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章(2/3)
朗道:“我料定杨大年不敢说出去的,这是他的亏心事,他不会张扬的,万一他要说了也不怕,我可以用胡天广的名义,向牛炳递个招呼。
”
“牛炳他肯听话吗?要知道这件事等于是刷他的面子,他能不追究吗?”
张玉朗道:“只要杨大年不找他,他是不能追究的,就算是杨大年找他,只要我以师兄的名义递过话去,他也不敢不听,否则他就不能在世面上混了。
”
丁婉卿道:“江湖人有这么大的势力?”
张玉朗笑道:“江湖人并没有大的势力,只是讲道义,只要事情不背道义,不伤天害理,就一定要遵守,不然三山五岳的江湖人都会来找他算帐的,所以你放心,这件事已经算了了。
”
丁婉卿道:“不能算了了,玉少爷你说过的,要帮杨胖子解决他家里的纠纷的!了解他为什么不想回家而为他消除困难的。
”
张玉朗道:“这也要他肯才行呀,他自己像个闭口葫芦,一个字都不肯说,我就是想帮忙也没法子。
”
丁婉卿道:“玉少爷,这个你就是打马虎眼儿了,徐家的事,杨大年也没吐过一个字,你怎么一五一十全都知道了呢,你只要有这份心,总是会知道的。
”
张玉朗无可如何地道:“好吧,这算是我的第一百零一件功德,一定做完了才歇手行了吧。
”
丁婉卿笑道:“玉少爷,我可不是催你,只因为这件事情上,我感到很对不起杨胖子,虽说道理上是他不该,但是却不该由我来整他……”
张玉朗道:“婉姨,你怎么这样想呢,是他没对你说实话,使你不知内情,帮着他害了人,所以你明白了之后,帮着我整治他一下这也是应该的。
”
丁婉卿道:“我若是帮着你打他一顿,倒也没什么,就是这样对付他,才觉得于心有愧,因为这些机密是我提供出来的,他把我当成朋友,推心置腹地来往,有什么都来跟我商量,我却利用他的秘密……”
张玉瑚道:“婉姨,我说句你别生气,杨大年或许是把你当个谈谈心的朋友,但是不见得就是唯一知心朋友,就以那串手串来说吧,他不知在多少人的面前炫耀了,在你面前,也只是再炫耀一次而已,像他要谋夺徐家田产的事,他怎么就不说实话呢?”
丁婉卿不禁怔了,张玉朗一笑道:“杨大年还不是个很坏的人,所以我才只薄惩他一下,除了叫他破点财之外,别无损失,这已经是很客气了,想想徐家,虽说得了他一笔银子,却死了四个人,只剩下了一个小孩子,孤苦伶仃地生活着,那又该怎么说呢?”
丁婉卿叹了口气道:“好了,我也是尽自己的心,你要是能帮他的忙就帮,不能帮,我也不能怪你。
”
张玉朗道:“帮忙是一定帮,我只想让婉姨明白一件事,我们对付杨大年是为了替天行道,我们自己并没有落着什么,因此也不感到亏欠他什么。
”
丁婉卿笑道:“我已经明白了,玉少爷,你有话等明日说也不迟,今儿天都亮了,我可要睡了,意哥这儿丫头倒舒服,也不来招呼一下。
”
谭意哥在角门中闪身出来笑道:“我不是在这儿侍候着吗,娘,我那儿轻松得起来,打从你们出门起,我就巴巴地在这儿等着,又担心,又害怕……”
张玉朗啊了一声,忙过去拥着她的手道:“什么,意娘,你一直没睡,干嘛要那么傻呢?谭意哥道:“换了你,你睡得着吗?”
张玉朗道:“这有什么睡不着的,这次的事情最轻松,又不要去拼命打架,连婉姨都可以参加,一点都不危险,你实在用不着担心的。
”
“谭意哥道:“你说得倒轻松,我却没这么逍遥,一个人在这儿东想西想,越想越担心,玉朗,下一次可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了,我也要去。
”
张玉朗苦笑道:“意娘,这又不是什么赶庙会,去赶热闹的,婉姨是因为计划中必须靠她来穿插全局,所以才麻烦她一下,你又凑进去干吗?”
