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弃若敝屣(2/3)
孙家接连折损两名正当壮年、前途大好的子弟,盛怒之下,做出什么越界之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双方在郭仲恺的办公室里吵足了大半个小时,最终达成了协议:宋绮年是必须找回来的,但只是内部通缉,不对外公开。
袁康对这个协议并不满意,却又无可奈何。
袁康早知道公门里办事,以和稀泥为主。
可郭仲恺这种精干锋锐之人,也不得不被这一团稀泥糊住了双脚,向庸碌之辈作出妥协。
也许是他高估了郭仲恺,又或许是现实就是如此。
不论哪一种,都让袁康更加意兴阑珊。
郭仲恺随即分派任务:“小方继续负责孙开阳一案。
小杨,宋绮年是你弄丢的,你负责把人找回来。
”
“我想换一换!”袁康提出异议,“总长,比起查案,我更擅长找人。
”
郭仲恺却是一口回绝:“我知道你担心宋小姐。
但比起找到她,查清案件,找到真凶,对她的帮助更大。
”
出了办公室,袁康又把小杨拦住,将一包价值不菲的洋烟塞了过去。
“你那儿有什么消息,劳烦第一时间告诉我。
”
“你到底从哪儿搞来这么好的货?”小杨爱不释手地嗅了嗅烟,“给你通消息没关系。
不过,小方,看在大家共事一场的份上,我劝你早点放手。
人家宋小姐有男人了。
傅老板那种大人物,是咱们能比的吗?你为她跑断了腿,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多不划算。
”
袁康轻笑着拍了拍小杨的肩:“你从来没恋爱过吧?”
“啊?”小杨别扭,“干吗提这个?”
“所以你不懂。
”袁康道,“感情这事要斤斤计较,那就没意思了。
这没准也是你一直打光棍的原因。
”
小杨气不打一处来,冲袁康的背影叫唤:“好端端地你埋汰我干吗?说得好像你就追得到姑娘似的!你不也还打光棍吗?”
袁康置若罔闻,胳膊下夹着一叠案件资料,朝停尸房走去。
一个前来办事的男人同袁康擦肩而过,明明没有碰到,可他手中的一叠文件却是散落在地上。
袁康不耐烦,正想绕开,忽而听对方低声道:“袁掌门,三爷让我告诉您,宋小姐已经安全了。
”
袁康目光一闪,蹲下来帮着捡东西。
“巡捕房决定在内部通缉她。
”袁康道,“案子没查清前,她最好不要回上海。
”
“您放心,三爷已经将宋小姐安置在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对方道,“三爷还说,他接下来的动静会有些大,提前告知您一声。
”
袁康唔了一声,他对傅承勖要干什么才不感兴趣。
对方将文件揣好,朝袁康道了一声谢,朝巡捕房大门走去。
袁康若无其事地继续朝停尸房走。
停尸房一如既往地充斥着一股难以描绘的刺鼻气息。
天一日比一日热,这气味也日渐浓烈。
在这里待的时间略长,人便会被腌入味,走哪儿都一身尸臭。
可是,田富全和他同伙的尸体一早被傅承勖的人匿名送来了巡捕房。
这两个尸首究竟是算在孙开阳一案里,还是另外算,下头的人弄不清楚,都来问袁康。
袁康捏着鼻子走进了停尸房,就见一个女人正在一具尸体前捣鼓着什么。
“喂!”袁康当即一声大喝,“你从哪儿跑来的?”
那女子被吓了一跳,手里的东西叮咚一声落在地上——是一把手术刀。
袁康见状更怒:“你在干什么?谁放你进来的?这里是巡捕房的停尸房!”
说话间,他大步走上前,要将女子拽走。
可刚伸出去的手却定在了半空中。
近看才发现,这是一个很年轻的姑娘。
戴着一副厚底的黑框眼镜,梳着两个短麻花辫,白大褂下穿着中式的蓝衫黑裙。
袁康不由讥笑:“你哪个学校的?一大早上不去上课,跑到这里瞎混。
”
“我毕业于国立北京医学专门学校,也就是现在的国立北平大学医学院。
”女孩把手术刀捡了起来,一本正经道,“而且我也没有在瞎混。
在你打断我之前,我正准备解剖这具尸体。
还有,现在是上午十点半,已经不能算‘一大早’了。
”
这姑娘竟是将袁康的话一句句认真回应,完全听不懂他的讥讽。
袁康张口结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而当他顺着女孩的手朝尸体看去时,头皮又是一阵紧。
这是孙开阳的尸体!
“你乱动尸体了?”袁康大吼,“是谁派你来的?孙家还是新光会?”
