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3)
在看完《疾速传说2》以后,那地下导演安排的第二个片子叫《爱你九周半》。
此片是一个美国片,美国人拍的东西,不上床就难受,导演总会觉得好像还缺了什么,此片果然色情,看得在座的一片沉默。
可惜看到一半电视机不出图像,我们只听见里面的声音,不由浮想联翩,让人心神荡漾。
终于有一人按捺不住,上前对这电视机就是一拳,这机器顿时大放光明,一切正常。
因为这是一个vcd的片子,而它的下集被那地下导演遗失,所以大家只能欣赏上集。
在经过两个半小时的等待之后,终于放映此导演大片,叫《什么是人性》,在此之前,这导演从来没有露面,就在放片子的时候出现一次,其形象让我们大吃一惊,原来这人肥头大耳,肚子突起如同那国产电视机,双腿粗壮如同那两只音箱,屁股大如功放,与此套器械可谓达到了人机合一,使人惊异此人是如何做到从那梯子上上来而梯子不塌的。
在我的印象里,凡是生活穷苦的人物,形态都应该对得起自己的收入。
于是问老枪,这人是如何做到在穷困的条件下让自己的肚子那么大的。
老枪的回答是,因为国产啤酒是比较便宜的。
导演折腾完机器就消失了,是为了让我们更好地观赏片子。
我相信假使是一个好片子,导演坐你身边就没有趣味了,就好像一个姑娘是个美女,但身边矗立她的老母,就感觉别扭了。
我们热切地等待这部叫做《什么是人性》的电影。
里面很多演员都是临时凑的,只要傻×似的伫立在镜头前面,用永远不变的神情,嘟哝一些台词就可以了。
导演的镜头很考究,整个片子看完了却没弄明白讲什么。
以后的事情改变了我们的生活。
我的,老枪的,这穷胖导演的,一凡的。
两年以后,老枪开一个国产帕萨特,悠然穿梭在上海的晚上,观赏外滩风景,因为还是伤害大众出的车子,所以偶然一次伤害过大众,就是兜倒一个上街的老奶奶,其他时间,安然无恙。
此车二十五万。
一凡最为夸张,开一个奥迪tt的跑车,价值70万,不能随便出车门,否则会遭人围观,索要签名。
这车实在太猛,一次高速公路上翻车,接近报废,结果一凡与我上次一样,连擦破皮的地方都找不到。
第二天,一凡在高速公路上翻车的事情出现在全国各大报纸的重要版面。
胖导演开一个北京吉普,叫切诺基,此车毫不怯懦,四升的排量,有一个其大无比的油表。
加上百公里二十升的耗油,让人一辈子不忘记加油。
这人刚刚考出驾照,所以小摩擦不计其数,车身上满是撞击痕迹,满街乱掉防撞杆。
我们几个是在一起搞电视剧。
但是你首先要搞清楚看电视剧的都是些什么人,据一个调查说,看电视剧的家伙都是月收入在两千块钱以下,四十岁以上的家庭妇女。
为什么电视剧现在有很多批评,因为这些女人很厉害,掌握着遥控器,恰好如果丈夫是评论家的话,因为看不成球,往往恼羞成怒,后果就是电视剧口碑不好。
这是乐观的想法,一度指引我们前进。
在一年的开春,老枪认识北京一个搞电视的公司,该公司刚刚成立,钱多得没有地方花,又知道老枪的瞎掰本事,决定将我和老枪作为大有前途的电视剧本写手来培养,说要搞一个轰动全国的电视剧,剧本上决定花一百万,由三个人合作写,就算钱赔了也没关系,重要的是打出他们公司的品牌。
这句“钱亏了也没关系”使我和老枪信心大增,在给老板赔钱的时候自己又能赚钱,是件很美的事情。
我们的另外一个写手是有一定写电视剧本经验的,此人干瘦无比,像从埃及古墓里爬出来的,喜欢抽烟,但比较没品,掏出来的都是红双喜,据说此人以前当过足球裁判,一次在掏红牌的时候突然发现红牌掉了,遂掏出红双喜烟壳扬扬,将人罚下场,于是对红双喜产生感情,抽了很多年。