谭意哥道:“我不管,随便做点什么都行,让我在旁边看看也放心一点,在家里等候,可真不是滋味!”
张玉朗笑道:“意娘,别孩子气了,你这不是胡闹。
”
谭意哥道:“不是胡闹,是说真的,这次事情的策划我一个人独居首功,而且一点漏子都没出,连该说些什么话,对方有些什么反应,都在意料之中,可见我的计划还是挺管用的。
”
张玉朗道:“这一次是因为情形不同,另外两次可没有那么轻松简单了。
”
谭意哥道:“那倒不见得,做一件事有很多的方法,只要我能够想出更好、更妥善的办法来,只要达到目的,就不须要采取你那种冒险的方式,对不对,你把事情说出来,我们好好地合计一下。
”
张玉朗叹了口气道:“那也得要等明天吧,今天已经夜深,你也该让我们休息了吧。
”
谭意哥道:“让娘先去歇着,她明天一早还要起来招呼家里,你可不必急,要睡到什么时候起来都行。
”
他们想招呼丁婉卿,可是丁婉卿早已识相的进了屋子,自顾去休息了。
张玉朗还是抓住了谭意哥的手没放开,说道:“婉姨也是的,怎么也不说一声就走了。
”
谭意哥白了他一眼道:“都是你,一见面就穷凶极恶地抓住了人家,娘看着不好意思,当然要走了。
”
她的语气有点埋怨的意味,但却把身子也靠了过去,张玉朗放开了手,搂住了她的肩头笑道:“我想婉姨并没有认为我是穷凶极恶,否则她就用大棒子朝我头上打下来,而不是悄悄地溜了。
”
一面说着一面上了谭意哥的绣楼,谭意哥道:“你当真还要聊天,不想去休息了?”
张玉朗道:“我的确还不太累,你要聊天,我就陪你聊个够也没关系,只不过咱们不聊那些很乏味的事,有很多有意思的话可以聊的。
”
谭意哥道:“什么有意思的话呢?”
张玉朗一笑道:“到你的楼上去说吧,那些话可不能让人听见,所以我才不到客房去。
”
谭意哥的脸没来由地红了,她也意识到张玉朗会说些什么,甚至做些什么,但是她没有作别的表示。
这些天的相处,已经使这两个人的感情更密了,虽然没有进一步的肌肤相接,但是两个人相互之间,似乎已经有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准备要终身相守了,这几天来,谭意哥已经推辞了大部份的酬酢,尽可能地陪着张玉朗在一起。
好在两个人的才华相当,兴趣也相同,一盏清茗,一炉清香,在棋秤上可以消磨掉一天,或者是拿着锄头,在花园里修理一下花木,捉捉虫,也能忙上个一天,入夜后,在院子里持扇闲话,也会谈到夜深才各自归寝,有时丁婉卿也参加在一起,但大部份的天地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
所以张玉朗忽然要到楼上去谈话,谭意哥忍不住心头猛跳,她知道张玉朗要谈的是什么。
两个人来到楼上,小丫头很识趣,送上茶,燃上了一炉香后,就蹑手蹑脚地退了下去。
谭意哥坐在他的对面,手里玩弄着茶碗的盖子,低着头,等待着他开口。
张玉朗也是默默地思索着,片刻后才道:“意娘,后天我想回去一趟。
”
谭意哥道:“是该走了,你已经玩了十几天了。
”
张玉朗道:“我在来到此地前,已经离家两个多月了,为了就是养起那蓬乱须发以便利办事,本来我早就该回去了,就是因为你的关系,又使我多留了几天,现在春茶已收,我要把新茶送交到京中去。
”
谭意哥道:“这是正经事,你是世代的茶官,应该要去的,怕是一来一往,恐怕要一两个月吧。
”
张玉朗道:“最快也要两个月,因为到了京师,还有许多人情酬酢,这笔生意利润很丰厚,普天之下,也没有几家,不知有多少人在争取,我家虽是几代的老行业,但每年都必须去打点一下,才能维持住,这种事是无法托别人代理经手的。
”
谭意哥笑:“我知道!你说的就是这些吗?”
