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人头花瓶(1/3)
很多年前,我住在一个很偏远的地方。
群峦所围,合抱为谷。
我住的屋子很小,不过周围却有很多空地。
我猜这些地大约都是没有主人的,即使有,也不会跑来和我理论租金,因为他们都死了。
我曾有过父母,一早也都死了。
对他们的印象,后来都不太清晰,我只记得父亲总是随风飘荡,没有形体,母亲是脚踏实地的,却也从不说话,对着空中微笑叹息,后来,我只剩下我自己,还有周围这片坟地。
不错,那是坟地。
整整一大片,一大片的乱葬坟。
寥寥几块墓碑竖立在无数鼓起的土包中,那假面的矜持分外凄凉。
有一块上面写着:陈氏。
就这两个字。
陈氏。
也许这是个姓陈的少妇,也许是个姓陈,叫氏的男子。
也有可能在这墓碑下面,其实埋了一大群同姓的人,他们在生的时候就觉得取名字麻烦,下葬时想法仍然没有变。
无论如何,它留了很多可以猜测的东西给我。
为了这猜测的乐趣不要太早失去,我规定自己一天只许去看它几分钟。
春天的时候,我总是起得很早,去开垦我的土地。
大多数时候我会在地下挖出残留的骨骸来,白森森的,看上去不是太高兴。
一开始我会跟他们聊聊天,诉说一下最近天气暖和,可以下种了,不然到秋天的时候,我的口粮就没有保证。
要不就问问他们地下的生活如何,阎王有几个老婆,争风吃醋是否也难以幸免?我曾经很期待他们会开口应我,不过,期待是用来落空的。
四周仍然是千秋万代的沉默。
后来,我只是把他们埋到另一个地方去,也许有天再见面的时候,会有点奇迹出现。
我种了很多东西在地里,土豆,萝卜,西红柿,芋头,还有一棵枣子树。
看着植物生长是一种美妙的经验,生命倘若是幻觉,最少这些幻觉可以拿来吃掉。
我很喜欢西红柿,因为它是红色的。
成熟的时候一颗一颗挂在那里,不知为什么,从我眼里看上去很像是人的心。
最冷的秋夜里,我拿着一颗西红柿在坟地中慢慢地走,我想,如果我的心可以这样拿在手上的话,那多好。
我可以捏碎它,也可以洗净它,可以埋葬,也可以遗弃。
我将可以离开这里。
有一天,终于有一个人经过这里。
他问我,给口水喝行不,好渴。
那天是清明。
我正在坟地里溜达着,死人是怎样过节的呢,我一直都很有兴趣知道。
我的求知欲如此旺盛,无论他们答不答我,我都很执着地问个不停。
不过当真的有声音从背后传来的时候,我难免吓了一跳。
转过身来。
视力一向是两点的我,却没有看到自己的命运,在这一秒钟露出温和的笑容。
那是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高高的,很结实,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牵着一条非常老的狗。
他们的头向同一个方向歪着,眼睛都眯缝起来,兴高采烈的看着我。
好像我不是一个站在坟地里自言自语的怪人,而是杨贵妃再世,脚边还跟了一大堆金银珠宝一样。
我看了他半天没,终于回答道:&ldquo你不喜欢喝雨水的吗?&rdquo
是的,对话的时候,天正在下大雨。
浇在我头上,跟被人用棍子打一样疼。
他说:&ldquo我喜欢喝雨水,不过我喜欢喝热一点的。
&rdquo
他走进我从来没有人走进过的屋子,给我烧了这辈子第一锅热水。
他给我烧过很多次,很多次热水。
他对我说:&ldquo你跟我的狗一样脾气暴躁,不过一样好养,给什么都吃。
&rdquo
他是谁。
那感觉如此亲切熟悉。
我认得他,我这辈子认得的第一个人,他是猪哥。
以上一段,是山狗脑子中,突如其来的梦境。
当猪哥那张熟悉的脸在脑子里徐徐浮现,山狗立马一个激灵,眼睛就睁了开来。
眼前是撒哈拉湛蓝而深远的夜空。
他盯住头顶上那颗最大的星星努力思考了两分钟,终于想起刚才是在做梦,而做梦以前,好像有什么东西敲过自己的脑袋。
到底是谁敲的,这不算什么悬案,因为肇事者&mdash&mdash银灰蚯蚓就站在一边,正哼着歌东张西望,抠耳朵眼儿,手里还掂着一根木棍。
发现他醒过来了,立刻喊了一嗓子:&ldquo别动,别动。
&rdquo山狗正想问什么别动,猛然觉得头上有东西凉凉的,还在蠕动,登时一阵寒气从背心上冒起,直着声就喊:&ldquo喂,你们干啥呢,干啥呢。
&rdquo
桃红蚯蚓在他头后面很不满意:&ldquo刚才谁给的那一棍子?也忒温柔了吧,这才晕几分钟啊,我都没把活干完。
&rdquo
银灰蚯蚓争辩:&ldquo你知道他脑子本来就不好使的嘛,万一下重手打傻了怎么办?我们养他吗?他吃得可多了。
&rdquo
碧绿蚯蚓啧啧赞同,就是就是。
山狗一听很是不满,咦,我吃得多你们有什么不满意的?平时去食堂打饭也没见你们掌勺。
正想就此抗议,那凉凉的感觉却提醒他,此时重点而紧急的问题,和食量没啥关系,真正有关系的是,你们这些家伙在我脑袋上干什么。
听他问得口气那么严肃,蚯蚓们也不好再遮遮掩掩,就听得桃红蚯蚓很委婉的应道:&ldquo也没什么,我们就是往你脑子里种了点东西。
&rdquo
山狗一口气没转过来,几乎昏厥在当场。
虽然说在下智力不高,也不至于就土地化到可以往里面播种插秧吧?难道过一些时候,我要顶一脑袋枝枝叶叶到处走?那还要看你们种的是什么,万一种的是结果子的,秋收时候我还哪都去不了了,得天天待在家里等果子熟。
另外,这里面容积有限,浇水施肥该怎么办?
三条蚯蚓听他啰啰嗦嗦,大约是想起了当初在沙漠里被他大声公一战搞定的伤心事,乃齐齐叹了口气,银灰自言自语道:&ldquo他妈的,心肠软害死人,早知道拿秤砣砸。
&rdquo
就这当儿,桃红把尾巴一摔,手上飞快的舞动几下,一拍,说:&ldquo好,收工了,缝合部分马虎一点,以后下雨下雪记得带帽子,不然会进水。
&rdquo
头上的进风感觉果然随着蚯蚓的跳开而消失,山狗一个鱼跃起身,动作干净利索,矫健有力,结果跃到一半被三条蚯蚓一窝蜂上来按住,银灰正在化人形都顾不得了,剩着条尾巴在地上啪嗒,死死抓住他的肩膀,往地上按。
山狗没好气:&ldquo干吗?我要叫非礼了。
&rdquo碧绿低声下气的叫他:&ldquo别,别,你脑子刚动过大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