这具干尸从不让别人叫他中文名,估计是姓牛或是姓朱之类的,此人英文名和国际影星的一模一样,叫汤姆·磕螺蛳。
我们开始叫得很不习惯,以后索性叫他磕螺蛳,此人痛恨自己的中文名字,连自己妈都难逃厄运,不被允许叫儿子的中文名,于是每次看见儿子都开心地唤道,回来啦,汤姆·脱裤子。
我们称之为怪癖,而且一度为自己是正常的而高兴。
后来发现,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怪癖,磕螺蛳是属于比较勇敢的,肯将自己的怪癖向世人展示。
我们的朋友当中,有看见人就喜欢给人算命的;有吃饭前喜欢上厕所的;有洗完手喜欢摸头发的;有开车不喜欢换挡的;有坐车绑了安全带会晕的;有刷牙只刷十来秒的;有洗脚不脱袜子并且对外宣称这样做的好处是顺便连袜子都一起洗了的;有一直骑在自己的自行车上找自行车的;有因为看电视到紧张的时候一口气不出差点憋死送医院三次的;有写了一段话就喜欢加一个逗号的,等等。
磕螺蛳三十岁多,没有结婚,最近的一个女朋友是个大学生,因为嫌弃磕螺蛳崇洋媚外而分手。
分手的时候很严肃地对磕螺蛳说,你知道,我最恨假洋鬼子了,你的虚伪让我觉得很不自在,我们都是中国人,我的男朋友,也应该是一个真正的中国人。
妈的多爱国的女孩子啊。
三年以后,这个只爱中国人的女人,远走加拿大,嫁给了真洋鬼子。
北京的烧钱公司给我们安排了三个宾馆双人房,时间为四个月,所有开销都记在那公司账上,只是事先签好卖身契,无论怎样,十天以后,要有六个剧情大纲放在他们的面前,然后挑选其中的一个,三个人在三个月里把它磨出来。
这个地方位于北京海淀,属于文化气息浓厚的地方,因为书多。
书多不可否认,可大多都是教辅书,这个地方是全国有名的迫害学生的源头,每年有不计其数的教辅书从此地诞生,然后将一种据说是“知识”的东西通过火车运往全国各地。
当时我是第一次搞电视剧这东西,能入选的原因是老枪的竭力吹牛,说此人如何厉害,编起故事来三天三夜收不住,人不死光不罢手。
因为以前没有写电视剧的经验,所以更加没有束缚,非常感性,犹如扑面而来的一阵什么来着,让人耳目一新。
这帮傻×果然相信,并且装出求贤若渴的样子,说,我们的目的就是发现新人,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年轻人的天下,我相信有很多有才华的人,我们公司的职责就是挖掘他们,培养他们。
语气虚伪得一塌糊涂,差点最后把“榨光他们”这样的真话说出来。
我们三人都没有灵感,于是一起在晚上吃喝玩乐,北京的三里屯土里土气,酒吧门口通常有一个像打劫的会拦住你,差点给你唱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让人兴致一扫而空。
路边站的都是昼伏夜出质量不达标的鸡,从路口望三里屯,你会感叹,果然是三里臀。
我们三人丝毫没有头绪,在北京的夜色里游荡。
老枪一直会灵光一现,说,等等,等等,我有感觉了,快要出来了!然后直奔厕所。
此人对生活越来越乐观,语言越来越幽默,看得出他对未来的生活预料到了什么。
磕螺蛳常常回忆一个女孩子,此人与磕螺蛳只见过一次,是在西单一个商场里擦肩过去。
这时老枪肯定闷角落里想他的那个初二女孩子。
我一直觉得我们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个脸谱,你一直在等待遇见一个人,此人能让你锥心难过或者无比快乐。
她此刻可能就在你不远的地方,你可能因为系了一次鞋带而失去和她遇见的机会,然后一辈子不再遇见。
所谓花心的人,其实尤其专一,他从每个不同的交往着的女孩子身上找出与自己内心需要的姑娘相似的地方去拼。