张玉朗叹了一口气道:“我要说的自然不止是这些,但这是最重要的,一定要让你明白了,才可以说下去。
”
谭意哥道:“这没有什么难以明白的。
”张玉朗摇摇头道:“不!你不懂,我到京师,往返不过一个月,到了京中,解交茶货都有人专司其职,那用不着我,我的工作是在应酬那些有关的人。
”“我明白!这本来就是正经的事。
”张玉朗苦笑道:“并不正经,因为我应酬的对象很多,兴趣各异,但大多数有个共同的兴趣,无非是酒色二字,所以我在京师的日子,生活会很放纵。
”谭意哥明白了道:“你是怕我听见你的什么闲言闲语,对你不谅解?”张玉朗道:“是的,我的确怕这个。
”谭意哥笑了起来道:“你未免多虑了,就是这几天,在我面前说你闲话的人也不少,我并没有怎么样呀。
”张玉朗道:“那不一样,现在他们怎么说,我每天都规规矩矩在你身边,那些闲话不攻自破,我若是离开了,那些话传到你耳中,就是不同滋味了。
”谭意哥一笑道:“我没有这么小气。
”张玉朗有点失望地道:
“你难道一点都不在乎?”谭意哥道:“我应该在乎吗?”张玉朗道:“是的,除非你根本没有把我看得有多重,才能淡然处之。
否则,任何一个人都不会高兴听见那种事的。
”谭意哥一笑道:“那你对我太小看了,我知道你是逢场作戏,不会太放在心上的。
”张玉朗沉吟良久,才嗫嚅地道:“意娘,不是逢扬作戏,在京中有个粉头,叫韩玉娘。
”谭意哥居然一笑道:“我听说过这个人,色艺双绝,在京师很有名气,达官贵人,拜倒在石榴裙下的大有人在,而且听说跟你很不错。
”“你也听说了?”“我不是说过吗,这几天有关你的事情我听说了不少,人家说每年你一到京师,她就为你闭门杜客。
”张玉朗道:“这是实情,蒙她青眼独加,特别看得起我,所以我到了京师,都是住在她那儿。
”谭意哥道:“那没有什么不对的呀,这个韩玉娘是个可人,听说很活跃,对你的事业很有帮助吧?”张玉朗道:“是的,跟我有关系的那些人,多半是她的相识旧交,我得她的帮助很多。
”谭意哥道:“这些我都知道了,你究竟要说些什么?”张玉朗想了半天才道:“今年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到京师去。
”谭意哥道:“为什么,韩玉娘不是很好吗?”张玉朗道:“她能做的,我相信你都能做得到,今年我不想再借重她了,所以,我要求你你一起去。
”谭意哥脸色沉下来道:
“去替你应酬那些客人?”张玉朗道:“不是客人,是影响到我生意的有关人士,你也不是去应酬他们,是以女主人的身份招待他们一下。
”谭意哥道:“为什么你要我去做这份工作呢?”张玉朗道:“因为韩玉娘去岁就跟我提出条件,今年前去,除非把她接回家去,否则她就不肯再帮我的忙了,她在风尘中混了多年了,想要找个归宿。
”谭意哥道:“这是很正常的要求,风尘中的女人老得很快,不趁在风头上找个归宿,等到年老色衰时,再去择人而事,就没什么机会了。
”张玉朗道:“是的,你去年也是这么说的,要我作个决定,要就是把她接到家里去,要就是让她另择所事,她不能一直等我下去。
”谭意哥笑笑道:“很对,难道你不想接她回去。
”张玉朗苦笑道:“意娘,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如果那样做了,置你于何地?”谭意哥道:“玉朗!你是打算把我接回家去!”张玉朗道:“当然了,难道你不打算终身跟我在一起?”谭意哥道:“玉朗,我们之间还有一些事情没有讲通,不错,我是对你十分中意,你是我一生中最接近的男人,也是最后一个了,此身靡他,非君莫属,不过,我要求的不仅是跟你在一起。
”张玉朗道:“你还要什么?”谭意哥道:“我也没有什么奢求,只要求一个规规矩矩的名分,我要的是嫁人,不是从良。
”张玉朗道:“没问题,我带你回家去,我母亲一定会承认你这个媳妇的。
”谭意哥道:“你错了,我并不打算那样子到你家去。
”张玉朗一怔道:“意娘,你……”谭意哥道:“我知道我的职业为人所不齿!但是我自己问已无愧,因为我不是自甘下贱,是环境所逼而致。