女孩紧皱眉心,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不是乱动,我是要解剖尸体。
确切来说,是进行法医解剖……”
“我不管你要做什么。
”袁康道,“你是从哪儿来的?”
女孩道:“我祖籍浙江金华……”
袁康抓狂。
李法医和几个助理已在一旁看了半天好戏,正抱着肚子直笑。
袁康扭头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李法医这才忍着笑走了出来。
“小方,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这位周小姐是郭总长新找来的法医。
”
“法医?”袁康吃惊地盯着女孩带着浓浓书卷气的面孔,“你多大年纪了?一个女人怎么来做法医?”xᒑ
周小姐又推了推眼镜,不悦道:“首先,工作场合请称呼我周法医。
我叫周理光,二十二岁。
然后,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女人可以从事任何她们想从事的职业,也没有任何数据表明女人不能胜任法医一职。
”
李法医他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又齐刷刷地瞅着袁康,等着看他怎么回答。
其实最后一句话出口之际,袁康便有些后悔。
可让他收回说出去的话,可比砍他的脑袋还难。
此刻顶着众人的目光,袁康只得硬着头皮道:“这个……毕竟……这活儿脏,还整天和尸体打交道……”
周理光道:“数千年来,女性一直担任着打扫卫生、烹饪、护理伤病人员的工作,我们在处理粪便、血污和各类尸体上都有着丰富的经验。
甚至,比起男人,我们更加细心,对压力的承受能力也更强。
”
“可是……”袁康结巴,“那是杀鸡杀鸭,这是个人……”
“这人又不是我杀的。
”周理光一板一眼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袁康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们俩明明在对话,却又在各说各的,完全接不上轨。
李法医他们已笑得东倒西歪了。
“你说她是郭总长找来的?”袁康问李法医。
“是啊。
”李法医凑到袁康耳边,低声道,“听说好像还是郭总长的外甥女。
”
袁康又是一愣。
李法医看着更乐了。
李法医原本做得好好的,就因为出了田富全事件,被从这个案子里抽走了,又天降一个周理光,他心里正不痛快了。
周理光说起来年纪也不是很小了,但大概太过朴质,怎么看都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而且这姑娘,也不知道是过于耿直,还是书念多了脑子被糊住了。
总之李法医他们都觉得周理光怪怪的。
在袁康来之前,他们就在和周理光交流上费足了劲儿。
现在看袁康也步了他们的后尘,都幸灾乐祸得很。
周理光对男人们的讥笑视若无睹。
她又推了推眼镜,严肃地问:“你们还有什么事要问吗?没有的话,就请离开。
我要开始工作了。
”
李法医仗着资历,道:“我留下来旁观。
万一你有什么不明白的,我还可以指点一下。
”
“我不同意。
”周理光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一口回绝,“我已经充分熟悉了巡捕房和停尸房的所有规章制度,不明白的地方我已经记录下来并会提交到行政部门。
你并不是该部门人员,我不认为你能给我提供解释。
”
这下又轮到袁康讥笑李法医了。
李法医气得脸颊抽搐,道:“我是说尸检上的事!你还这么年轻,很多事你不懂……”
“我拥有法医学和人类学双重学位,有五年从业经验。
我有充分的自信能够胜任这一次的解剖工作。
”周理光严肃道,“而根据你的年龄和个人成就来推断你的专业能力,我非常怀疑你是否有资格指点我。
”
面对如此理直气壮的傲慢,李法医气得险些仰倒。
袁康的注意力却在另外一件事上。
“从业五年!你才多大?”
周理光皱眉:“我今年二十二。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
”
“那你几岁念的大学?”袁康惊愕。
“十四岁。
”
“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周理光纳闷,“22减去5等于17,17减去3等于14……抱歉,你的算术这么糟糕,是怎么当上巡捕的?”
李法医捧腹大笑。
袁康默默地瞥了李法医一眼。
李法医想起自已刚刚的遭遇,又讪讪地闭上了嘴。
袁康决定废话少说,赶紧把正事办了。
他将一张单据递给了周理光:“这里还有两具尸体,今天一早送来的,也归到孙开阳的案子里。
你一并检查了吧。
”
周理光很利落把单子接了过去,然后开始工作。
袁康走出解剖间时回头望了一眼,就见周理光手中的手术刀正利落地滑开孙开阳的肌肤,在他胸口切了一个“丫”字。
这女孩脸上的肃穆和手上麻利又稳重的动作,都同她纯真稚气的面孔格格不入。
紧接着,周理光利落地掀开了孙开阳的皮肤,露出了血淋淋的肋骨和腹腔。
袁康虽在江湖上见惯了生死,在巡捕房里又见多了死人。
但是看一个女学生模样的姑娘面不改色地将尸体开膛破肚,这画面对他的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