熠熠生辉。
这性子正好。
骄傲、戒备、冷心冷肺。
和姬月恒挺像。
更妙的是,程令雪曾因为杜彦宁被冤枉,那是她的心结,也不知道姬月恒怀疑是她放走他时,会生气还是难过。
她被姬月恒时,会不会心寒,才刚萌动的春心给缩了回去……却又不得不与他捆在一起,两人一面别扭,一面靠近……
那可是太妙了!
黑暗中,赤箭邪里邪气地哀叹:“没有误会、不吵架的感情算什么感情?你们可别让我白忙活一场。
“千万不要太快和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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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令雪在密室里待了六日。
姬月恒只是把她关起来,但并未责罚或者苛待,吃的穿得应有尽有,茯苓还每日过来伺候她衣食起居。
但姬月恒似乎生她气了。
哪怕寝居和密室只隔了个书架,他也一次都没来看过她。
密室里听不到外界声音,她看不到他,真是前所未有的清静。
入夜,茯苓来给她送被子。
眉间隐有忧虑,似乎有什么心事,欲言又止。
最终忍不住劝道:“姑娘,公子这几日一直没来,估摸着是生气呢,您要不要不低个头,哄一哄?”
程令雪怔了下。
她低眸,拨弄腕上的铃铛:“别的时候都可以,但这次我不想。
”
见她无动于衷,茯苓心急,劝道:“姑娘,这高门之中水深得很,便是为了不被欺负也得争一争!”
程令雪知道她是在担心她。
听说高门中的女子最怕“失宠”,在茯苓看来,她算失宠了。
可她又不属于高门大户?
她安慰茯苓:“我不在意,茯苓,姬月恒怎么吩咐你,你就怎么做,保全自己要紧。
不必担心我。
”
劝不动,茯苓只能先退下。
程令雪躺下睡觉。
密室里原本不冷不热,茯苓给她搬来一张胡床,又备了好几床锦被。
今夜不知为何,她竟觉得身上直打哆嗦,她又拉过来一床被子,像个刺猬,蜷成一团睡下了。
迷迷糊糊间,她心里念叨着。
不信她,不信就算了……
她陷入沉眠。
可一墙之隔,却有人辗转难眠。
姬月恒枕着手肘侧卧,眸子映着窗外微弱月光,盯着那排书架。
七日了。
她真是没有心。
他起身,扶着墙缓步行至书架前,手去触碰那一道机关。
刚触上,又收回,清瘦的手握成拳,青筋隐隐。
桃花眸中微弱的涟漪平复,眼底重新漫上一片微冷的沉静。
仿若不会因为谁而破例。
姬月恒平静地回到榻上,但只须臾,又开始辗转反侧。
他倏然坐起来,又平静躺下。
滴漏声声,夜色渐深。
姬月恒忽然坐起身,唤亭松进来,清越声音在黑暗中格外幽冷:“险些忘了,有个人还没处置。
”
窗外,亭松屏息凝神。
又有人要倒霉了。
公子这几日虽平静如初,但冷静之下隐隐浮动着烦躁。
似乎在极力忍着什么。
.
钱三公子别院中。
钱三公子的眼皮子动了动,他的意识还很清醒,也还有痛觉,但身子却僵如木雕,眼皮子也沉重得挣不开。
他好像被锁在自己的身躯里。
整整大半月!
他日复一日地变得绝望。
门忽然吱呀一声。
钱三公子以为是守夜的侍婢,并未多想,随即一股异香传来。
他竟恢复了知觉!
是上天有眼么,钱三公子睁开眼,身子虽还不能动,但脑袋可以转了,他惊喜地望向窗外,眼中布满惊恐。
是那夜出现在别院,给他喂毒,还把他扔下湖的公子!
此刻观音面、蛇蝎心的恶毒公子一袭白衣,背着月光坐在窗边。
周身透着比那夜还可怖的森冷。
他一下一下地点着扶手。
却不说话。
钱三公子虽痛恨他,也恨那小贱人,但也惧怕,哆嗦着开了口。
“你要干什么……”
青年温润甚至噙着笑的话语凉薄如月色,慢悠悠道:“没什么,只是月色正好,不出来走走实在可惜,听闻三公子见多识广,想听些故事。
”
钱三公子觉得他简直有病!
但仍老实道:“公子、公子想听什么故事,我……我都说!”
青年默了会,似乎在犹豫。
最终认栽轻叹。
“两年前,钱府有个戏子叫十一,三公子可还记得她?”
钱三公子点头不迭。
“那小贱——”
刚说到半,青年叩着桌子的手忽然一顿,幽幽道:“对了,我与她是仇人,三公子不必顾忌,实话实说即可。
”
钱三公子也不拘着了,道:“那小贱人生得貌美!在下自然记得,公子想知道什么。
我不敢隐瞒!”
姬月恒把玩手中瓷瓶:“两年前她在钱府时是何性情模样?发生了些什么?与哪些人有往来?事无钜细道来。
”
钱三公子陷入回忆。
“那小贱人生得貌美,常被戏班子里的人排挤,但她话少,嘴有些笨,被欺负了也不还嘴,总是能忍就忍,埋头做事。
本公——在下心生怜惜,便想把她要过来放在身边疼着,可她竟不从!那一回杜彦宁替她出了气,在下有气,又不想得罪杜家,便让戏班子里的人为难她。
“有次她被人用烫水泼了手,杜彦宁帮她出了头、帮她上药,那小贱人真是没人疼,本公子许诺她荣华富贵她不要!杜彦宁只帮她两回,她竟动容了?不过本公子阅女无数,多少能看出来,她那是依赖,见杜彦宁衣冠楚楚,又家财万贯,想让他出银子帮她赎身罢了!
