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白 第三章(1/3)
甄珍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了。
她洗漱完毕,出门去找工作。
口袋里剩下的钱,只够吃一碗云吞面。
因为没有身份证,甄珍几乎找不到像样的工作。
她在人群中左顾右盼地走着,看到一家北方人开的早点铺子,开门进去。
五张桌旁边坐满了人。
做买卖的是两个中年妇女,一个负责炸油条,一个负责往碗里盛豆花汤。
甄珍买了一碗豆花汤,坐在角落里一小勺一小勺地喝着。
她不知道,隔壁的二楼坐着邓立钢绑架杀人团伙。
他们腰包鼓鼓,只要服务生推着小推车过来,立刻从小推车里,拿两样吃食,放在桌子上。
桌子上很快就摆满了。
一碗豆花汤快喝完了,女老板过来拾桌上的残羹剩饭。
甄珍很有眼色地起身帮她把碗碟摞在一起,抱起来放进水池子里。
女老板连声感谢。
甄珍说:“我没事,帮你洗了吧。
”
女老板立刻警惕起来说:“我们店小,雇不起人。
”
“我不要钱,管我饭吃就行。
”
“你有身份证吗?”女老板问。
甄珍摇摇头:“没有。
”
女老板说:“那可不行,走吧,走吧。
”
甄珍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小理发店里,给顾客洗头。
理发的师傅是安徽人,他耐心地教甄珍洗头发时的手法,没有客人光顾,师傅就打发她洗毛巾,洗好抖搂平整,晾在晾衣架上。
在这里干没有工钱,管两顿饭。
第二份工作,是在一家麻辣烫店里穿串。
老板是惠州人,人还算好相处。
甄珍在这里,挣到了第一份工资。
来麻辣烫吃饭的几乎都是年轻人,翻台率很高。
甄珍刚把穿好的串端到货架上,老板娘就在后面喊:“没干净碗了,赶紧洗碗去!”
甄珍一溜小跑进了后厨。
水池里的碗碟堆积如山,甄珍埋头洗碗,洗洁精的泡沫淹没了她的双手。
她用胳膊抹额上的汗珠,泡沫挂在头发上。
老板进来催她,说串快没了,赶紧去穿串。
甄珍跟老板商量说:“别人一天二十块,我一天才十块,能不能再加一点?”
老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说你十八,我看最多十五,连个身份证都没有。
店里用你,我担着风险呢。
要是有人给得高,你赶紧去他们家。
”
甄珍立刻低头干活,不敢再多说一句。
她手里穿着串,脑子里安排着十块钱的花法。
方便面太奢侈了,还是换挂面,买榨菜、炸点鸡蛋酱……
邱枫昼伏夜出,甄珍昼出夜伏,两个人几乎碰不上面。
甄珍留下的生活痕迹,叫爱整洁的邱枫,心里堵得要命。
这个丫头,吃完饭不洗碗,睡醒了不整理床,垃圾堆得从垃圾桶里溢了出来,也不知道拎出去倒掉。
留了纸条给她,依旧我行我素,丝毫不见收敛。
这一天,麻辣烫店关门晚,十点了甄珍才往家走。
走到丁香夜总会门口,她意外地看到了,被男人纠缠着的邱枫。
邱枫看到甄珍,先是一怔,随后立刻走了过来。
她对甄珍说:“既然咱俩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我给你提一个要求。
用完卫生间要打扫干净,你要学着替别人想一想。
”
台阶上站着的那个男人冲邱枫喊:“加二百行不行?”
邱枫冲那个男人摇了一下头。
“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吗?”她问。
甄珍意识她的工作不光彩,目光鄙视地看着她不说话。
男客人冲邱枫喊:“再加一百!”
邱枫翻了甄珍一眼,转身朝他走过去,甄珍看着那个男人,搂着邱枫上了出租车。
麻辣烫老板的父亲过七十大寿,他关了店门,携家带口回去给父亲祝寿,员工们放假两天。
到滦城这么多天,甄珍第一次,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个懒觉。
起来后,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
镜子里的甄珍,皮肤润泽,两眼明亮。
十五岁的孩子,高兴起来很容易。
她站在灶台前给自己煮了挂面,一颗鸡蛋打进去,又放了一根火腿肠。
面刚端到餐桌上,邱枫一瘸一拐地走进来。
刚才她在卫生间里,一脚踩在泡在水渍里的落发上,差点摔伤了尾骨。
“跟你说了多少遍,洗完澡,要把地面擦干净,你怎么就是不听?地上全是水和你的头发,你看看把我摔的。
”邱枫阴沉着脸。
“我想吃完了一起收拾,没想到你现在就起来了,你不是天黑才起来吗?”甄珍的语气有些无所谓。
“这跟我什么时候起床没关系,这是卫生习惯。
”邱枫提高了声调。
甄珍放下筷子和碗,起身往外走:“行,行,行,别磨叽了,我这就给你擦去。
”
甄珍蹲在卫生间的地上,用抹布擦拭着地面。
邱枫走过来站在门口:“你说给我擦,怎么是给我擦?卫生间是咱俩共用的,讲点公共道德吧!”