所以我虽然沦落风尘,却一直守身如玉,未尝轻易许人,我自觉并不逊于一般高贵的女儿家。
”张玉朗默然片刻才起身一揖道:“是的,意娘,我为先前的要求而抱歉,是我不对。
”谭意哥道:“玉朗,我也很抱歉!使你为难。
”张玉朗忙道:“是我不对,我根本就不该向你提出这个请求的,这次我回家之后,禀明母谭意哥摇摇头道:“那倒不急,我也了解到你家里的状况,你们是书香世家门弟,而且你是举人的身分,恐伯很难允许娶我这样一个女子进门的。
”张玉朗道:“不会的,我母亲是个很开通的人。
”谭意哥笑道:“这不是开通不开通的问题,而是一般世俗的观念,老夫人如果未能免俗,我绝不见怪。
”张玉朗道:“那我们两人岂不是不能在一起了?”谭意哥道:“也不是,我既然此身许君,断然不作他念,现在还是身在籍中,我不能禁止别的客人上门,因此我也不能对你特别,目前,我们的关系仅止于此,我把你当个客人,比较亲密的客人,仅此而已。
”张玉朗了气道:“仅仅是一个客人?”谭意哥道:“也许在形迹上,我会对你较为亲蜜,但是绝不会更进一步了,你要我的身子,却必须要等我脱籍之后。
”张玉朗默默无语,他看了谭意哥那一脸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满腔的热情与绮念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恭敬地道:“意娘,我对你这种心思,只有尊敬,我也绝对会尊重,这次我到京里,我把韩玉娘接回家去,叫她侍候我母亲,因为她老人家年纪大了,的确应该有个人在跟前侍奉她,我既不能长时间在膝下尽孝道,就须要为她老人家找个人。
”谭意哥道:“可以,不过以后呢?”张玉朗道:“韩玉娘只望能有个归宿,倒不争什么名份,她只要跟着我,并不要我娶她,所以这绝不会影响到你的地位,我也希望你能快点脱籍。
”谭意哥道:“我早已有这个念头了,前几天也跟娘说过了,她也同意了,只是官方恐怕一时不得准,娘是官伎,我顶了她的缺,才使她能够脱身,我要脱身却没有那么轻松。
”张玉朗道:“我可以为你想想办法的。
”谭意哥道:“不必了,我自己想办法,找个适当的机会,同主官恳求一下,大概没问题。
”张玉朗道:“意娘,那也得要快,我家里总得等你脱籍之后,才能央人来求亲,这倒不是我歧视你这份职业,而是在一般人观念中,这究竟不是成家立业的好对象,我了解你的冰清玉洁,别人可不知道。
”谭意哥脸上的神色一阵激动,但她没有发作,她知道张玉朗的话没有错,的确是一般的情理。
张玉朗道:“而且,你如果仅仅是择人而事,自然从那儿出去都可以,但是你如果要男方纳采而聘,鼓吹亲迎,至少不能在曲巷中吧,也不能在这个门户中,设若你没有脱籍,也是不准嫁人的。
”谭意哥笑了道:“这我当然知道,我也不会做那种荒唐事,在成了人妇之后,还是抛头露面,出去应酬去。
”张玉朗道:“那我就这样说定了,你尽快地脱籍抽身出来,我一回去,就跟我母亲禀明。
”谭意哥道:“玉朗,假如老夫人不肯答应呢?”张玉朗道:“她老人家没有不答应的理由的,你是那么美好,又是那么的温和娴淑。
”谭意哥道:“我是说她听到我的出身后,不会赞同的,你不必吞吞吐吐,我从你说话的口气以及神情中已经能瞧出来了,你不是那种能由人左右的人,除非是你绝对无法违抗的人,否则你不会有那么多的顾虑。
”张玉朗叹了口气道:“是的,意娘,我的母亲是个很开通的人,但是有些地方可能执着一点,我如果把你娶回去,她绝不说一句,但是要明媒正娶,却有点困难了,因为她还希望我去做官,所以我一定要你脱籍后,才敢向她老人家去提出来。
”谭意哥道:“你打算为我捏造一篇身世?”张玉朗道:“是的,等你到了我家……”谭意哥立刻摇头道:“不行,玉朗,千万不可以这样子,对堂上尊亲,绝不能作欺瞒之事,尤其是这种事,因为我过门之后,还要去侍奉她老人家的,如果骗了她,给她知道了,我们之间还能相处得好吗?既为人妇,如果不能善事翁姑,娶妇何为?我不要做这种媳妇,也不要你做这种儿子。
”
张玉朗道:“那要怎么办呢?”
