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正文完·下(2/3)
缘分,你要不要送他一程?”
陆向泽站起身,过去清开街道中间的障碍,一路走在马车前面。
不少百姓正在街上收拾昨夜乱战后的残局,见此退到两侧,给亡者让行。
唐掌柜也带着伙计出门,混在人群中间围观。
年轻的伙计沉不住气,拍了拍边上一名梁兵的肩膀,好奇问道:“这是谁死了?怎么还有陆将军送行?”
将士目视宋回涯远去,觉得该是听不见了,才神色庄重地开口:“宁国的那位七皇子。
”
伙计愣了愣,当即伸长脖子朝车辆背影吐了口唾沫,又要转身回去拿扫帚,扫一扫门前的晦气。
将士抓住他的手臂,怒喝道:“你做什么!”
伙计粗着脖子,同他对骂:“如今是我们大梁赢了!还要叫这狗东西招摇过市?那么多梁国的士兵死在异乡,都没一口薄棺收殓,凭什么他一个胡人的杂种可以?”
那将士环顾一圈,拔高声音,朝四面宣告道:“他就是大梁的子民,他是不留山的弟子!昨夜杀死宁帝,放我梁兵入城的是他!卧薪尝胆、助我大梁平定边关的也是他!为我大梁征战沙场的将士,一片丹心自是英豪,以身许国,将军会亲自扶棺,带着他们魂归故里,可是今日,将军只是要远送他的师弟!”
伙计身上气焰退去,有些茫然地看向前方。
随后明白过来,狠狠抽了下自己的嘴。
·
落满黄叶的山峦顺着道路连绵无尽,长天弥漫起冬日的寒烟。
宋回涯带着阿勉,马不停蹄地朝大梁进发。
来时不觉,回去时才发现,这条归家之路坎坷曲折,似比天涯更远。
梁洗只抱着刀,默默陪同。
抵达光寒山下时,宋回涯被人拦下,戍边的将士同她道:“前面的路被宁兵用山石堵了,还没清开,需要再等几日。
”
宋回涯站在巍峨高山前,听着高低不一的风号,宛若在吹奏一曲归乡的笛音。
她走到棺木身边,俯身看着安静闭着眼的青年,握住他的手,低声道:“阿勉,师姐带你回家,一日也不多等了。
”
她将人从棺柩中拉了出来,背在身上,一步步朝着山中走去。
这段路她带着魏凌生走过,带着魏玉词走过,次次都是险象环生,又安然无恙。
唯有阿勉,流离万里,漂泊多年,除却梦中,再没能见到那山脉之外的故国。
流云东去,日暮月升,残星几点。
这片积雪不化的天地,日与夜是相似的漫长。
风从二人身边滔滔穿过,那阵阵呜咽的呼啸,时而叫宋回涯产生阿勉还在呼吸的错觉。
分不清有几里归程,这片凄迷的雪色终于走到了尽头。
前方灯火重重叠叠。
宋回涯支撑不住,跌坐下去。
一群人蜂拥而至,将阿勉跟她扶起。
宋回涯听着嘈杂的人声,只看清抱住她的人是魏凌生,便在大梁明月的环拥下沉沉睡去。
等她再醒来时,魏玉词已给阿勉换好衣服,将人安放在棺木之中。
轩窗外,满街飘洒着黄色的纸钱,哭笑声连成一片。
百姓们跪坐在街头,点着盏浑黄的灯火,在得胜的消息中告慰着先祖的英灵。
宋回涯听见那一声声的倾诉,整理不出一条连贯的思绪,起身走向阿勉。
细长浮动的影子投在阿勉身上,呆坐在棺木边的魏玉词这才回神,仰头看着宋回涯,迟钝地开口说:“他叫我离开时,我就有预料。
”
魏玉词握住阿勉的手,断断续续地说:“他常在嘴里念叨,想着见了面亲自告诉师姐。
他想同师姐说,师门的剑法,他有在练,虽偶有懈怠,但一招一式皆铭记于心。
师姐信中叮嘱他看的书,他都看了,经文抄过八遍,已能熟背,后面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师姐没有告诉他……他想告诉师姐,他从不曾变过,他不是一个恶人……”
宋回涯听着,感觉字字句句,噬人心肺,整个人浑浑噩噩。
魏玉词整理好心情,拿过一旁的被面,盖到阿勉身上,看过最后一眼,便要盖棺。
宋回涯将手里的剑一并放到阿勉身侧。
“到家了,阿勉。
”
棺木沉沉合上。
推着阿勉走出落脚的空屋,却见夜深时分,长街两侧依旧站满了百姓。
他们眼中是感同身受的哀痛,目送着宋回涯等人,一路向南。
千里之外的不留山上,下起一场淅沥繁杂的雨水,山腰那片澄澈缥碧的湖水,荡漾着点点的清波,水中倒映着山影流云,每一圈水波都犹如一场打碎又重构的梦。
岸边草色依旧青绿。
一夜风过,梅花飘满山坡。
·
“你说,阿勉死了?”
