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相互救赎(3/3)
女郎身上的玉兰花香。
他不敢靠得太近,怕惊动了她。
但是那段时间玉狸明显有些不在状态之中,并未发觉自已正被跟踪。
大概因为她也在跟踪别人。
傅承勖发现,玉狸时常借口买糕点,绕去城市的另一边,同一个年轻人制造不期而遇。
对方是个漂亮的男孩子,出身和教养都非常好,在父亲的公司里上班,并非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
可是同色彩鲜明的玉狸比起来,张俊生始终显得苍白。
傅承勖不理解小爱怎么会被张俊生吸引,但并不打算干涉。
在那个时候,他对她的私人占有欲还不强烈,更多的是一种兄长般的保护欲。
“你知道你哪一点最让我惊叹吗?”傅承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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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单子可有点长。
”宋绮年大言不惭,“我的优点可太多了……”
傅承勖笑着,将她拥入怀里。
两人沿着城墙慢慢地散着步。
“回国的邮轮上,我一路都在想,我该怎么弥补你。
我要把你从帮派里带走,让你过上我许诺过的生活:漂亮的衣服,穿戴不完的珠宝,享用不尽的美食。
还有名誉、地位……直到我见到了你,发现你完全不需要别人的帮助就能过得很好。
”
“你有清晰的人生计划,有明确的理想,而且你有着坚定的决心,和高效的执行能力。
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坚强能干的女人,绮年!”
宋绮年安静地接受了这个赞美。
“我发现我几乎派不上什么用场,只有一个地方:你给自已准备的假身份实在不怎么样。
于是我亲手在一批高质量的假身份里挑选出了“宋绮年”,作为礼物送给了你。
”
从此,这个女孩在社会上有了一个体面、牢固的身份,可以重启人生。
也直到那时,傅承勖才做好了准备,同宋绮年正式见面。
每多认识一天,每了解宋绮年一点,傅承勖就更为她骄傲一分。
而感情就在这一点一滴中变质、升温,从清泉变成了岩浆,沸腾翻滚,最后喷薄而出。
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命运早就如一支箭头,为他们俩的归宿指明了方向。
夜色彻底将大地笼罩,屋舍隐没,只留满地暖黄色的灯火。
宋绮年低声道:“说实在话,当初猜出我们过去有渊源的时候,我其实有些失望。
”
“为什么?”傅承勖不解。
宋绮年有些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怎么说呢?虽然这么一来,可以解释很多事。
比如你为什么一开始就对我那么热情,你的包容,那些暧昧的态度……这一切都因为我们曾相依为命过。
我很感动。
真的。
”
“但是?”
“……但是,”宋绮年轻叹,“知道了我们的过往,我反而有一种……作弊的感觉!我本以为你对我的感情会……怎么说?更纯粹一些?你喜欢我就只是因为我是我,没有什么旧交情的升华,也没有其他什么附加条件。
当然,我知道是我太较真了……”
傅承勖将宋绮年用力拥在怀中。
他的唇贴在宋绮年的耳畔,说出来的话直接钻进耳中,直达心底。
“我爱你,绮年。
就算我们当年没有认识,我们的故事也没有什么不同。
我依旧会爱上你。
”
爱她的聪慧果敢,也爱她的诡谲狡诈,爱她灿烂的才华,也爱她的无知。
爱她的倔强坚强,也爱她的脆弱无助。
爱她一颦一笑的风情,也爱她的天真单纯……
“我一样会爱上你的,绮年。
”傅承勖反复倾诉,“你是这么可爱!”
这一刻,宋绮年觉得别无所求。
饱受酷暑折磨已久的北平城终于迎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
雨随风入夜,下了一个通宵,天亮了都还没停。
城里道路的积水没过脚踝,那些泥巴路更是成了一条条泥沟。
比如琉璃厂的路。
车进不来胡同,傅承勖撑着一把大黑伞,挽着宋绮年小心翼翼地走在泥泞里。
比起打赤脚的路人,他们俩都穿着胶鞋,行止尚能保持从容。
“画在日本大使馆里,可真棘手。
”
宋绮年自打从傅承勖那里听说了最后一件古董的下落,就一直在琢磨这件事。
“在咱们这一行有‘三不闯’的说法。
衙门不闯,因为贼不走官门……”
“你师兄才在巡捕房好生闯荡了一回。
”傅承勖提醒。
宋绮年斜睨他。
“好,好!”傅承勖赔笑,“继续说吧。
还有呢?”
“贫门不闯。
咱们不给穷人雪上加霜。
还有就是军门不闯。
贼对上当兵的多半没好下场。
这日本大使馆,又算是衙门,又有卫兵把守,也算军门。
一个闹不好,还得惹出外交纠纷,给国民丢脸。
难搞!”
“所以江映月当时笑得那么奸诈得意。
”
“她一直都笑得很奸诈。
”宋绮年一叹,“她真的很聪明,还有政治才干。
我没有什么政治野心,最大的理想不过是做大一门生意。
可江映月是能在政坛里一展拳脚的人。
这么难得的一个人才,怎么偏偏就走了歪路?”