谭意哥:“没什么难办的,老老实实的说,求得堂上的首肯,否则你就做个孝顺的儿子。
”
张玉朗变色道:“那要我放弃你了?”
谭意哥道:“一定要如此,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你放心,我这一辈子是守定你了,绝不会再有第二个男人,绝不会另作他念。
”
张玉朗握着她的手:“意娘,如果我们不能同在一起,我情愿终身不娶。
”
谭意哥一笑道:“别说孩子话,你一脉单传,承继宗祧的重任未尽;岂可存此念,岂要成千古的罪人了。
”
张玉朗急急道:“我把韩玉娘接回去,就是为了尽人子之责,母亲可以不接受你,但不能强迫我去娶一个我不爱的女人,意娘,我也向你保证,此生非卿莫娶,如若负卿,当遭天诛地灭。
”
谭意哥的手掩得虽快,但张玉朗的重誓已经出口,她抽回了手,幽然地一叹道:“玉朗,你这是何苦?”
张玉朗激动地道:“我是说我心里的话,如果我不能娶到你,这世上再世不会有我值得爱的女人了。
”
谭意哥望着他,没有说话,却慢慢地把身躯靠近,张玉朗很自然地拥着她,两人紧靠在一起,良久无语,因为他们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依偎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谭意哥才惊觉地推开他,道:“你一宿未眠,应该去休息了!”
张玉朗道:“我不想睡,一点睡意都没有。
”
谭意哥道:“但我却不得闲,今天下午我有两处局要去,都是事先定下来的。
”
张玉朗道:“意娘,能不能推辞掉?”
谭意哥皱皱眉道:“推辞固无不可,但恐怕会引起人家不高兴,今天一家是孙翰林的生日,另一处则是鲁御史的粥会,这两位老太爷虽已退致在家,脾气都大得很,动不动就要骂人的张玉朗一笑道:“他们总不会来骂你吧?”
谭意哥道:“那当然不会,事实上我就是真的不去,他们也最多心里不痛快,不会骂我的,倒很可能迁怒骂别人,尤其是鲁御史,在任上十五年,一清如水,两袖清风退仕回家,还是仗着家中几亩薄田过日子,操守清廉,着实使人尊敬,所以本城的诗文中人,每有宴会,总不忘记请他去坐首席,他吃人家多了,不好意思,才举办了这个粥会回请,只叫了我一个人的局,去帮他招呼一下,所以我实在不好意思推辞,倒是孙翰林的寿辰,去不去没关系。
”
张玉朗道:“鲁御史的粥会倒的确是应该去一下的,这位老先生极受人尊敬,这样吧,他家的粥会最多也只是小聚,不会拖得很久,从那儿出来,孙翰林家你就告个病,然后到城东的妙贞观去吃素斋去,那儿的女道士别具风情,有一个叫妙真的,不仅人长得好,而且还有满腹才华,谈吐不俗,你不妨去认识一下。
”
谭意哥道:“那个地方我听说过,那些女冠们精擅诗词歌赋,颇具才情,只是她们不出来应酬。
无由得见,你怎么会摸到那儿去的呢?”