一旦有一天遇见这样的人,他可能会抛弃一切姑娘。
至于怎么区别是不是,这个很简单,如果你实在感觉迟钝,就只能这样形容,当你看着此人的时候,你只想拥抱,而不想上床。
舅妈奶奶之类的除外。
这年北京的所有可以玩乐的场所被我们悉数游遍,磕螺蛳这个人比较无味,除了会唱一曲《大约在冬季》外,其他一无是处,况且每次唱歌的时候,他总是很做作地站到台上,对着话筒咳嗽几下,好让全场都知道他要唱歌了,然后在音乐响起的时候,深情地对着下面一大片人说,朋友们,下面我给大家演唱一首——大爷在冬季,这首歌是我很喜欢的一首歌,它对我有非凡的意义,希望大家一样能喜欢。
磕螺蛳说这些话的时候时机常常掌握失误,一般的情况是,他说完这些话的时候,音乐已经响到第三句了。
这些话磕螺蛳每次必说,哪怕是就和我和老枪在包房里唱歌的时候也不曾忘记,这使得我们暗地怀疑平时没事他一个人唱歌时是否也冲着电视机柜说:柜子们,下面我给大家……
我和老枪觉得,这首歌肯定给他带来过刺激,比如说,他的初恋女友在抛弃他而去的时候,来接她的男人就是唱着这歌的。
我白天窝在宾馆里写东西,晚上四处游走,并且对北京这个城市没有丝毫的兴趣,比方说长城,天安门,故宫什么什么的。
我从小就听人说,伟大的长城,壮观的故宫等等等等,可当我在北京留了个把月的时候却发现我已经对这些东西失去像小时候那样的激情。
一直到有一天,我觉得要对得起自己童年的梦想,科学家是不能实现了,长城还是要去看一看的。
于是在一天晚上吃完饭大约8点左右,在木樨地附近拦下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长城。
然后心里想大概来回的车费得花三四十块左右。
不想那司机吓得差点一巴掌挂在倒挡里,然后看着我说,您干什么的,这么晚要去长城。
那天正好我心情有些郁闷,不由大声说,跑长城怎么着,你们开车的还要管啊,我又不是去中南海,怎么着,你跑不跑。
那人说,跑,不过您是要打表还是咱先谈好价钱?
我一听觉得事情有些复杂,忙说,一般是收多少钱?
那人说,两百。
我马上问他长城的具体方位八达岭在什么地方,等弄明白怎么回事情以后终于意识到,这个我儿时的梦想将永远不能成为现实。
然后飞一般地下车,只听司机在里面骂傻×,回到住的地方跟磕螺蛳一讲,磕螺蛳哈哈大笑,然后对我说,傻×。
自从上次长城的事情发生以后,我再也没有小看过北京,出门打车前必仔细研究版图,可惜我们出门的机会越来越少,因为电视剧大纲早已经通过,需要我们三人齐心协力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生产出四十万个字。
这部剧的主要内容是这样的:
有一个女人爱上一个比自己小的男人,而那个比那个女人岁数小的男人并不喜欢比自己岁数大的女人。
女人千方百计讨好那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喜欢的另外一个女人不喜欢这个男人而喜欢上一个比自己岁数小的男人而被第一个女人喜欢的男人是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而那个被自己喜欢的女人而喜欢的那个比自己喜欢的女人岁数小的男人只不过是一个混混于是那个男人就让那个喜欢自己的女人接近想弄明白为什么女人会喜欢这样的男人希望可以挽回和自己喜欢的女人的缘分。