甄珍头都没抬:“你半夜三四点进门,又洗又涮,弄得锅碗瓢盆一起响。
我怎么就没考考你,公共道德这四个字怎么写呢?”
“你妈没教育过你,吃完饭要洗碗,垃圾满了要倒掉吗?”邱枫问。
甄珍听她提到母亲恼了,站起来两眼冒火看着她。
“你妈没教育过你,别挣不干净的钱吗?”她的话回敬得相当刻薄。
邱枫一怔,随即仰着下颏,双手抱在胸前:“跟你这种四六不懂的小青杏,简直没道理可讲,我月月交房租,你一个蹭房住的人,没有资格管我。
”
甄珍说:“房子是我朋友的,她愿意让我白蹭,你没有朋友,气死活该。
”
“小小年纪,怎么不学好?”
“你没有资格教育我,我再不好,也比你好。
”
“该上学不去上学,明摆着不想学好。
”
“我上不上学,关你屁事?”
两人唇枪舌剑,把能损害对方自尊心的话都说了,彼此的自尊心,好像没有受到任何损伤。
邱枫加重了语气:“不给你点颜色看看,挨打你都不知道哪疼。
”
“你还想打我?”甄珍问。
邱枫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我才懒得动手,这个城市会胖暴揍你。
供一饥不供百饱,你硬赖着住,我就走。
没有了租金收入,我倒要看看,你朋友能让你白蹭多久。
”
邱枫“咣”的一声摔上了厨房的门,回自己房间去了。
躺在床上睡不着,她索性爬起来。
简单地梳洗一番,到楼下的棋牌室去打麻将。
棋牌室里输赢都是小钱,老板娘还管一顿午饭。
棋牌室里四五桌打麻将的人,把麻将推得“哗啦”“哗啦”响。
老板娘白白胖胖,像无锡的泥娃娃阿福,看到邱枫进来,立刻笑着迎上来。
“今天来的早啊。
”
邱枫说:“睡不着,还不如下来玩几圈呢,你这里好,还管饭。
中午吃啥?”
“老鸭汤,萝卜烧牛肉。
”
邱枫很快跟三个男人,凑成一副麻将搭子玩起来。
秃顶的男人问坐在对面的瘦男人:“老金,你今天出门怎么这么痛快?”
老金说:“我跟我老婆说,有急事,必须马上到。
她问我啥事这么重要?我说四人会诊,去晚了会出人命。
”
众人哈哈大笑。
邱枫手气不佳,牌抓得七零八落凑不成张。
宋红玉走进棋牌室,站在邱枫的身后看她的牌。
都说手气跟着心气走,这话没错,一下午邱枫轮番给别人点炮。
宋红玉很自然地,在她身后给她支招,帮她排兵布阵。
很快凑成了清一色一条龙,外加四个花。
邱枫自摸和了,这一下,把所有的亏损都补回来了。
邱枫笑逐颜开,回头感谢宋红玉:“你这个参谋当得好。
哎,我看你有点儿眼熟,咱俩在哪里见过吧?”
宋红玉说:“我常去丁香夜总会K歌。
我叫范莹。
”
邱枫手里洗着牌,嘴里“哦”了一声:“难怪,你也在这附近住?”
“住过,我对象嫌这里房子朝向不好,我们搬到马路那边的小区去了。
”宋红玉说。
邱枫说:“那边房子的租金比这里贵多了。
”
“男人租得起,女人就住得起。
”宋红玉话说得很轻巧。
邱枫忍不住,扭头又看了她一眼,这个叫范莹的女人,穿一身黑色的休闲装,眉清目秀,一头浓黑罕见的齐腰长发。
看到邱枫打量自己,宋红玉冲她笑了,她的笑容有些怪,嘴明明在笑,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后面的牌局,两个女人勾搭连环,邱枫又赢了五百。
她高兴地对宋红玉说:“跟我上楼认个门,我换件衣服,咱俩出去吃饭,我请你。
”
宋红玉欣然接受邀请,跟着邱枫上了楼。
看到房间的装修和家具,宋红玉眼睛里全是艳羡。
她问:“你自己的房?”
邱枫避重就轻:“装修风格不错吧?”
宋红玉问:“这得花多少钱啊?”
“挣钱就是用来花的,女人啊,委屈谁,都不能委屈自己。
”
宋红玉点头称是。
两个女人在食品一条街上,选了一家潮汕菜,坐下来边吃边聊。
邱枫说:“听口音你是北方人。
”
宋红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她:“你是哪里人?”
“广西合浦。
”
“那地方出珍珠。
”
“对,南珠。
哎,你做什么工作?”