张玉朗一笑道:“我是个花花公子,只要是玩的地方,我没有不熟的。
”
谊意哥道:“那可是人家出家人修真的所在,你怎么好说个玩字呢,你也不怕罪过。
”
张玉朗一笑道:“像我那样玩法,还算是恭敬的,有些人在那儿玩得更不像话呢,那儿虽然供的三清,只是做做样子,实际上不定有多荒唐呢。
”
谭意哥一怔道:“有这等事,我怎么不知道。
”
张玉朗道:“你怎会知道呢,你应酬的都是那些道貌岸然的大人先生,要不就是老头子……”
谭意哥道:“我的客人中也有不少是生意人。
”
张玉朗笑道:“那些生意人上你家可不是寻欢作乐的,多半是去请求婉姨帮他们出个主意,或是要求跟官府中人搭上关系的,还有一种人则是慕你的才华而来的。
”
谭意哥笑道:“慕我的才华?你别说得那么好听了,有几个人大字不认识两三个,还来跟我谈诗呢,前些日子可笑话了,有个衡州来的客人,是个大丝商,到了我家,举手缠头就是五十两,手笔也够大了,他也说是慕我的才华,想要请教一番,我瞧他的样子不俗,倒是很客气地招待他。
”
张玉朗道:“衡州丝商中颇有几个不俗的。
”
谭意哥笑道:“你听我说嘛,我款待他坐了一回儿,他就请我弹筝,我就连弹带唱,演了一曲李白的长相思,曲罢他的毛病就来了,极力地夸说青莲居士的意境高操,声调悲壮,可惜这样的一个才人不遇。
”
张玉朗道:“说得很不错呀,那儿不对呢?”
谭意哥道:“对,没什么不对,只是说到络帏秋啼金井阑那一句时,可把人笑掉了大牙,他说那妇人,拿了窗帏子到井畔去浆洗,准备收起来,看见满眼秋光,想起了良人远别,悲从中来,于是哀哭起来,这是何等哀怨动人的景象。
”
张玉朗道:“这也没什么不对呀,照字面上讲是差不多这个意思。
”
谭意哥忽然看看张玉朗,满脸都是怪样子。
张玉朗笑道:“若是在五年前,我来解这首诗,不会比这位仁兄解得更好了,因为我们入学也学诗,多是从绝句十律诗学起,前面的老师还讲讲,后来自己入了诗境,就不太需要讲解了,有许多的东西,就自以为是地这样错了下来,我知道你笑那位仁兄络帏一词解错了,五年前,我也不知络帏为何物,照字面看,可不是络住窗帏的带子吗。
我只把这句诗,读成了妇人秋怨,在窗前整理窗帏,忽见窗外落叶入井,不禁悲伤时光之逝,良人远去,归期难卜,因而长相思,摧心肝……”
谭意哥笑道:“你倒也怪会诌的。
”
张玉朗笑道:“直到五年前,我送茶到京师,也是歇在韩玉娘那儿,他养了几笼蝈蝈儿,我说太吵了,她说我太俗,说这东西还入诗呢,就举出了长相思为例,我才知道络帏敢情是一种会叫的虫,这一来可把我自己给冤苦了。
”
谭意哥道:“难道你以前不知道?”
张玉朗道:“我上那儿知道去,络帏是北方人的称法,我们南方人可没有叫这个的,李白用了这么一个俗名儿,我又从那儿知道去!”
谭意哥笑道:“其实韩玉娘也错了,络帏是虫没错,可不是她养在笼子里蝈蝈直叫的叫哥哥,而是那种在秋夜草间,习习作鸣的纺织娘,样子跟蝈蝈儿倒差不多,只是头小,肚子大,鸣声不同而已。
”
张玉朗一叹道:“意娘,你实在博学,我以为已经不错了,那知仍然被你挑出毛病来,那就更不能笑那位足不出湘的仁兄了,他究竟还不是那种俗不可耐的人。
”
谭意哥笑道:“我也股有笑他,说由他说去,我也没有说穿他,免得他面子上下不来,但是又实在忍不住,所以在他叫我送他一张昼的时候,我就昼了一幅长相思,特别把那头秋虫昼得大一点。
”
张玉朗道:“结果呢?”
谭意哥笑道:“他当时没说什么,也没看出来,第二天却着人封了五百两银子来,要走了我那张画稿,只写了一个谢字。
”
张玉朗大笑道:“这家伙太小气,古人一字千金,他还打了个七五折,两个字才付了五百金。
”
谭意哥道:“不过我知道他以后是再也不会来了。
”
张玉朗笑道:“可不是吗,人家花了钱,原是出来求乐趣的,虽说是慕你的文才,但总希望你夸他一声才调高,好在人前夸耀,结果却买到你挑出他的一个错,以后还敢来吗?”
