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3/3)
政府也背走了?安说那倒没有,你开个价吧。
他问谁赔,安说政府赔呀!他说:“树是政府偷的?”安说:“那你老要告,弄得鸡犬不宁的,政府不赔咋办?”他说:“只要政府写句话,说树是政府偷的,我就接受赔偿。
要是政府不认账,我也不受这不明不白的钱。
”安说:“你看你,是不是太咬蛋?有人赔,拿到钱就行了,管他谁给的。
”他说:“安北斗,你把我当成啥人了?我是缺几个烂钱才去告状的吗?明明是孙铁锤偷了树,你们就是不抓不管,放任他组织人半夜打我,还给我嘴里塞牙花子。
我去告,去找理,你政府的何黑脸还踢我。
这是一连串欺负老百姓的事件,给几个黑钱就了了?了不成!”他在说“了不成”这三个字时,甚至是跳了脚的。
安北斗老是改不了从小一起光屁股耍大的那股赖皮劲儿,有时就忘了他自已是“政府”,竟然说:“哎温存罐,你鬼跳绳哩跳。
给谁跳?给我跳?我才不吃你这一套。
我就这大个脸,能给你争取一些损失就不错了。
南书记走了,我找蓝镇长;半棵树钱嫌少,我给你争取一棵整的咋样?案没破,不能证明树是谁偷的么;黑夜打你,也没任何证据能证实是孙铁锤指使的;何所长踢你是事实,已受处分了,还要人家咋?”他就骂:“何黑脸活该!半棵树的案都破不了,还当所长呢?要是我,尿一泡把自已淹死算了。
”安说:“你个温存罐哪,还得挨黑打!”他说别叫我温存罐!安说:“僻僻僻,快僻死,我还忙着哩。
”说完还真走了。
他对安存镰最不满意的,就是不该老在正事上摆出同学的架势,搞得软硬都不是。
自已到底想干啥,有一段时间他也在犯嘀咕:是赔半棵树,还是赔面子?事情越卷越多,也越卷越没个头绪。
半棵树是起因;塞牙花子是火上浇油;挨黑打是雪上加霜;连续告状得不到妥善处理,还遭恶人戏弄耻笑是持续发酵;劝返途中又遭驴踢(何首魁踢他那几脚,他始终说是让驴踢了),可谓屋漏偏遭连阴雨。
整个盘算下来,自已的确是亏吃大了:一是为出气偏装了更多的气;二是为讨债偏破了更多的财;三是为面子偏丢了更大的脸;四是为在老婆跟前活得像个男人,却偏偏越活越像个窝囊鬼。
弄得他真的不再出门都不行了。
花如屏这次是绝对反对,让他无论如何都把腿蜷了算了。
不要那半棵烂树了,挨打全当是让熊瞎子扇了耳光、疯狗咬了腿、歪嘴驴尥了蹶子,总之,在家千日好,没头没尾地告下去,只怕是家底摊尽也贴赔不起。
那几天,她甚至格外殷勤、黏糊,见天晚上再累,都爬到他身上水蛇一样乱扭动,夜莺一样纵情唱。
他也的确衰退了斗志,准备抹下脸,正经过日子算了。
可这世事,偏偏就算不成。
镇上搞“万人大巡游”,给他家摊派了三百元,他坚决不给。
理由很简单:他孙铁锤把那半棵树钱赔了,我就给他这不要脸的摊派钱。
“四大金刚”上门催讨了几次,看勒现款没指望,就又让他家糊二十个柳翠脸和二十个柳翠的奶壳子。
狗剩还贼眉鼠眼地看着花如屏的大胸说:“照嫂子这胸糊,我看就嫽扎咧!”最后是被他拿铡面刀撵出去的。
当然,最终巡游的零星队伍经过他家门前时,他也按往常惯例,给三张桌子上摆了挂面、点心、烟酒、茶果,让耍狮子、踩高跷、走芯子的觉得,还是温家给得实在。
五天下来,他家的破费还不止三百元。
这是他情愿的,只要不让孙铁锤摊派去了就成。
没想到因这事跟孙铁锤又结下了梁子,这家伙绝对是睚眦必报。
“万人大巡游”孙铁锤弄了个“副总统(统一协调)”职衔,胸挂指挥牌,手拿半导体,坐着摩托,张罗了几个村的事。
最后安排巡游线路时,故意让“万人”踩踏了温家的青麦苗,虽然“万人”是号称,但几千人过去,地也踩成了铁板一块,把他差点没气死。