高观启坐在孤灯下,怅怅地问出一句。
术士装扮的武者很轻地答道:“是。
”
“到底是……到底是输了。
看来他与我一样,运气都不怎么好。
”
高观启肩膀耸动着放声大笑:“从此以后,天下又多了一个遗臭万年的奸臣。
”
术士满脸愁容地看着他,低头不语。
那干涩变调的笑声在一句似有似无的叹息后戛然而止。
高观启虚软地靠坐在宽椅上,良久后,双手在桌上一按,挺身站了起来,平静而有力地说道:“我们也该走了。
”
府中仆役已遣散大半,昔日车马喧阗、长明不夜的豪门望族,而今人丁凋零,只剩惨淡萧条。
高观启从空旷的府邸走出,在城中与武将会合,带着一队精锐,闯入宫城,在禁卫的看守下将年轻的君王接出。
青年在长久的幽禁下精神已有些癫狂,披头散发,不修边幅,见到高观启,激动冲过来大喊:“二郎!”
高观启搀扶住他,带着仓促赶来的几名皇子宠妃,匆匆朝备好的马车赶去。
“陛下为何要逃?”一武将不舍得一身荣华,最后仍在不甘心地劝道,“陛下受命于天,才是大梁正统。
而今魏贼在北,宋匪在南,正是一雪前耻的大好时机!我手中亦有精兵良将,难道就怕他们不成?干脆我趁夜去杀光那帮悖逆的叛臣,明正典刑,肃正朝纲,不怕他们不服。
将天子的权柄再抢回来,陛下就不必西逃去那蛮荒之地多吃一番苦头了!”
青年望向观启。
后者冷笑道:“是啊。
北地大捷,正是天赐良机,魏凌生却在此时走了。
想必他也希望陛下能动手肃清反贼,他设下的伏兵,好名正言顺地动手。
”
边上的宠妃抱着幼童哭喊一声:“陛下!”
怕他动摇,自断生路,跪下抱住了青年的腿,哀哀恳求:“还请陛下先送三郎走。
妾愿留在京城,陪伴陛下!”
青年早被高观启一句话打消了念头,面对一干亲信的注视,卑微求助地喊:“二郎。
”
高观启按住他的手,温声道:“凭陛下之灼见洞明,再有诸位贤能的智勇远识,便是退守西方,也未尝不能建一番伟业,来日重振旗鼓,再大张挞伐,一奋神威,何必在此与魏贼相争,枉送性命?”
青年不住点头。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西奔逃。
眼见临近大梁边境,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舟车劳顿,青年一日日衰微。
他喝过几贴药,始终不见好,心中被死亡的恐惧占据,对着前来把脉的大夫苦苦哀求。
“再多开些药吧,我咳嗽得厉害。
”
他躺在床上,捂着胸口,絮絮叨叨地问:“我究竟是怎么了?我今日早上还吐血了。
我是不是不该往西面去?不如我们往南?听说南方要暖和些。
”
大夫手上写着药方,嘴里安抚地应上两声,告诉他多调养几日即可无碍,正在一句句叮嘱,话语忽然停下,目光偏移,转向门口。
青年也看见了墙上倒映出的影子。
那人缓步走到他身后,衣衫上带着草木露水的气息,靠近过来,便有种冰霜似的的寒意。
他一寸寸回头,果然看见了那张叫他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