谭意哥哼了一声道:“连这点胸怀都没有,还冒充什么斯文?”
张玉朗道:“那你就错了,人家无意仕进,也不靠教书吃饭,做生意有的是钱,读几句诗,识几个字,是为了附庸风雅,避免被人说成一个俗物而已,并不需要太多的学问,你也别说他们是冒充斯文,所有地方的斯文,都是靠此辈维持,否则斯文就会饿死。
”
谭意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玉朗道:“像你们这些才女,还不是靠着斯文之士的吹捧才能够成名吗,否则靠官中几家的例份酬酢,喝西北风都不够,斯文之士中,每多情客,才与财是两个不见面的冤家;每每不可兼得,全靠那些有财而少才的不通之士,养着那批清客,才形成一个地方的斯文之风气,没有了俗物,又何来雅士!”
谭意哥一震道:“是的,玉朗,听你这一说,我才想起了,还真是这么回事呢。
”
张主朗道:“所以这些场合我极少参加,因为我既不要那些清客捧着我,我也不必去捧着别人,在那个圈子里,我反而成了个不受欢迎的人了,而这个圈子也实在无聊,你快点上鲁御史家出来后,换身衣服,我带你逛妙贞观去,准保是另一种滋味。
”
谭意哥道:“为什么要换衣服呢?”
张玉朗道:“我的姑奶奶。
那儿是个男人去的地方,我带了你这么一个大美人去,不是自找麻烦吗,你必须装成个男人,才能真正地领略到一些物外之趣。
”
“那儿就没有女人吗?”
“有啊,一些商家大奶奶们也常到那儿随喜去,可是真正的目的,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那位杨大奶奶就是其中常客,所以我们要想帮杨大年的忙,要了解他的家里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从这些侧面地方去打听,还会确实些。
”
谭意哥目中闪着光道:“你还真记住了!”
张玉朗道:“当然,你以为我是那种说话不当话的人?我答应了婉姨,我一定会做到。
”
谭意哥这才欢喜地道:“你能记住就好,我虽不知道娘为什么会对这件事如此认真,但我知道她的确是非常重视的。
你说明天要走,不提这个事了,我又不好意思替她催你,心里可实在着急。
”
张玉朗笑道:“我那会那么不讲信用,也不会不负责任,你先去应酬一下,等回来的时候,换身衣服,我们就出发往妙贞观去。
”
对妙贞观,谭意哥是充满了好奇之心的,她当然不是毫无知闻,多少听过一点,只是不怎么详细而已,因为每一个说起的人,都带着那么一点神秘感以及带着点不屑的意味,似乎那是个很不好的地方。
但究竟如何呢,却没有一个人肯说清楚,事实上连他们也不很清楚,没去过的人,说起来总是不太切实,真正去过的人又不太肯说,而且据说那儿门禁森严,对陌生人都飨以闭门羹,一定要有熟人领着,才能成为入幕之宾的。
想到今天能去一探奥秘,谭意哥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了,把自己日常躺下看书的一张湘妃凉榻略加整理了一下道:“玉朗,你也别回书房去了,还是在我楼上歪一歪清静。
”
张玉朗笑道:“歇在你房中方便吗?”
谭意哥道:“这有什么,我这儿没人管这些闲事。
”
张玉朗道:“你不怕人言可畏?”
