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3/3)
是无人领养,有一个男孩是从养父母家逃出来的,在社会上胡混最终进了少管所。
院长还说:“泪珠儿,你以后也会结婚,做母亲,那时你就会从心里感激严女士,有许多爱是不动声色的,是需要慢慢发现的。
”
有些完全是可以拨动人的心弦的话,年轻人是听不进去的,只因年轻。
泪珠儿没有再说什么,她知道院长是一个很能收得住话的人,只要他不想告诉你的事,他可以带到棺材里去。
于是,泪珠儿说:“院长,你的话我记住了。
你忙吧,我想到院子里再转转。
”
“你到处随便走走吧,我们这儿变化很大呢。
”院长有些炫耀地说,“而且还有很多大明星的干儿子干女儿,当然他们都是属于助养,人还放在我们这里,但也是一分爱心啊。
”院长总是以为,他爱这里,别人也同样爱这里。
其实明星助养善举绝不是仅仅出于爱吧,可是明了一切的院长宁肯相信这就是爱。
泪珠儿在后院的小山坡上站了一会儿,小的时候感觉这里是高山峻岭,山外的世界遥不可及,甚至连想象力都没有,那时候龙口是边远的乡下,她喜欢站在这里真不知道是在期待什么。
故地重游,也不过是一些小土坡,这多少有点令她怅然。
后来,泪珠儿又去了新盖的大楼,进门向左拐便看见了医务室,医务室还是那样,挂着白布帘子,到处都是瓶瓶罐罐,小时候的印象到如今倒是没有丝毫的改变。
不过,这使她想起了一个人,就是边大夫,边大夫是一个黑脸膛又有些胖胖的女医生,据说每个新来的孩子都要经过她的手,以及她的隔离室,在确信没有传染病和遗传病之后才能正式进入正常的班集体。
泪珠儿小时候就很害怕边大夫,因为她永远也不笑。
后来有一次全院为防治乙型肝炎交叉感染,院里又没有经费,边大夫就在后院支了一口大锅,边烧柴禾边煮孩子们的衣服,她满头大汗用一根木棍认真地在锅里搅动,这个画面永远地留在了泪珠儿的脑海里。
于是她走进了医务室,问边大夫在不在。
新大夫并不认识泪珠儿,她说,边大夫早就退休了。
泪珠儿记下了她家的电话号码。
经过了一番周折,在一家区级的养老院,泪珠儿找到了边大夫,她看上去身体还不错,正在和另外三个老人搓麻将。
显然,她很不想离开麻将桌:“我一走,别人坐上来就再也不会让我了……看你,还提什么水果?不过,我倒是很久没吃过蛇果了……”她对泪珠儿倒是既不客套,也不见外,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
事实上,她也的确是一个心宽的人,她的女儿向泪珠儿解释说,是她自己坚持要到养老院来,她说她喜欢热闹,才不会住在别墅里等死。
看看并没有任何人注意她,泪珠儿只好伏下身去耳语了一番。
边大夫一边翻牌,一边呵呵地笑起来:“……你哪有什么身世啊,你妈妈在医院里生下你就溜走了,出院手续都没办,警察就把你送到我这来了……要说身世,这就是你的身世啊……”她胸有成竹地打出一张牌去。
泪珠儿的脸上真有些挂不住,她觉得边大夫未免太直率了,可是谁也没有因此而看她一眼,他们都在聚精会神地看牌,人生末剧,生离死别算不上传奇。
“院长不是说我的父母都是死于飞机失事吗?”
“他给你编的喽,想让那些领养你的人心安理得啊!他编得真是太完美了,怪不得连你都不相信。
”边大夫撇了撇嘴,不知是对院长还是院长的谎言不屑,“别理这些事了,泪珠儿,你真不知道你有多幸运,被轻而易举的领入豪门,你想一想,现在的女孩子一字形摆开,穿着三点式在台上走来走去,说是选美,其实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嫁入豪门吗?还不是为了出人头地吗?你现在住在盛世华庭,那可是个烧钱的地界,将来也一定会出人头地的,真的,我有这个预感。
”
边大夫的话,就是院长语录的通俗版。
任何一个人的感受,指望别人理解都是不可能的,不管他是怎样一个好人。
只是,泪珠儿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后悔,后悔到这里来问个究竟,她走的时候,口无遮拦的边大夫正好和了牌,根本没有注意她,她也觉得这样还好些,不用隆重地告别。
“这件事对你很重要吗?”邵一剑点燃一支烟,有点心不在焉地说。
她今天在报社接到泪珠儿的电话,当时正在跟专栏版的编辑大为光火,本来一篇关于购房热的酷评,不知被谁改了题目叫作《房事知多少》。
一剑说,我最讨厌这种声东击西的题目,现在的性又不是禁区,我会直接写房中术知多少,这种样子有什么文品?编辑说,这也是群策群力的结果啊,读者反映我们的版面闷,搞点新意思有什么可大惊小怪。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没好气地喂了一声。
对面的声音很陌生,但一点也不怯场,她忍不住直截了当地问了一句,你是谁啊?
得知是泪珠儿,的确令她大感意外,尽管她一直不喜欢这个孩子,但是好奇心重是她的职业习惯,她有点想听听这孩子到底想跟她说点什么?
