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白 第六章(2/3)
可能留活口?”
“我还不信邪了,明天我去审。
”杨博说。
审讯的时候,邓立钢蔫头耷拉脑地坐在桌子旁边,杨博和葛守佳坐在他的对面。
杨博问:“你到底说不说?”
邓立钢叹了一口气:“人的寿命太短了,宇宙存在1500亿年了,我在它跟前就是一粒灰尘,不对,连灰尘都算不上。
你让我说啥?”
“别跟我扯没用的,有一点可以肯定,我比你活得长,有的是时间等你。
”杨博说。
邓立钢两眼真诚地望着他:“你能等啊?”
“能等。
”杨博回答得相当肯定。
邓立钢突然把脑门,使劲往桌面上一磕,“砰”的一声脆响,他半天没有抬起头来。
葛守佳喝道:“抬起头来,回答问话!”
邓立钢慢慢抬起头来,脑门上鼓起一个包,满嘴是血。
杨博一脸沮丧:“邓立钢这个王八蛋,这一次咬伤了舌头,缝了四针。
下一次还不一定出什么幺蛾子呢。
”
我说:“我去会会他。
”
审讯室,面积十平米,四周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审讯室的墙上贴着《犯罪嫌疑人权利义务告知书》。
邓立钢手铐脚镣在身,腰板笔直地坐在审讯桌前。
看见我开门进来。
立刻身体放松,靠在椅背上。
他说:“这些人里,我还是最得意你。
”
“那你可真得意对了。
”我顺着他的心缝说。
我让看守把他的手铐打开。
把买来的红肠和熏鸡放在桌子上:“雪城最正宗的,吃吧。
”
邓立钢撕开包装就吃,一口咬下去,他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奶奶的,一进嘴魂都飞了。
”
“跟小时候一个味儿吧?”我问他。
他说:“我一生出来,就在烂泥里沤着。
哪有吃这个的命?”
我问:“你爸干啥的?”
“锅炉工,一个月三十二块五,养活我们一家四口。
自己活得糟心,喜欢喝两口,一喝就多。
喝多了,不是打我妈,就是打我和我弟弟,我特别恨他。
发誓好好跟他干一仗。
”
我手里剥着花生米,认真地听他说。
“我偷了钱,跑到五台山去学习武术,没等功夫学成,我爸病死了,仇还是没报成。
”
我问:“啥病?
“肝癌。
”
“那年你多大。
”
邓立钢想了一下:“十一二吧。
”
他熟练地把烧鸡肢解了,有滋有味地吃着。
“你学过人体解剖吗?”我问。
邓立钢嚼着鸡大腿说:“那点事儿用学吗?一回生二回熟。
问这干啥?”
“好奇呀!”
“你这人真行,碧水家园那点儿破事,你一咬就是十年。
”
“你光做了那一件案子吗?”
邓立钢从嘴里掏出来一块鸡脆骨放在桌子上。
“你觉得那案子坐实了?”他问。
我说:“你留在墙上的手指印,是翻不了案的。
”
邓立钢不吃了,眼神柔和地看着我,像看着自己的亲兄弟。
“这样看着我干啥?”我问他。
“咱俩算得上势均力敌,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
“你说说,我想干什么?”
“看似闲聊,实际在围城打援。
”
我看着他笑了,他说:“我被你琢磨了十年,就是快生铁坨,也被你磨成铁片子了,你还有啥不知道的?”
我说:“就算你是一眼枯井,我好歹也要跳下去摸一摸吧?再说了,你这一辈子,尽翻人家的烧饼,抽人家的吊桥。
屎不顶到屁眼,肯定不往外拉。
”
邓立钢“噗嗤”一声笑了,把油腻的手在身上抹了一把。
“看出来了,你在跟我下盲棋?好,你走第一步,拱卒。
”他说。
我说:“1993年,你开出租车,撞了女乘客,那是你第一次杀人。
”
邓立钢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吉大顺这个臭嘴巴,为了多活三十秒,爹娘老子,他都能分部位摘零件,要高价卖了。
”
我说:“你做的那些事,我用笊篱捞了十年,捞出来的全是干货。
你们作案的足迹,遍及广东,湖南,福建,陕西,山西,天津,黑龙江,辽宁,吉林等地。
我说的没错吧?”