找孙铁锤讨理,还说黑更半夜的,队伍要朝哪儿走,鬼知道。
这件事算是又一次火上浇油了。
尤其是南归雁走后,镇上安排家家都要发展酿酒产业,有些已出苗的庄稼都要毁掉,一律改种甘蔗。
他不仅一棵没种,还把踩坏的麦田,一夜间全栽了四季豆。
气得孙铁锤就拿他开刀,让“四大金刚”把那些豆秧全拔了。
他就是这样再次上路的。
他上路前,是找过安北斗的。
安北斗让他去找蓝镇长,他也找了。
蓝镇长是在另一个村的田埂子上接见他的,正忙着检查甘蔗种植落实情况呢。
他说出这事来,人家一脸的不高兴,种甘蔗是全镇发展经济的新思路、新举措,岂容各种硬抗软磨。
蓝镇长端直给他上了一句硬的:“你自已看着办吧!你这人爱告状,都害怕,惹不起。
你想咋种就咋种,全镇也不缺你家这几亩甘蔗地。
”说完,扬长而去。
陪着检查的一溜人,甚至还发出了讥笑声。
这笑声和蓝镇长冷如铁板的脊背,是逼他上路的最后一根稻草。
面对一地被毁的瓜菜秧苗,花如屏也改变了主意,同意他上路了。
并且还给他烙了几斤面的干锅盔、酥油饼,伺候他在五更时分,又加了一次精神大餐,才松开他的脖子,让他背着二胡出门的。
他这次也没有要回避谁的意思,就那样大摇大摆地离村、过镇、上县、出省了。
出村时有人问:“存罐出远门哪?”因为是长辈,存罐就存罐,他应了一声:“噢!”他眼睛的余光能扫见,都在一旁停下了手中活儿,努嘴挤眼、指指点点的。
他出门在村里应该不是件小事了。
出镇子的时候,也有人看见说:“这不是温师嘛,又出去啊?”他还是噢了一声,甚至走得有点气势起来。
出县城的时候,就没人认识他了。
但他想,以自已走时的响动,应该有人在每趟去省城的班车旁实施拦截了。
没想到连个熟人毛都没见,他就顺利地到了省城。
其实他是真的希望有人在路上拦一拦,有人拦,就有了说理的地方。
也有了听你说理的对象。
他是急着地里瓜菜秧子被拔了个一干二净,算上麦苗,把两料庄稼都毁了。
种,种不成;不种,那简直是遭天杀的庄稼人:多肥的田哪!年前他早早烧了火粪,还去勺把山上,背回几十背笼腐殖质,倒在火粪堆上连人粪、鸡粪、猪粪一起沤着。
大年初一、初二、初三,连驴都要歇脚的日子,他两口子却把肥全追到了地里。
只几天,麦苗就像是上了色,墨绿墨绿的,壮得像宽叶韭菜。
是孙铁锤使坏,过了“万人”队伍,还让二百对大肚子和尚与柳翠搂抱着在他地里乱翻乱滚乱喊叫。
就这他都当胸砸一捶,忍了,毕竟是耍社火。
谁知刚补上豆苗,又遭了灭顶之灾。
狗日的甘蔗!这阵儿就是补上甘蔗,也不至于把地撂荒啊!他是多么盼人来拦住他,给个说辞,然后赶紧回去,把一料庄稼兴起来,哪怕是甘蔗也行啊!可愣是没人拦挡,他就不得不乘火车进京了。
这次进京不比往常,进去了他才知道,到处管控很严,说在开“两会”。
他一进告状者常住的村子,一些人还惊叹:“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没人拦?”他说没有哇!人家就说:“你可能还不够秤。
”他知道是遇见大世事了!心里还一阵激动,感觉是来对了。
自已不就是希望引起重视吗?记得上一次来,欧宝财讲过,事情越朝大里闹,才越可能得到解决。
这次没见老欧,听说他被老家来人请到西双版纳去了。
这家伙已混成“重点对象”了,有人还很是羡慕呢。
每逢大事,老欧就有人管吃管喝管住地请去旅游了,并且地点还由他选。
老欧已逛了好多地方,连九寨沟都去过。
温如风倒是没心思逛,他一出门就操心花如屏,操心他那磨坊生意,这次更操心着那片撂荒的庄稼地。
那可也是一块“刮金板”哪,被他务得一年也是小半万的收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