“你们俩还真惺惺相惜。
”傅承勖道,“她也很遗憾你太正直迂腐,不能为她所用。
可江映月本性邪恶。
她一旦从政,就是百姓的灾难。
”
“这些我很清楚。
”宋绮年苦笑,“江映月也总劝我不要老想着挽救她。
话说回来,江映月这次帮我们,没再提要求了?”
“你觉得不对劲?”傅承勖问。
“难道你信她?”
“一点儿都不!”傅承勖毫不犹豫。
“我也不。
”宋绮年道,“所以我总觉得她会捣鬼。
可左思右想,又想不出她还能干什么。
这感觉很憋气。
”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宋绮年感觉到了江映月在诡计上对自已的碾压。
好胜心强的她很难接受这个挫败感。
傅承勖握住了宋绮年的手:“绮年,她并不比你聪明。
她只是投机取巧、无视道德,不遵守任何规章制度罢了。
而且我相信,我们两个加在一起,不至于镇不住她一个人。
”
宋绮年学着傅承勖往日的样子,拉起他的手,低头亲了亲。
雨中四下无人,大黑伞下自成一个小小的世界。
两人躲在这个小世界里偷偷温存。
“你总是知道怎么安慰我。
”宋绮年很感动。
自打相识那一刻,这个男人就对宋绮年献上了他毫无保留的支持。
他仿佛有着特殊的感知能力,总能在她失落的时候及时来到她的身边。
陪伴她,鼓励她,用那些平实、真挚的话和行动让她回暖,重新燃起奋斗的勇气。
两人在一间不起眼的画堂门口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了。
”宋绮年告诉傅承勖,“这家店有个江湖绰号叫‘赛马良’,专门伪造各种青绿山水画。
听说市面上至少五成的赝品都是从他家出来的。
在这里,别说王炳的画,就是王甲和王乙的,也都能给你做出来。
”
王炳临的千里江山图,傅承勖手中并无相片。
董秀琼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不过,这么有名的画,仿作并不难找。
这便是两人来琉璃厂的原因。
进了铺子,宋绮年报上名号。
伙计肃然起敬,急匆匆进去通报。
过了半晌,一个体型如弥勒佛的老头一脸不耐烦地走出来。
“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敢随便顶个名号就上门……”
他看到了宋绮年,霎时瞪大双眼。
“乖乖,居然真的是你!”
“牛掌柜,别来无恙。
”宋绮年笑盈盈,“咱们有两年多没见了,您又添福了。
”
牛掌柜回过了神,拍着如怀胎八月的肚子哈哈大笑。
“你好端端地突然死了,大伙儿都没相信过。
有说你另起炉灶了,有说你金盆洗手嫁人去了——”
他的目光往傅承勖那儿一扫。
“——我看是后者呀。
”
宋绮年笑道:“金盆洗手是真的,嫁人嘛,还不急。
牛掌柜,这次登门拜访是有要事。
这位先生想向您求一幅画。
”
见有生意上门,牛掌柜正经了起来。
听傅承勖说明了来意后,牛掌柜将两位客人请到了后堂一个宽大的屋子里。
此处竟然是一间作坊。
三面墙壁上挂满了各个版本的千里江山图,满目青绿,墨香扑鼻。
学徒们正在老师傅的带领下炮制着新的赝品。
傅承勖看着满眼一式一样的名画,几次想开口,都不知道说点什么的好。
牛掌柜热情地为他们介绍着:“这两面墙上的全都是仿王希孟的,这边是仿方琮的,仿王炳的是这边几幅。
咱这儿的老师傅几十年来专门仿制各个版本的千里江山图,笔法娴熟,着色正宗。
您选中了哪一副,我们立刻给您做旧,明天一早就能送到您府上。
”
这服务不仅周到,效率还很高,可见这门产业有多成熟。
傅承勖道:“这些仿作都很好,只是,我要赠画的人曾观摩过真品。
我希望我拿去的赝品能尽可能地多忽悠他一段时间。
”
进入大使馆的人都得登记身份信息。
倘若大使很快发现画被盗,搜查最近的访客,那行动人员就有暴露的风险。
牛掌柜露出为难之色:“虽然我很想做您这单生意,但看在玉狸姑娘的面子,也不能忽悠您。
对方如果见过真品,我们这些仿作怕是很容易被他看穿。
不过,我知道有一位专家的仿作足以以假乱真。
”
“谁?”
“北京大学的一位教授,姓陈……”
“陈炳文教授?”宋绮年脱口而出。
“正是他!”牛掌柜道,“你们也认识?”
何止认识!
宋绮年和傅承勖面面相觑,都强忍着讪笑。
“我知道陈教授擅丹青,却不知道他还模仿过这幅画。
”傅承勖道。
牛掌柜道:“陈教授早年曾亲眼见过真品,而且对着真品临摹过好几幅作品,很有经验!不光王炳的摹本,连王希孟的真迹他都临摹过!他虽不是名家,但是他技法娴熟,心细如发,行家都说他的摹本同真迹最相似。
所以他的摹本也是公认的最佳赝品。
只是这陈教授从不卖画。
十五年前就有人给他临的王希孟开价五千大洋。
五千呀!可他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两位如果要向他求画,可要有心理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