邓立钢拿起一个鸡爪子啃起来。
“你们绑小姐,因为小姐流动性大,隐蔽性强,职业说不出口,连名字都是假的。
没名没姓,查起来,能省去很多麻烦。
每次绑架两个小姐,这样效率高,来钱快。
小姐的家,不能是本地的,本地人容易被发现。
找漂亮的小姐,这样的小姐翻台高有钱。
被绑架了以后,给家里打电话,不让她说确切地址,在天津一定说在沈阳,精心策划,天衣无缝。
”
邓立钢放下鸡爪子,看着我不说话。
我收起笑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审讯室里一片寂静。
我点着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邓立钢看我的目光,有了些别的内容。
我把烟从嘴上拿下来,掉了一个个,塞进他的嘴里。
邓立钢使劲地吸了一大口。
烟灰燃出来老长,掉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邓立钢一口一口地吸着,直到那根烟全部吸完。
邓立钢说:“还是那句话,抓我的这群人里,我还就服你。
”
“有你这么服的吗?”
“让我说实话,老兄,你也给我撂一句实的。
”
“你说。
”
“你是不是,从我弟弟看病这件事上,找到突破口的?”
我点点头。
邓立钢叹了口气:“这就是命!再三强调不能回雪城,他偏偏偷着跑回去,气得我把他的胳膊都打断了。
”
我说:“你的整个计划,算得上天衣无缝,但是百密必有一疏。
你给你妈漂白身份,张慈云三个字,一个字也没改,只是把她的身高和年龄改了,我很奇怪,这不该是你的疏忽啊。
”
提到母亲和弟弟邓立钢没那么硬了。
他说:“我妈有病,记性不好,记不住新改的名字。
一但出去走丢了,反倒会节外生枝。
”
审讯室里陷入沉默。
我不错眼珠盯着他,看这盘棋,往下他再走哪一步。
邓立钢紧闭双唇不再说话,我也一个字都不再问。
他憋得满脑袋淌汗,我心里着急,汗水顺着手指尖往下流。
邓立钢终于开口了,他说:“人狂无好事,狗狂挨砖头。
我就是爱自己跟自己扛劲。
一抬眼走到头了,我这辈子,没有吃不了的苦,也没有扛不了的硬。
只有一个坎过不去,那就是我儿子。
”
他抬起头看着我说:“你不要把我的事,告诉我的儿子。
”
邓立钢有这个心思,是我没想到的。
“为啥?”我问。
他说:“我怕我儿子长大以后,抬不起头来。
”
我说:“他现在才三四岁,到长大成人,还有几十年的时间,怎么可能瞒得住?早知今日,你何必当初呢?”
邓立钢说:“我没算计到我能当爹,孩子突然就来了,不双手接着不行。
宋红玉那窄骨盆,也就能当一回妈,这个便宜,让我占了。
她是被我拖累了,没参与过我们的事,完全不知情。
”
我笑了:“抓住你老婆的人,就是当初差点被她弄死的那个女孩。
那个叫邱枫的女人也还活着,宋红玉可以说是罪大恶极,怎么可能不知情?”
