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3/3)
,她拨通了吕潘手机的电话号码。
接电话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有点懒洋洋的:“你找吕潘?请问你有什么事?”
沁婷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请问,你是……”
“我是他的朋友,有事跟我说一样的,我会转告。
”
“他没出什么事吧?”
“出什么事?他好得很。
”
“那么他人在不在长沙?”
“当然在啊,我说你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有事没事?”
“我就是奇怪,他为什么自己不接电话呢?”
“有什么奇怪的,他今天晚上结婚,现在忙得脚后跟朝前,这你总该明白了吧。
”
沁婷的第一反应是立刻挂断电话,仿佛她无意间把电话打进了克格勃总部,人即像触电了一样把话筒丢下。
她没有激愤,只是不解,一个自称被你迷倒的男人,一个曾经肯花工夫送给你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的男人,怎么可能说都不说一声便迎娶新人?即便是在所谓的后现代社会,这也不能不算作令人难以理解的谜团。
但不管怎么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对于当今社会,生活才是最精彩的小说和戏剧,人们已经习惯于接受超出想象的现实。
她第二次把电话打过去,说自己是吕潘的好朋友,从外地来居然碰上他大喜的日子,所以要去买一份礼品,不知道新娘子是高个还是矮个儿?陌生男人马上说,当然是高个儿,而且人长得很漂亮,比吕潘小十五岁,大学毕业生,来公司就职时间不长,身后一群追求者,但她就是喜欢吕潘。
吕潘一直也没答应,这次结婚好像是突然决定的。
沁婷又问了今晚的婚宴在哪里办?接电话的男人说了一个酒店的名字,还说有三十桌之多。
走出宾馆的大门,沁婷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那就是她的意志似乎是离开了她的体内,但又引领着她的躯壳,做出极其正确和冷静的决定并且实施这些决定。
譬如她搭乘计程车去了市中心,在一家珠宝行里为新娘子买了一条镶碎钻的项链,同时配有相应款式的耳坠儿,这样一套饰品装在一个深色天鹅绒托底的盒子里,显得十分名贵。
只是她的意志会突然出现偏差,不时地提醒自己应该呆在宾馆里,或者趴在床上失声痛哭才对。
当然她看上去还是理智的,与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在买完东西又把它包扎成礼品包装之后,她去了咖啡厅,把剩下的时间消磨掉。
礼品包装纸是酒红色的,亚光,有粗粝的质感,深紫色镶金边的缎带贴身守护,在一侧系出一朵精致的小花。
对于沁婷来说,记忆变得极不可靠,只有这一件实物还能不时地提醒她发生了什么事,以及她即将到何处去。
这样坐了多久已经不重要了,直到泛青的暮色四起,沁婷便搭乘计程车去了吕潘摆喜宴的那个酒店。
那可能是当地最好的酒店了,门口是一条热闹的街道,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沁婷进了酒店,找到楼上的大型餐厅,门口有许多人在纪念册上签名留念,有好事者还要提上花好月圆之类的祝福性质的话,另有些人在彼此寒暄、恭喜,操持录影机和照相机的人更是忙个不停。
沁婷一眼认出了吕潘,她从容而微笑地注视着他,而当他发现她的时候,竟然是有些肃穆地向她走过来,握手是极其深情而有力的。
吕潘穿了一件深色的中山装,这让他平添了几分文气,中和了他身上的狂野之风。
他看上去还是相当激动的,但又不知说什么好,这时他的新娘子走了过来,吕潘便把她介绍给沁婷,沁婷也就把礼品及时奉上。
这时有人把吕潘叫走了,沁婷忙对新娘子说道:“你也赶快去接待客人吧。
”
新娘子没有要走的意思,仍然定定地望着沁婷,好一会儿才道:“没关系,我爸妈会接待他们的,摆酒也是他们的意思。
”
沁婷一时无话可说。
新娘子又道:“吕潘总提起你呢。
”
沁婷莞尔:“说我什么?”
“他说你是一个让男人很难忘记的女人。
”
沁婷心中苦笑一下,其实放下也还是很容易的嘛,忘记更不在话下。
然而嘴上却道:“他是一个不错的男人,你会很幸福的。
”
“你比传说中的还要优雅。
”
一张包装纸而已,沁婷没有接新娘子的话,指指她手中自己送上的礼盒:“不想打开看看吗?”
“现在?”
沁婷微笑地点头。
首饰之完美让新娘子的眼睛都亮了,女傧相感叹了一声,有些人围了过来,他们都在赞叹这套饰物的华贵,沁婷便利用这个空当,抽身离去。
沁婷回到酒店的房间,先踢掉了高跟鞋,然后坐在镜子前面,把脸上涂满卸妆油,再用柔软的纸巾把粉底擦净,这时她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捞起话筒,在服务台订了一张第二天一大早的飞机票,刚放下电话,铃声又响了,这一次是罗二公子,他们谈工作谈了大约四十多分钟。
在这之后,沁婷才去泡澡,她泡了很长时间,其间脑袋里空空洞洞,什么都没想。
直到穿上丝质的睡衣,坐在床上打开电视,而每个台都是她不想看的,直到这时,她才悲从中来,突然间泪流满面。
她拿来纸巾盒,像对待工作那样认真,踏实地哭,最终鼻子也被纸巾揉红了。
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收拾不住,她自知,对于吕潘,她并不是那么爱他,真正感慨的是自己的人生,为什么总是错过,一次又一次,像云斌,像吕潘……难道这就是她的人生吗?她还将错过什么呢?