正当剧情发展到连编剧都要搞不清楚的时候,突然出现一个男人要和第一个男人抢那喜欢第一个男人的女人那个男人不喜欢这个女人只喜欢那个女人但是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也对自己原来不喜欢的女人有了好感,而那个混混男人因为和喜欢第一个男人的女人出现了一些矛盾而分手于是这个女人就很想回到原来的男人身边而突然出现的男人就在里面挑拨关系使那个女人又和那个原来男人不喜欢而现在喜欢的女人产生了矛盾,可是那个混混男人要报复那个女人所以就要报复那个男人就和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一起抢那个女人于是那个女人看着三个男人不知道要挑哪个男人。
故事脱去了背景家庭等等东西以后就是这些,制片方看过了类似上面的介绍以后顿时觉得这个东西构思宏伟,但在纸上列了半天公式还是搞不明白这些人的关系,又隐约觉得这样的东西拍出来一定会比较受欢迎,马上拖来一个专家评估组,那些专家有一定的岁数,没看得当场中风已经很不容易,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个东西可俗可雅,可拍可不拍,通过未必好不通过又未必说明不好等等的,话倒是每一句都是正确的,可惜每一句都是没用的。
这使得制片最后也失去方向,跟我们说,我不管你们最后怎么写,差不多这样就可以了,总之要写得收视率高,影响大,最主要是能赚钱,不要通不过审查,你也知道现在审查电影电视的是一些怎么样的人,不要显示得好像你比他们聪明,因为没有必要,这个众所周知。
我们三人立即作出反应,连连说好。
此人临走之前,留下一句名言:你们给记住了,二十岁以下的人不准接吻。
这句话的意思是,审查电影的同志认为,在中国这样的国家,二十岁以前接吻是违反国情的。
尽管这帮老同志有的可能在十九岁就当了爸爸。
于是我们没日没夜地写剧本,因为为了早日拿到钱财,我们并不是按照事先说的那样,三人分别写三稿,而是三人一起写一稿,所以往往出现这样的情况,在一开始我写一个人写得眉飞色舞,觉得在此剧中此人必挑大梁,按照以前学的那些愚蠢的写作知识来说,此人就是线索,引导整个故事。
我尽量将我的线索写得性格丰满,准备好好地将这人写下去,不幸的是,当剧本经过磕螺蛳和老枪之手,再次回到我这里时,我发现,我那可爱的线索已经于上一集给车撞死了。
于是我去质问老枪:你怎么把这人给撞死了?
老枪说:呀你还真认真了?死了就死了,再编一个不就得了,要不我下集让丫活过来?
然后我就没说话。
老枪于是凑近我的耳边说:其实这事,磕螺蛳也有责任,我看他整个剧情发展下去,那个人总是要死掉的,我这琢磨着吧,如果是自杀,就得处理得比较麻烦,什么人物心理等等等等,还是给撞死了干脆。
接着老枪很狡猾地拿出一瓶白酒,开始岔开话题:你说这人吧,酒后开车就是危险,以前在我们老家那里,就有一人……
我们三个人的矛盾是这样产生的,有一天磕螺蛳所看重的一个人物,一个清纯的少女莫名其妙染上了艾滋病。
这事肯定是老枪干的,于是当天磕螺蛳就特别恼火,一拍桌子,说,我的女人怎么给你弄出个艾滋病来了?
老枪说,不这样没人看。
然后磕螺蛳愤然说道,不写了。
我当时觉得可能是磕螺蛳真的十分生气,因为一般在他发表意见的时候,总会说:我觉得这事吧××××,比如说,你让他从三楼跳下去,他会说,我觉得这事吧,不成。
然后你掏出一百块钱让他跳,他会说,我觉得这事吧,有点悬。
然后你再掏出一千块,你就看到这人已经七窍流血躺在楼下地上,最后的遗言是,我觉得这事吧,准成。
然而这次他已经没有那样的幽默感。
磕螺蛳一个人在那说,我是一个文人不是一个枪手,这点你要搞清楚。
我写的东西是有生命的。
然后老枪上去马上将他抡倒在地,再揪起来问他,还有没有生命?