谭意哥笑笑道:“我最不怕就是这个,而且也没人能说我什么,即使是娘,我们也预先说好了,她不管我的行动,何况娘也十分满意你,不会反对我们交往的。
”
张玉朗笑笑道:“好!那我就在这儿歇一下。
对了,你去告诉婉姨一声,叫她别忘记着人到城外去把车子赶回来,把杨家的车子还了去。
”
谭意哥含笑下楼去了。
把一切都交代好再次上楼,张玉朗已经睡着了,她笑了一笑,掩上门,开始更衣着妆梳头,毫无扭怩避忌之态,就好像张玉朗已经是个很亲近的人一般了。
张玉朗并没有睡觉,他根本睡不着,一直在想着谭意哥,想着她的似水柔情,也想着她的一切,直到谭意哥再度回来,他连忙闭上眼装睡。
看见谭意哥解却罗裙,披了一件绸襦,坐在铜镜前,解散了长发,拿起了一柄牙梳,梳理那乌黑如黛的长发时,那种美妙的姿态,不由得呆了。
谭意哥已经决定委身了,所以对他已不避形迹,只穿了亵衣就在他的身畔走动,虽然他在睡觉,但睡着的人随时都会醒的,显然她是作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了。
一时他心里跳得厉害,轻轻地坐了起来,谭意哥似乎仍未感觉,梳理如故。
他蹑着脚,轻轻地走过去,走到谭意哥的身边,他的影子已经映现在镜中,谭意哥当然看见了。
可是谭意哥的反应很平静,很自然,就像是一个年轻的妻子,在闺中梳妆时,看见了她的丈夫过来一样。
笑了一笑,然后道:“我回头到妙贞观去,自然不能着女妆去。
”
张玉朗道:“是的,那儿虽有女的去,也有男的去,却没有男女一起去的,你要跟我去,自然是着男妆的好,你一装成个小伙子,可要把那些女冠们逗疯了。
”
谭意哥笑道:“我从来没装过男人,所以这个头竟不知如何梳法,趁着时间早,先来练习一下,梳起来你看像不像,还有上那个地方去,想必不会太规矩。
”
张玉朗道:“嗯!也不尽然,看各人自己,如若你自己规规矩矩的,她们也很老实,不过你若是太俊俏就难说了,她们会主动在你身上动手动脚的。
”
谭意哥笑道:“我想到了,所以才上来找你想个办法,别的地方都没什么,就是胸前,叫人一碰就拆穿把戏了,要怎么个办法才能掩盖起来?”
她的身材是属于秀巧型的,骨肉停匀,却不瘦小,玉腿修长而有致,尤其是胸前双乳,丰实尖挺。
谭意哥的绸衣只是为了防止梳落的头发掉在身上,宽宽松松的,只有在领口处有两条带子结住,前面是敝开了,她说话时,牙梳指着的是镜中的影子,却已经将张玉朗看得神飞魂散了。
情不自禁地双臂圈抱住了她,双手伸在她的胸前,触指柔滑,使他的心跳得更厉害了,将脸颊贴在她的背上,低声地叫道:“意娘!意娘!”
谭意哥却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也把他的反应当作是平时间两人的爱抚没两样,淡淡地道:“玉朗,别缠了,我还要等着出去呢。
”
张玉朗道:“你要出去?”
“是的,我们不是说好了吗,鲁御史的粥会我必须去转一转的,他约的是中午,就到了。
”
张玉朗简直迷惑了,他实在弄不清这个小女郎心里面住想什么,这样于袒裸相对,不避形迹,自然是以身相许的一种暗示,可是她却那么平淡……
于是他把耳朵贴在她的左边背上,静静地听了一下,他是个学医的,懂得利用生理的反应去探测一个人的心理。
没错,她的心跳得厉害,可见她也在激动中,外表上的平静只是装出来的。
于是他抱起了谭意哥走到那绣榻上,谭意哥任他抱起来,也任他双手在身上游移着,可是等他去解她领口上的带子,要除去那件外衣时,她就握住了他的手道:“玉朗!不行,我说过了,这个时候不行,这个地方也不行,等我脱了籍,成了一个自由之身时,我可以把什么都给你,现在可不行。
”
张玉朗怔了一怔道:“意娘,你……”
谭意哥笑道:“我知道你心中想什么,你想到我对你已经如此,大概是不会拒绝你的了。
”
张玉朗道:“难道不是吗?”
谭意哥道:“是的,我不会拒绝你,此身此心,都已属君,但是有个时限,在还没有到时间前,我能给你的也有限度,现在,能到这个程度。
”
张玉朗道:“意娘,我听到你的心跳得厉害。
”
谭意哥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低声道:“当然,我还是第一次自动地在你面前这样不避形迹,心里多少是紧张的,你相不相信,我是第一次让人如此接触我。
”
张玉朗笑道:“我绝对不相信。
”
谭意哥的身子一震,张玉朗忙笑道:“你忘了在山上的时候,我把你带到草屋中,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