宋红玉说:“上班能挣几个钱?我对象是大款,他愿意养我。
”
邱枫眼里全是艳羡,期待她往下说。
“他每月给我一万块钱的生活费。
其它比如买包包、化妆品之类的东西,他会另外给我钱。
”宋红玉说得漫不经心。
邱枫问:“能不能介绍你的大款朋友,去夜总会消费?”
“小菜一碟。
正好我对象的合作伙伴来滦城了,今天晚上,我就带他们你们那里消费。
”
结账的时候,宋红玉抢着买了单,这叫邱枫对她的印象更好了。
晚上邱枫一上班,宋红玉就带着邓立钢和石毕到了。
宋红玉介绍邓立钢,说他姓王,说石毕姓刘,两个人是合作伙伴,都是腰缠万贯的大老板。
邓立钢要了很贵的酒和果盘,小费也给得很大方。
石毕歌唱得相当好,抒情老歌一首接着一首。
邱枫陪邓立钢和宋红玉拼酒划拳。
看宋红玉杯里的酒下得慢。
邱枫不满意地问:“范莹你的酒里养着鱼吗?怎么舍不得喝呀?王总!你出拳太慢了。
”
石毕走过来,一把把邱枫从沙发上拉起来:“这首歌,必须咱俩一起唱。
”
他牵着邱枫的手,两人头靠头,凑在麦克风前唱《你是不是我最疼爱的人》。
这个男人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水味,让邱枫对他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一首歌唱下来,风尘场所里混出来的邱枫,被石毕弄得有几分心动。
看到邱枫左手的中指上带着一条细细的银戒指,石毕立刻撸下来自己手上几克拉的钻石戒指。
他说:“给你了。
”
邱枫的心砰砰乱跳,推诿着不要。
石毕硬是拉过来她的手,把那枚戒指给她带在无名指上。
眼前的这一切,都让邱枫觉得像是做梦。
凌晨两点,邱枫送他们出了夜总会大门。
宋红玉挽着邱枫的胳膊,在她耳边小声说:“去我老公的办事处喝杯功夫茶吧!解解酒,过马路五分钟就到。
今天先认个路,以后想喝茶、聊天、打麻将随时过来。
”
邱枫说:“太晚了,我得回去睡觉了。
”
宋红玉没有料到邱枫会拒绝,她想再使一把劲,邓立钢用眼神制止了她。
回到家,洗漱完毕,邱枫坐在床上,数着今夜挣来的十五张百元大钞。
把玩着无名指上的那枚钻戒,她盼望那个儒雅的男人,能跟她发展成长久的养护关系。
沉浸在南柯一梦中,她美美地睡去。
一觉睡到下午两点,人还没醒透,门铃就被宋红玉按响了。
到滦城以后,甄珍第一次放假在家休息。
十五岁正是贪睡的年纪,她从晚上十二点,一直睡到中午十二点。
门铃声把她惊醒了,一个高蹦到地上,手忙脚乱地穿衣服,突然想起来,今天放假,不用去上班,她回到床上重新躺下。
邱枫也被门铃声吵醒了,她眼睛都懒得睁,拉起被子捂住了头。
门铃声停止了,甄珍也睡不着了,她爬起来洗了一个澡,对着镜子用吹风机吹干头发。
想起来跟邱枫的争吵,觉得自己也有不是。
于是耐着性子,蹲在地上,仔细擦拭干净水渍。
镜子和洗漱台,也被她擦拭得光亮如新。
这时门铃又被按响了。
甄珍明白不是找她的,没有理睬。
铃声响过三遍,也不见邱枫起床去开门。
甄放下手里的活,打开了户门。
门里门外的两个人,都不由一怔。
宋红玉没想到,这个房间里还有个少女。
甄珍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周身阴气笼罩,简直丧到了家。
“你找谁?”她问。
“邱枫在吗?”
邱枫听到有人找,穿着睡衣跑出来,看见是宋红玉,她笑了。
甄珍转身回房间去了。
宋红玉说:“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我只好亲自上门了。
”
“我睡觉怕吵,把电话线拔了。
找我有事啊?”邱枫拉她进屋坐下。
“刘总晚上请你吃海鲜大餐,再三叮嘱我一定要通知到你。
”
“刘总太客气了。
”邱枫笑出了满口白牙。
宋红玉压低声音问:“那个女孩是谁呀?”
邱枫想说是老乡,又觉得一南一北口音不对,于是说:“朋友的亲戚,来滦城玩,暂时住在这儿。
”
宋红玉说:“别冷落了人家,晚上吃饭的时候,带上她吧。
”
她留下酒楼地址和包间号,先走一步离开了。
邱枫去卫生间洗澡,看到洗面台和地面都擦拭过了,觉得吵一架,还是有作用的。
洗过澡,她坐在梳妆台前化妆,听见客厅里甄珍开冰箱的声音。
她冲着门口大声说:“别做饭了,跟我出去吃。
”
甄珍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走过来站在门口问:“为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