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新人美如玉(2/3)
命天师派诸人于内落脚,明知此二人既在明处,便决计不会轻举妄动,竟不派人监视。
辛韫玉离龙虎山时便已查得清清楚楚,是以改了男装,径往二道下处。
二道正在后厅对坐闲谈,忽报辛韫玉到来,都吃了一惊。
卫玄隽脸色铁青,将长剑拔出半截,又推回鞘中,大踏步往前厅而来。
童玄境心思较细,隐隐觉得不对,忙紧跟在后。
才一到得厅上,卫玄隽手按剑柄,低声道:“辛法王,贫道原没想过能生离武陵县。
只是董师弟的仇不能不报,你亮兵刃罢。
”
辛韫玉脸上惊色一闪而过,叹了口气,道:“原来我毕竟是来迟了。
是卢玄音的飞鸽传书么?天师呢,我有一句话要对天师说。
”卫玄隽与童玄境对望一眼,童玄境道:“有甚么话,对贫道说便是。
”辛韫玉微一沉吟,道:“那也好。
童道长,你信也好,不信也好。
董道长乃是为卢玄音、晏玄机、许玄初、洪玄通四人围攻而死。
幸得魔教曾埋玉援手,我又迭施诡计,这才逃得性命在此。
只为向天师说这么一句话。
”
童玄境脸色微变,卫玄隽却道:“林门一系的诸位师兄虽和我们有些嫌隙,却决计不会下此毒手。
卢师兄为人刚直,更绝不是卑鄙小人。
辛法王,你暗算了董师弟,还要来挑拨离间么?”辛韫玉道:“卫道长是谦谦君子,自然只道旁人无不是坦荡君子。
以我这点微末功夫,怎能是魔教法王?又怎杀得了董道长那等高手?”眼见卫、童二人沉吟不语,又道:“便算是我以诡计伤了董道长,卢玄音既亲见此事,怎不火速赶来武陵,向天师禀告?何以要舍近求远,回龙虎山飞鸽传书?
卫玄隽双目紧闭,两行清泪缓缓落下,忽然发掌将厅上红木茶几击得粉碎,口唇微动,却是说不出话来。
童玄境知他性情直率,于师兄弟上情分最重,生怕他急痛攻心,忙将手掌放在他后心大椎穴上,助他顺气,一面道:“事不宜迟,咱们等不到天师回来了,即刻便回龙虎山,向卢……那叛贼卢玄音讨个公道。
”微一迟疑,又道:“只是卢玄音既投靠林门,眼下林门一系只怕都在山上,若是天师不在,只怕咱们不是对手。
”
卫玄隽深吸一口气,拭去泪水,朗声道:“董师弟的仇自然不能不报,只是事有轻重缓急,眼下还是以剿除魔教贼子为重。
”辛韫玉心中叫苦,却道:“不错,我也是这个意思。
”卫玄隽又道:“辛姑娘,我们请你假扮天师之女,一来是为了诱方十三入彀,二来却是为了出其不意制住钟相父子,免得多有损伤。
眼下虽然变生不测,但你适才说魔教曾埋玉曾出手救你,那么魔教诸人只怕尚不知情,此计仍然可行。
后日便是婚期,咱们便仍是依计而行如何?”
童玄境吃了一惊,道:“连日城中扰乱,防卫增了数倍,魔教中人暗中全城大索,显是已有所觉,此举未免冒险。
”卫玄隽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童玄境道:“眼下城中群雄云集,若是一起发难,钟相便有三头六臂也无力抵挡。
倘若依计成亲,一切便在魔教掌握之中。
咱们固然可以擒住钟昂挟制钟相,魔教若是早有提防,何尝不能擒住咱们挟制群雄?”