邓立钢垂下眼帘,等他再抬起眼睛,眼眶里有了泪光。
他说:“人那,其实到死那天才知道,这一辈子根本不够用。
”
我说:“我国法律,杀人偿命。
你杀了那么多人,欠下那么多血债,早就走上不归路了。
量刑的事情我伸不上手,你家里的事,我都能帮着解决。
你妈看病,养老送终,孩子抚养,力所能及的,我能伸上手的,肯定帮忙。
说说吧,你现在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邓立钢低声说:“我想看看我儿子。
”
我立刻打电话,给绥录市安全局的乔志,让他去托儿所,用手机拍一张,邓立钢儿子的照片发过来。
照片很快发过来了,小男孩孤单单地坐在秋千上,一双大眼睛盯着镜头。
我把照片打印出来,交给了邓立钢。
我说:“我批准你把这张照片,带到监所里面去。
”
邓立钢拿着那张照片,感情这个东西,由远而近,在他身体里炸开了。
眼泪倾斜而下。
滴滴哒哒砸在照片上。
他急忙用袖子擦干净了,又一拨眼泪落上去。
邓立钢索性哭起来,他哭得一塌糊涂。
我一张一张地给他递纸。
用完的面巾纸一团团扔在桌子上,像一朵朵白纸花。
邓立钢哭透了,逐渐平静下来。
“你想知道啥?问吧。
”
我心头刚一松,他立刻补充了一句:“老哥,我敬重你,咱俩聊,聊啥都可以,但是不能摄像,不能记录。
”
他提出来的条件,我都答应了。
邓立钢擦干眼泪,两手抹了一把脸说:“从小到大,我就没这么难受过。
感情在我眼里就是泡屎,可这泡屎,把我的五脏六腑搅合碎了。
”
“我也有儿子,我懂。
”我说。
邓立钢说:“我爸死了,我妈让我回学校上学,我性格不好,因为打架把对方造成重伤,学校把我开除了。
从那起,我开始在社会上混。
我妈身体不好,我挑起养家的重担,做买卖没本钱,弄了辆三手车,开始拉黑活。
1993年那次犯事,纯属意外。
”
那个女人租我的车去草营,我说那么远的路,我的车走不了表。
她说,十五里路,撑死二十块钱。
我告诉她,前面场桥修路得绕行。
她觉得我诳她,坚持走场桥。
到了场桥看到路障,她才相信了。
连声说触霉头,我说,怕我给你绕道,这一掉头回去,绕得更远。
她说,顶多三里。
三里?八里都不止!她说我敲诈她。
我立刻停车,让她滚下去。
我把她扔在路边,自己开车走了。
这女人的脾气比我还臭,追着车骂我。
她骂我的时候,把我妈卷了进来。
我心里的火立刻压不住了。
开车走了一半,又掉头回来追她。
那女人心知不好,撒腿就跑。
她越跑,我越火大,开车撞倒她。
女人嘴硬,躺在地上还接着骂。
我抢过来她的提包,从钱包里面拿钱。
女人满脸是血,嘴终于软了,求我把她送到医院。
我说,我撞你这一下,是因为你嘴损嘴臭,这下咱俩扯平,谁也不欠谁了。
你命大就爬回去,命不济就地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女人再次求我,说卡里有钱,给我密码取钱,送她去医院留她一命。
我把女人的嘴里塞了一只手套,把她塞进后备箱里。
到ATM机取了三次钱,再换一个ATM机,把卡里的钱全部取光。
车开到僻静处,打开后备箱,女人已经死了。
当时我就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半夜回到租住的陋室,把女人扛进屋,肢解了。
我这人天生就知道,肢解尸体,该从哪里下刀。
我把她切成二十块,用垃圾袋装了,连夜开车二百公里,一袋一袋。
扔到沿途的荒山野岭里。
”
我说:“一个采药人发现报了案,有人说她上过你的车,你逃出雪城,套头了李建峰的身份证,才敢回来。
”
邓立钢叹了一口气:“万事起头难,真的上了手,就觉得没他妈的那么难了。
后来有了帮手,干起来就更手拿把掐了。
我们准备去哪,就先把绞肉机发过去。
我在工厂的时候是钳工,会机械修理,吉大顺是电气工,我俩都有手艺。
我们到哪都租高档小区,高层带浴盆的,三室一厅,注重包装自己,往大老板的架势上捯饬。
金表金项链,公文包一夹,一忽悠一个准。
”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邓立钢说:“你不用这样看我,我早就有思想准备,不就是个死嘛。
93年把我抓住就是死刑,现在是2011年,我在这个世界上多活了十八年,赚了!我要是再能漂白一回,你们连我的影子都摸不着了。
”
我问:“还怎么漂?”
“那个时候,我就把媳妇和孩子都杀了。
”
他的语气如此平静,我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说:“把我儿子从楼上推下去,把宋红玉、石毕、吉大顺全部弄死,这样我就彻底安全了。
”
邓立钢停顿了片刻,苦笑了一下说:“死就死吧,我也也活够了,跟老婆和老丈人吵架的时候,跳楼死的心思都有。
”
我问:“为什么没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