磕螺蛳一个劲地说:没有生命没有生命。
此后一切太平。
磕螺蛳死后我们的反应是少了一个分钱的。
之前我们一直将他当外人,这人又生性怪癖,本不该在这个世界上活那么长久,他选择的自杀方式是从楼上跳下去。
老枪一开始的反应巨大,以为是被自己一下给抡的,常常暗自嘀咕说,我觉得这事吧,有点玄。
整个过程仅仅是我们被拖到派出所录了两个小时的口供,老枪对那警察说,文学青年嘛,都是这样的。
那警察看老枪一眼,说,那你小子怎么不跳楼呢?
老枪说,我不是文学青年。
然后我们就给放出来了。
晚上九点钟的时候我们站在世纪坛下面,面对梅地亚,正好看见一个歌手从里面出来,马上被一帮记者包围。
我跟老枪说,磕螺蛳恐怕是没有福气享受这个了。
老枪说,我觉得这事吧,有点悬。
我说你该不是内疚自己把那小子给打得失去人生目标了吧。
老枪觉得应该不会,因为他下手不重。
我说,你觉得这小子的女朋友现在在想什么呢?
老枪说,想死得正好吧,可能她正愁想分手没理由。
你说这个年代的女人还有没有纯情一点的呢?
我说你那初中的小妹妹就不错。
结果我说完这话以后老枪就失声痛哭,回去的路上听见罗大佑的《未来的主人翁》,只听见里面反复低吟着飘来飘去飘来飘去,我和老枪就决定回上海几天。
当天晚上我想起在我念书时的一些事情,所有的内容总结起来只有两个字,无聊。
在我念书的时候,我觉得生活是多么的无聊,但是在若干年后,我再想起的时候,却有些惆怅,当然同时也还是觉得无聊。
有一段时间我常听午夜之前的电台节目,里面有很多学生写过去的心情故事,那些故事胡编乱造,却能让我感到伤感。
有时候我躺在床上,想为什么我还十分怀念我的学生时代。
以前的标准答案是——因为那是一个纯真的年龄——去他妈的王八蛋,所有念过书的人都知道,那个时代我们是否真的纯真,其实我们中有大部分的人肮脏卑鄙无耻下流好色贪心懒惰自私恶毒下贱愚蠢幼稚滥情空虚无所事事自以为是没事找事,剩下的人装作一副好好读书的样子,一跟他们谈到男女关系的时候,他们总是一派没发育成熟的模样,对此避而远之,其实暗地里可能比谁都下流,这样的人自成一派,特征是虚伪。
当时我所在的一个高中是一个很卑鄙的学校,从学校领导开始个个猥琐不堪,连看门的老头都甚是嚣张,我们就生活在这样一个飞扬跋扈的环境里。
学校的设置是这样的,学校门口有三条十分夸张的汽车减速带,这是对来校汽车的一大考验,普通差一点的车过去的时候能给颠得轱辘都掉下来,警示这么差的车就不要进来了。
这个从这点上就可见一斑,学校的招生办主任,平生一共两大爱好,贪污和玩车,用贪污来的钱买的都是吉普车。
我们隔壁班级有一个女同学,她的父亲和招生办主任爱好相同,她的哥哥在美国念书兼打工,做父亲的钱虽然多但是不能用,很是痛苦,便把花钱的任务交给了儿女,她的哥哥于是就有了洗了一天的碟子能洗出一辆全世界每年限产80辆的林宝坚尼超级跑车的事情来,致使很多美国人都怨恨自己国家怎么没搞个改革开放之类的事情。
后来她哥哥从美国回来,同时把车带了进来,这可能是全上海第一部林宝坚尼,此车高一米整,据说许多有车的人耍帅的时候是一屁股坐在机盖上,而她哥哥是一屁股坐在车顶上。
此车有一天来学校接他妹妹,无奈减速带太高,车头会架在上面。
后来校长出面解决了此情况——他从教室里拿了四块黑板,下面垫了些石头,做成一个斜坡,让那林宝坚尼顺利进校。
在这车缓缓进来时,校长发现路上有块砖头,于是立即飞奔上前,其飞奔速度足以让那跑车汗颜。
然后校长捡起砖头,向车里的人扬扬手,再唰一下将砖头扔在操场上。
还有学校的一个喷水池,这个水池的神奇之处在于,可以根据前来视察的领导的官位高低自动调整喷水高度。
倘若来个市长之类,这池能将水喷得超过校长楼的高度。
因为学校花花草草疏于管理,所以很多已经枯萎,惟独喷水池旁边的植物健康生长,可见我们学校受到领导的器重程度。