“当然。
”泪珠儿回答得很从容,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来找她的。
她们相约在一间简朴的茶社,人不多,有一桌年轻人少有的安静,正在无声地打扑克,表情也是漫不经心,似乎有些反常,才会像默片。
其他的人,基本上分布在半露天的阳台上,无非下面有个水池,几百条锦鲤游来游去,搞得水面像花玻璃一样。
一剑在自己吐出的烟雾中注视了一会儿泪珠儿,时而觉得她不失稚气,时而又觉得她难以琢磨,不是那种一眼见底的角色。
“关于你的一切,我的确知道的很少,没错,我是你妈妈的密友,但不见得她什么都告诉我。
”
泪珠儿从通讯录里拿出一张照片,是她七岁离开福利院时照的,她站在福利院的门口,后面是两个面容姣好的阿姨。
一剑看了照片,感慨道:“我的那张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嗯,没错,是我和你妈妈一块把你领出来的,你想说什么?”
“很明显,我的年龄偏大。
”
“我也这么说,可是你妈妈好像很看中你。
”
“她跟你说了是什么原因吗?”
“没有。
”
“就算她很看中我,可是为什么不把我带在身边,而是把我送到乡下她曾教过书的那个地方,一个叫卢海花的人家。
”
“她那时在香港上班,不可能把你带在身边。
后来她打拼出一片天地,不是第一时间就把你接出来了吗?你一来到这个城市就住盛世华庭,上贵族学校,她又出了赞助费让你上大学,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想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
“你不是都知道吗?他们都是那种让人羡慕的人,可惜死于飞机失事。
”
泪珠儿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话锋突然一转道:“一剑阿姨,我们能不能做一个交易。
”
“你?和我?”一剑笑道。
“对呀,只要你提供一个关于我的我所不知道的信息,我也会告诉你一个和你有关系的信息。
”
“我有什么信息?我已经到了没有新闻就是好新闻的年龄。
”
“是啊,什么都不知道是最愉快的。
”
一剑跟泪珠儿分手的时候,心里面极不舒服,以她的阅历泪珠儿当然不是什么对手,但令她不舒服本身足以证明泪珠儿的不同凡响,尤其是这孩子的眼神,似有一根根的毒针,不禁让人脊背发凉。
一剑想竭力把这一切抛至脑后,但那些甚至让她产生生理反感的情景,总是像镜头回放一样,频频在她的脑海中闪过。
晚上,和氏璧在写字台前审批学生的作业,一剑忍不住把这件事情告诉他,和氏璧不以为意道:“你完全不必放在心上,这孩子满嘴瞎话。
”
一剑奇道:“你怎么知道她满嘴瞎话?难道她骗过你吗?”
和氏璧这才愣了一下,道:“她不是从小就偷东西吗?这孩子的品行一定是有问题的。
”
“那倒是,沁婷也是不好彩,没摊上一个知恩图报的孩子。
”
“所以我绝不领养,人的弱点咱们是最知道的,哪里是养得熟的?你看沁婷付出了多少,孩子还不是背着她找自己的亲人,只要能找到,素未谋面也能跟人家走。
”
“我当然不会告诉沁婷,省得她伤心。
”
这个晚上,还不到十二点钟一剑就上床了,这是平常不多见的事。
她没有开床头灯,希望能早一点入睡,这时她的脑子里又闪现出“房事知多少”这个题目,已少去了白天的愤怒和无奈,而是不觉在心中有所叹息,真是房事知多少啊,根本就说不清。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自从她决定把心收回家庭从此跟和氏璧好好过日子以后,她做那件事便糟得一败涂地。
尽管两个人结婚以来,他们也没有过那种干柴烈火熊熊燃烧的态势,但还是比较和谐的,可是在暂短如烟花的婚外情过去之后,她突然就对平庸的男女之情不感兴趣了。
一剑是个理智的女人,分析利弊,人生取舍是她的拿手好戏,然而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仍是她始料不及的。
生活中的许多事,根本经不起理性分析,比如她一点也不恨谢怀朴,这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只是伤感,这也是她太重视自己造成的。
除了用情不专,对于肯付出的男人你都不知道该恨他什么,离开他不是因为恨,而是为了解救自己;另外就是以她的负疚感,是很想加倍对和氏璧好的,也愿意维系这个家庭,可是仍然出了问题。
心收回来了情欲却是覆水难收,沁婷没有说错,早在她采访罗时音的时候,就说过她是一个比普通女人更虚荣更功利的人。
她重视的永远是男人头顶上的光环,一旦有幸与之相连便成为她真正的甘霖雨露,过去对和氏璧所有的溢美之词,与其是讲给别人听的,不如说是在提醒自己。
现在她完了,做那件事情的时候一点分泌物都没有,干涩得根本进不去,而且身体犹如铁板一块,任凭对方怎么努力,她就是顽强得毫无高潮可言。
或许有时是她不敢太放纵自己,潜意识里会担心叫出另外一个名字。
总之,这种情况一直没有得到改善,她又有些担心和氏璧会发现她的隐情,可是这种事情,有时越想做好情况反而会越糟。
奇怪的是,这个晚上他们好像互换了身份,和氏璧表现得超常的热情,一剑觉得也没有理由拒绝他,再说她想如果要继续过日子,各个方面都应该正常化,所以也有些夸张迎合的举动,但是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和氏璧突然不举了。
一剑毫不迟疑地在心里责怪自己,深感是这段时间自己折腾的恶果,她这样满脑子的杂念和非分之想,生活又怎么可能恢复到最初的样子呢?一切和谐美好的东西都是短暂的,短暂得让你只能回忆起一些零星的片段,而有些看似不经意的打击,甚至可以纠缠你一生一世。
也许她只能对和氏璧加倍抚慰,才不至于太负疚。
不过这个晚上注定是不浪漫的,和氏璧什么也没说,似乎无奈多于沮丧,倒头睡去,这使一剑更觉得错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