“可本公子不甘心!他一个外来客,却抢了我看上的人!在下知道三妹妹很介意她抢走她的好表兄,便趁杜彦宁不在时,让三妹妹的贴身嬷嬷偷了三妹妹的夜明珠,栽赃给她……”
钱三公子事无钜细地回忆着。
姬月恒垂目看着地面。
月色将菱格窗的影子打在地上,连同窗外随风摇曳的树影。
树影渐有了颜色,幻化为深宅大院、来往的侍婢、衣着光鲜的公子小姐。
还有戏台上舞刀弄棍的戏子。
戏子中,有个十五岁的清秀少女,总是低眉顺眼,拘谨生涩,可一双怯生生的杏眸中却冷然骄傲。
清瘦背影亦如生于石隙的瘦竹。
孱弱、清冷。
却会为一点暖意动容。
青年冷凝的眉间不自觉柔和。
钱三公子说得口干舌燥。
“别的没了,她打晕我跑了,逃出了戏班子,逃跑前。
好像还为了自证清白把被偷走的珠子取了回来,真是个蠢货,清白有那么重要么?
“还不如把珠子卖了换钱——”
咚——
白玉箫轻叩桌案。
在静夜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钱三公子被突然的声音吓得一抖,察觉窗边人情绪不佳。
他忙停了下来不再说。
窗边的白衣公子沉默了许久。
过了会,他才又问:“上次那舞姬窃取账本时,又发生了什么?”
钱三公子如实说来。
他猜到一些端倪,难怪那舞姬眉眼如此熟悉,不就是那小贱人?!
他还以为这位公子喜欢那舞姬呢。
便没了顾忌,把那夜被舞姬欺骗、报复的事情仔仔细细说来。
总算说到最后一句。
姬月恒什么也没说,摇着轮椅上前,观音面容温润,在朦胧月色中却透着阴冷,眸子沉不见底。
他复述着适才所听。
“两年前,你打了她两鞭。
”
钱三公子为讨好他,急忙点头:“她倔得很,被打得都快晕了过去还不答应跟着我,甚至反手把我——”
他脖颈被掐住。
钱三公子愕然,适才还平静的公子,眸底晦暗翻涌,似无边暗夜。
他脊背攀上凉意。
姬月恒下颚微收,恶念汹涌,手不断收紧,直到钱三公子只剩最后一口气,他才徐徐松了手。
瓷瓶中倒出一粒药丸。
姬月恒用力扣着钱三公子下颚,将药丸塞入他口中。
“你、你给我吃的什么……”
姬月恒取出帕子,嫌弃地擦着手,相当耐心地为他解惑:“钱三公子养尊处优,应当还未尝过被鞭打的滋味,这粒药可让你体悟几分。
再过半盏茶,你将再次陷入沉睡,无法动弹,身上每一寸如被千刀万剐。
半月,方可彻底解脱。
”
钱三公子万分惊恐。
“……为何?”
“不为何,心情不好罢了。
”
钱三公子终于回过味:“她不是你的仇人么,原来你喜欢她?可你为何不找杜彦宁,却只找我!”
黑暗中,姬月恒悠然道。
“因为你有个好父亲,即便你屡次犯错,也不忘包庇。
”
钱三公子不敢置信。
他放过杜彦宁竟是因为杜彦宁他爹偏心?!何其荒谬!
他想辩驳,可已说不出话。
身上无法动弹。
万鞭抽身的巨痛陡然袭来!
钱三公子陷入昏厥。
亭松料理好一切,确认旁人不会起疑,这才护送姬月恒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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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过半。
密室中烛火逐渐微弱。
壁上镜子中映着许许多多道烛影,也映着许多个少女。
程令雪裹着被子蜷成一团,像裹在厚茧中的幼虫,独自挨过漫长冬夜,静待着有朝一日破茧成蝶。
一只玉白的手剥开锦被。
程令雪抢了回来。
素手的主人稍顿,轻道:“我看一眼,看完被子还你。
”
似是梦中听到了,她松了手。
姬月恒剥开锦被,把她从那一团温暖中掏了出来。
手放在她上衫衣摆初,轻轻上掀,再拨开散乱青丝。
削瘦玉背上,赫然有两道交叠的鞭痕,已被时间疗愈成淡淡粉色。
但仍触目惊心。
虽曾几度彻夜欢'爱,但多半时候她要么墨发披肩,要么衣衫半褪。
他竟从未留意这道疤。
凝着那道伤疤许久,姬月恒耳畔回响过今日钱三公子每说的一句话,他轻叹了一声,似是没了奈何。
“我没说错。
“你果真是我的仇家。
”
让他屡次决定心硬,又屡次认栽,不是仇家是什么?
罢了。
青年俯身,一寸一寸,噙着迟来的抚慰,轻吻那道疤。
睡眠中的程令雪抖了下。
喉间发出低弱呜咽。
姬月恒轻把着她胳膊,安抚道:“别怕,不会欺负你。
”
可她竟是越抖越厉害。
齿关甚至轻颤。
察觉不对,姬月恒眉心凝起。
他探上她额头。
手背触到一片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