在我所在的文科班中,有一个重要的人物,这厮名叫周伦,标准小白脸,半夜遇见此人肯定以为自己撞到鬼了。
平时这个人脚穿耐克鞋一双,并且在寝室里常备六双替换。
这点倒没什么,可最令我们气愤的是,这厮的爱好竟然是到处观察同学的鞋子,然后急匆匆地跑上前去,指着人家的脚大笑说,哈哈哈哈哈你的耐克鞋子是假冒的,八十块钱吧。
每当这个时候我们总恨不得脱下鞋子作为凶器然后一巴掌拍死他。
周伦至今没有被人用鞋子拍死的原因是,他是某副市长的儿子。
我很清楚地记得在我上高中第一节政治课的情形,我们的政治老师反复向我们强调她的铁面无私的时候,周伦在下面和后面的女生调情,被政治老师发现,叫他站起来,然后破口大骂一通,最后说,你要讲话去外面讲。
周伦坚决贯彻老师的思想,马上去了教室外面。
不出所料,这位铁面无私的政治老师在第二节课的时候当场向周伦道歉,说:
其实这是个误会,当时老师看见周伦同学在讲话,其实问周伦同学才知道,他是在讨论政治问题,是老师错怪了他,而且老师的脾气也有点暴躁,希望周伦同学不要放在心上,还希望全班同学向周伦同学学习,能在上课的时候积极思考问题,有些同学看上去好像听得很认真,其实却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样反而对于老师是一种不尊敬,像周伦同学那样,才是在认真思考的表现,以后希望同学们能在上课的时候多讨论,多向周伦同学学习。
从那天起,发生了两个变化,第一个变化是,我对这个世界彻底地失望,所有纯真的梦想就此破灭。
第二个变化是,我们班级从此将“调情”称作为“讨论政治问题”。
然后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讨论政治问题。
周伦有着好的女人缘,当然所付出的代价是没有男人缘。
因为是个重点学校,所以严禁谈恋爱,一切恋爱活动必须在地下进行,就周伦一人敢于正大光明地和女生牵手。
当然因为他是副市长的儿子,假如是正市长的儿子,说不定还敢在食堂饭桌上向女生示爱——我们都这样以为。
周伦当时的女朋友是楼上一个班级的班花,这个女生的最大特点就是换男朋友十分勤快,她与周伦一见如故,因为两人志趣相同,所以很快就在一个碗里吃饭,但是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居然能在一个碗里吃了三个月。
我和一帮哥们都愚蠢地以为,怎么像周伦这样的男人会有人要,其实是我们没有想到一点,人是会不断变换角色的,比如他在我们这里的嗜好是看鞋子,到了女人这里就变成看裙子了。
当我和一群人在后面骂这人如何如何虚伪卑鄙的时候,我们却没人敢于承认我们很大程度是在妒忌他。
在第一个学年的冬天,学校组织了一个歌唱比赛,并且发给每个班级一张单子,单子上面是这样写的:
为了丰富学生的课余生活,本校决定组织一次歌咏比赛,凡是对唱歌有兴趣的同学都可以参加,歌曲要求健康向上活泼,比赛将由我校资深音乐教师担任评委,希望大家在课余积极操练。
这个单子使我们学校一时间成为怪兽出没的地方,各种各样闻所未闻的叫声从各个角落飘出。
如果经过别人教室听到有人吼叫还算好,因为敢在教室里吼叫的人肯定属于吼叫得比较动听的兽类,最为恐怖的莫过于你在厕所里刚要一泻千里的时候,只听在一个阴暗角落便池附近突然飞出一句:碰上便秘一声吼啊,该出手时就出手啊……
周伦这段时间里操练的歌曲是罗大佑的“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因为唱多了嫌单调,所以常常进行改编,后来索性达到了改编的很高的意境,就是留给听的人一个可以自由想象的空间。