卫玄隽叹道:“童师兄,你竟不明天师的心思么?你道那些人真肯帮着咱们和魔教为敌么?我瞧除了少林空木大师,旁人都是首鼠两端,见风使舵。
咱们若是制住了钟相父子,他们自然会助我们全身而退,若是咱们稍露败相,只怕……”辛韫玉接口道:“多半便会义愤填膺,指斥天师派卑鄙无耻,于是群起而攻之。
”童玄境点头不语。
其时明教威震天下,钟相数日间席卷荆南,杨幺大败海鳅船于君山,众口轰传明教义军有明尊显圣护佑,又有“今世卧龙”秦渐辛辅佐,人人都道大业可成。
武陵城中群雄虽皆是张玄真暗中邀约而来,却人人准备了贵重贺仪,只推前来观礼。
若说情势不利时倒戈相向,那也不是全无可能。
三月廿五正日,卫玄隽、童玄境率群道换了新衣,袍底暗藏兵刃。
午时才过,楚王府迎亲队伍已至。
辛韫玉身穿大红锦袍,凤冠霞帔,脸罩红巾,迤逦上了喜轿。
一路只觉轿身颠来摇去,耳中鼓乐煊天,心中忽喜忽悲,一时惶恐,一时心酸,不由得痴了。
忽听轿旁卫玄隽的声音低声道:“天师为女方主婚,却到现下尚未到,莫非有甚么变故?”童玄境低声说了句甚么,夹在鼓乐声中,却听不见。
辛韫玉心中惊疑,料想张玄真定是又安排下甚么厉害后着,饶是她聪明绝顶,当此之际,却也无法可施。
申时一刻,吉时已届。
辛韫玉至楚王府外下轿,只见喜堂上宾客齐集,居中大红喜字,下设香案。
香案两侧设了两把太师椅,左首钟相端坐,右首却空着,显是为张玄真预备。
卫玄隽抢上前去,向钟相微微躬身,低声说了几句。
钟相眉头一皱,神情大为不悦,随即点了点头。
童玄境便在另一张太师椅上坐了。
跟着号炮连声鸣响,赞礼生朗声赞礼,钟昂披红挂彩,自内而来,丝竹之声顿响。
辛韫玉脸色微红,心中大为忐忑,稍一迟疑,放开卫玄隽上前,立在钟昂右首,并肩而立。
赞礼生朗声喝道:“拜天!”
辛韫玉心中慌乱,眼见钟昂便要在红毡毹上拜倒,正没理会处,忽听门外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且慢!”众人只觉眼前红影闪动,一个白须皓然的老僧抢入堂中,硬生生便向钟昂与辛韫玉之间挤去。
钟相一声怒吼,抢在头里,抬手便是一掌。
那老僧挥掌格挡,两股掌力相交,“砰”的一声大响,劲气四溢。
两旁武功稍弱之人便觉抵受不住,纷纷向后退开。
钟相一双铁掌,二十年前便威震三湘,连方腊都颇为称许。
这时与这老僧对了一掌,竟是丝毫没占到便宜,才惊咦得一声。
辛韫玉陡然发动,反手扣住身畔钟昂右腕,右手已按在钟昂“膻中穴”上。
她对钟昂的武功知之甚捻,出手之际,原是藏了不少后着,不料钟昂竟似全然不会武功一般,毫不抵御,轻轻易易便已得手,自己反微觉惊异。
抬眼从红盖头下瞥去,却见钟昂脸色如常,向自己微微一笑。
辛韫玉立时了然,知他必已见过秦渐辛,当下也是微微一笑,双颊却已微微发烫。
钟相轻哼一声,道:“少林派和天师派当真联手了。
空木大师,你的大金刚掌力倒是了得,钟某便以铁掌功夫会一会你的少林绝技。
”那老僧空木微微一笑,退了一步,却不做声。
卫玄隽的“乾元指”、童玄境的“坎离掌”一前一后,已然双双向钟相攻到。
钟相左手翻成阳掌,自身前抹过,化开卫玄隽指力,右掌略按一按,对童玄境攻来一掌毫不理会,却反拍向童玄境小腹,竟是一招之间便已反守为攻。
童玄境退开一步,朗声道:“钟相,你在荆南焚烧寺观、庙宇,滥杀出家人,将澧阳长生观的天师派弟子杀得干干净净,这是私怨,也就罢了。
眼下河山破碎,金人为患,你不思御侮报国,却和金人内外表里,攻城略地,对抗官兵,为一己之私欲谋反作乱,陷百姓于水火。
天师派虽都是方外之人,却也容不得你。
”
钟相尚未答话,门口忽有一人道:“童道长,你装腔作势的本事,比张玄真可差得太远了。
”童玄境大怒,回头看时,却是一名寻常白衣教众。
喜堂内外无数白衣教众跟着齐声哄笑,童玄境待要再说,脸色却已激得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眼见明教上下显是早有提防,此刻虽依计制住钟昂,钟相却淡淡的不以为意,只是向自己瞪视。
卫玄隽心知此时此际,成败只在一线之间,斜眼向喜堂上诸人瞥去,只盼仗着钟昂在手,能使群豪一起发动,群起而攻。
却听衡山派紫盖剑客淳于孚咳嗽一声,道:“天师派诸位道长,个个都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人物,怎么竟然使这等鬼蜮伎俩?”崆峒派大托天手费不佞接口道:“闻说数月前明教王右使丧生贵派新任张天师之手。
钟副教主不予计较,仍是慨然允婚,只为化解两派宿怨。
这等大仁大义,武林中谁不敬仰?不料天师派诸位道长竟然包藏祸心,实是令人齿冷。
”
卫玄隽心中一沉,向青海派云鹄道人望去。
他知云鹄道人与董玄容交厚,曾参与围攻方腊,只盼他此时能带头援手。
却见云鹄道人脸色尴尬,半晌方道:“依我之见,卫道长童道长向钟副教主陪个不是,大家尽释前嫌,把酒言欢,岂不是好?何必将好好一桩喜事却变成兵戈相见?”