而且这个空间还十分的大,因为周伦是这么唱的——穿过你的那个的我的手……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练以后,学校里自以为有唱歌天赋的人都把要唱的东西背得滚瓜烂熟,在当天晚上五点左右,听说有领导要来视察这次意义重大的活动,还特地把对面小学腰鼓队搬来了,场面十分宏伟,于是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去观看。
到了校门口,只看见一群穿戴整齐的小学生,准备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个想法冒了出来:原来我小的时候是差点被利用了的——曾经有一次我报名参加腰鼓队,结果因为报名的人太多被刷了下来。
很多小孩子报名参加腰鼓队是因为这个比较容易混及格,据说那还是掌握了一种乐器——去他妈的,就这个也叫乐器?你见过有人没事别个腰鼓敲的?况且所有的腰鼓队也就练一两首曲子,都是为欢迎领导用,原来是我们把小孩子的时间剥夺过来为了取悦一些来视察的人,苦心练习三年只为了做欢迎狗的狗,想到这里我就为我们小学时候飞扬跋扈的腰鼓队感到难过。
六点左右我听到那些孩子叫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就知道要开始唱了,台下那些要唱歌的人一副艺术激情要爆发的样子,还有些估计是给硬逼上去的正临阵磨枪塞着耳机在呜哩嘛哩的,场面十分好笑。
六点半开始比赛,先是学校领导上来赋予这次比赛以神圣的意义,搞得气氛很是紧张,然后场下那帮磨枪的就抓紧时间,呜哩嘛哩得更欢了。
六点五十分是学校合唱队的演唱,冗长乏味毫无激情,假如换成磨枪队的合唱显然会更有韵味。
终于开始个人演唱,我之所以坐在台下参加这么无聊的活动是因为我们寝室的一个笨蛋要上去献丑,而且这家伙手气奇差,抽到最后第二个献丑,注定了我和几个兄弟要把一个晚上耗在这样的活动上。
第一个上去的是一个女生,她在上面用粤语唱《容易受伤的女人》,因为过度紧张,所以不幸忘词。
不幸中的大幸是唱的粤语歌,反正鸟语似的在座的没人能听明白,她就一个人在那里瞎唱,下台的时候因为语言问题致使大家以为她是加拿大人,都献给了她热烈掌声。
第二个上去的是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一看相貌就知道在音乐上是没有前途了,但是因为有赵传在先,所以这男生显得特别有信心。
他唱的是张信哲的歌,叫《不要对他说》,第一句话是“选在清晨时分走出你家”的什么来着,这男生为了显示自己的噪音和张信哲的相似,所以故意拔得很高,当他唱出“选在”两字的时候我们都特别兴奋,许多女生都已经做好姿势准备鼓掌,不料此人唱到“清晨时分”四个字就高不上去了,然后掩住脸从容退场,整个献演过程不到五秒钟,可谓来去匆匆。
这首歌那男生虽然只唱了两个字,但是却让我非常怀念。
以后每当在ktv中听见各种奇异声音的时候,我总是想,如果每个人都像他那么有自知之明就好了。
第三个上去唱的人就是周伦,他上场的时候台下都窃窃私语。
从他在上面摆的姿势来看是胜券在握的,他始终很深沉地将话筒放在身后靠近屁股处,下面很多人肯定在许愿,他在此关键时刻能情不自禁地放屁一个。
要开始的时候周伦还是不将话筒挪离屁股,仿佛在昭告世人,他拿那个地方唱都能夺冠。
然后,只见他不慌不忙地拿起话筒,高歌道——穿过你的那个的我的手……
接着台下一片死寂,都在琢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若干秒钟后,坐在角落里以平时看黄书多而闻名的我们的体育委员终于没有辜负自己平时钻研的那么多课外知识,带头哈哈大笑,然后整个局面多了十多分钟才控制下来。
周伦在上面颇为尴尬,因为平时那个版本唱多了,所以一开口成千古恨,只好硬着头皮唱完。
周伦唱成这样让诸多将他内定为一等奖的评委颇感为难,唱走调什么的倒也算了,但是唱色情了就比较麻烦,最后这帮评委经过紧急磋商,决定颁给周伦一个最佳台风奖,给最佳台风奖的理由是,周伦在不小心唱出淫歌色曲之后,依然富有职业道德,没有中途退场,将淫歌进行到底,是很不容易的。
周伦这个人物对我以后有着很大的影响,他第一次让我认识到了权力的重要性,权力高于你尽全力捍卫的权利。
三年以后的夏天,我离开这所一塌糊涂的学校,进入外地一所师范大学,这就意味着,我进了一个更一塌糊涂的地方。
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远行,我怀着对美丽城市漂亮姑娘的向往,迷迷糊糊地爬上火车,去往一个叫野山的城市,当上海离我远去,我渐渐觉得茫然,并且陷入一种很莫名其妙的感伤中,不能自拔。
我买的是下铺的票,这事给我的教训是,以后不论怎样,都不要买下铺的票,因为我的中铺,脚奇臭,当我正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发呆感伤的时候,我的中铺风风火火地赶到,并且第一件事情就是脱鞋示脚,然后把他的东西放到床上去。
本来这是无可非议的事情,但是,整个事情的转折点在于他在下来的时候一脚正中我的枕头。
在我的枕头被践踏以后,我的上铺匆匆赶到,因为此人体态臃肿,所以爬上上铺有困难,所以就一直坐在我的床上,乐不思返,一直到黄昏时刻,我忍无可忍,想要叫此人挪位,不料发现,此人正熟睡在我的被窝里。
于是我又只好爬上上铺。
上铺空间狭小,加上这车没有空调,我在上面又忍无可忍,便爬了下来,坐在火车的走道里,看外边一片漆黑。
在半夜的时候,火车停靠沿途一个小站,时刻表上显示在这个站上停留的时间是3分钟,在火车停下来之前我还是在半睡半醒之间,一等到它停稳我便睡意全无,发疯一样地冲出火车,然后在站台上到处走动。
停在我的对面的是一辆空调车,车窗大闭,突然也冲下来一个人,跑到角落里撒泡尿,然后精神抖擞地上车。
我看见这车上面写着到上海,于是我有一种马上回去的冲动。
一分钟以后,冲动变成行动,我跳上这列车,然后被售票员赶下来,售票员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热昏头了,想来吹空调啊。
那年我对学校充满失望,但是却没有像大部分人一样假装思想尖锐,然后痛骂学校的种种不是。
我坚信一个人对于一样东西完全失望的时候,他的意见只有四个字,无话可说。
而那帮从醒来到睡去在不停地骂校长骂老师的人们,如果学校给他们的高考加上十分,或者将校花赏赐于他,此人定会在周记上写到,感谢学校给我这样的机会。
对于我现在混成这样,我也要说,感谢学校给我这样的机会。
以上便是我在被售票员骂昏头以后的想法,我将此想法原封不动地带上火车。
我的铺位上的那人已经不见,我估计此人正在上厕所,于是马上连鞋子都不脱睡了上去,并且装做睡死。
火车开动三分钟以后那人驾到,我听出动静以后装作睡死得很厉害,估计那人疑惑了一段时间,然后拍拍我的大腿说,兄弟,你怎么睡我的铺啊?
这辆无比慢的车开了整整一个晚上,终于停靠到一个大站,我对照地图发现原来这个晚上我们挪动的距离是五个厘米。
倘若换成世界地图,这还是值得欣慰的,不幸的是,这是××省旅游图。
然后我发现一个事实,我们离目的地还有几十个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