钟相哈哈大笑,向群雄一拱手,朗声道:“天下英雄在此,今日是非自有公论。
大伙儿是客,不便出手,便请作壁上观,且看明教如何迎战少林、天师两派联手!”
辛韫玉听他说得豪气干云,抿嘴轻笑,忽然娇呼一声,抓住钟昂右臂外甩,跟着放开钟昂,向后跃出。
旁人看来,倒似钟昂以内力将她震开一般。
钟昂应变也是奇快,跟着抢上,轻轻扣住她脉门,手掌在她头顶一拂而过。
众人惊呼声中,却听钟昂朗声道:“我明教之中,都是大好男儿,怎肯挟人为质?天师派不仁,咱们却不能不义。
”说着放开辛韫玉手腕,向后退开,拱手道:“卫道长、童道长,贵派张姑娘原璧奉还。
”
群雄见钟相父子如此,无不心折。
就算本来心怀犹豫之人,此时也是异口同声,都指斥天师派不是。
辛韫玉虽极力忍耐,仍是忍俊不禁,却好遮在红盖头之下,无人得见她脸色。
这时眼见童玄境满脸狼狈之色,转头向自己瞧来,心道:“这出戏也演得够了。
”轻轻“嘤”了一声,转身向大门狂奔。
众人料想她一个女孩儿家,当着这许多人出了个大丑,多半是面羞,也无人理会。
卫玄隽脸如死灰,缓缓解下剑鞘,又慢慢将长剑拔出。
众人只道他恼羞成怒,要与钟相拼命。
哪知他手腕轻振,“啪”的一声,将长剑震为两截,随手抛在地上,大声道:“今日之事,乃是贫道卫玄隽妄作主张。
敝派张天师毫不知情。
天大罪责由卫某一人承担,卫某终身不再使剑。
”童玄境心知他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不过维护天师派声誉,虽然明知无人肯信,却也只得把心一横,说道:“明教捣毁澧阳长生观,童某三名弟子因而丧身。
今日之事,乃是童某为一己私怨,说动卫师兄,向钟副教主寻仇。
”待要学卫玄隽自断长剑,手按在剑柄之上,却无论如何拔不出来。
钟相冷笑道:“原来两位道长各有苦衷,却不知贵派张姑娘,却是为了甚么,要出手偷袭犬子。
若是张姑娘不愿下嫁,我父子都是通情达理之人,难道还会强娶么?”卫玄隽大声道:“谁说那是……”一言未毕,忽然一股指力当胸袭来,来势虽然甚缓,力道却甚是狠辣。
卫玄隽不及看清对方面目,以乾元指化开。
两股指力甫一相触,卫玄隽不禁惊呼道:“仇法王!”
只见喜堂门口,一个灰色身影悄然而立,头戴蓑笠,厚厚的面纱垂了下来,看不清面目。
群雄人人皆知仇释之为钟相枭首示众,这时听卫玄隽叫出“仇法王”三个字,无不骇然。
却见那人双手在胸口捏了个手印,既似莲花绽放,又似火焰飞腾,十指连弹,顷刻间向卫玄隽连出数指。
卫玄隽不敢怠慢,一一接过,只觉仇释之较之当日龙虎山一战,指力颇有不及,但数指叠加之力却犹在当日之上。
他知明教之中除仇释之外,只怕再无旁人有这等指力,心中更无怀疑,沉声道:“仇法王,原来你当真没死么?”
仇释之低笑一声,不答他问话,却低声道:“卫道长,龙虎山一战胜负未分。
你想不想再和仇释之一较指力高下?”卫玄隽道:“当日一战,贫道已然落败,说什么胜负未分?今日贫道虽明知不敌,却仍是只有再来接仇法王的高招。
”仇释之声音更低,含含糊糊的道:“仇释之已非当日之仇释之,此时以指力而论,只怕已不是卫道长对手。
卫道长若不想占仇释之的便宜,一月之后,在衡山再和仇释之切磋如何?”
卫玄隽心知若和仇释之定下约定,今日便不能再出手。
但他性子直率,仍是毫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