门铃响了,应该是服务生来送飞机票了,打开门,新郎倌单手撑着门框,抬起头来。
她也不觉得惊奇,没有理会他,踅身回去,吕潘跟在她的身后,关上了门。
两人沉默了良久。
吕潘还是第一次看见沁婷这样伤心欲绝,不禁问道:“你怎么了?”
“没怎么。
”沁婷又抽了一张纸巾,眼睛望向窗外。
“出什么事了吗?”
“别人的风月,自己的凄清。
你满意了吧?”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了。
”
“那好,我说。
”吕潘不请自坐,但又什么都不说,只是出神地看着沁婷。
“你说啊,我是很想听听你结婚的理由。
”沁婷的口气轻慢,其间有掩饰不住的怨恨,“你可以喜欢年轻漂亮的大学生,这谁都能理解,何必标榜自己崇尚和追求的是另一种人,就算是逢场作戏,你表现得也有点过分了吧。
”
吕潘冷冷地回道:“但至少我付出真情了,可是你呢?你跟我说过一句真心话吗?你信任过我吗?”
沁婷忍不住笑了起来:“吕潘,你有没有搞错,今晚结婚的人是你!”
吕潘没有接沁婷的话,突然说道:“严安来找过我了……”
沁婷愣住了,但语气还是淡淡的:“她找你干什么?”
“她把一切都告诉我了……这也就是我突然结婚的原因。
是的,我是诚心诚意地爱过你,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是对你着迷……但是你的城府太深了,深不见底……我突然发现我从来没有认清过你,也不知道你的所思所想……你是我生活中的第二次海泡石事件,那就是我知道你的价值,但是我提炼不出来,无论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不可能成功……何况你爱的人也不是我……可是你需要我,有我在你的身边,就可以去折磨那个你爱的人……
“……严安这孩子是有很多毛病,你也曾向我无休止地抱怨过她……但是你能要求她什么呢?她出生的时候你遗弃了她,从此再也没有回头,直到你良心发现,等待她的也不是什么温馨的母爱,她七岁割双眼皮,八岁垫鼻子,十岁的时候耳朵还做了手术……其实她长得一点也不像你,可你却像中了魔一样要改变她,你要至少在表面上切断跟她所有的联系……你在日记里写道,看着孩子受罪,你曾躲在洗手间里痛哭,可你还是一次次地这样做……
“你让我觉得可怕,我的脑子突然乱了,翻过来倒过去地想,也不知道哪一个你才是最真实的……也许你会说,哪个你都是真实的……可你从来没有对我坦陈过心迹。
“……我是一个内心很自负的男人,商海搏击,万险千难,我承认有我做不了的生意,但我不相信有我驾驭不了的女人,结果我失败了。
在你面前,我显得那么幼稚可笑……我结婚就是为了彻底地忘记你,就这么简单……”
沁婷的脸色纸一样苍白,眼皮低垂,始终望着地面:“你的话说完了吗?”
“就算说完了吧……”
“那就请回。
”
吕潘像一个拳击场上的输家,极其茫然,本来,他以为沁婷会震怒,或者痛哭流涕,或者伤心落泪,但事情好像不是这样,沁婷的越挫越勇,横下一条心的坚冷再一次震撼了吕潘,其实她才是最吸引他的女人。
他下意识地冲上去抓住沁婷的肩膀,几乎把她整个人端了起来,低声咆哮道:“……你这个女人怎么会这样?!我在自己的洞房花烛夜跑来跟你谈这些,你觉得我心里特别好受是不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要这样对待自己?……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流露出你软弱的一面难道会死吗!……”
门铃再一次响起,两个人必须恢复到常态。
沁婷打开门,是服务生来送票了,她看了一下起飞时间,问道:“怎么是中午的票?”
“上午没有班次,一大早是七点四十分起飞的,怕您起不来……”
沁婷的嗓音突然提高了八度:“你怎么知道我起不来?我说要明天一大早的票,你凭什么给我买中午的?!”
服务生愣住了,眼睛定定地望着沁婷。
沁婷又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换票吧。
”
服务生结结巴巴道:“……这是打折票,不退不换……”
“谁让你买打折票了?我说过我要买打折票吗?”沁婷再一次火起,吕潘急忙过来劝解道:“明天一大早我送你去机场,临时补票,这是小问题,很容易解决的。
”说完之后,又将服务生打发走。
沁婷将机票放进自己的手提包:“不用麻烦了,明天我就坐这班飞机走。
”
“干吗这么客气?”
“我是一个坏女人,顶风臭十里,离远一点总是好的。
”沁婷走到门口,拉开门等待着,明显是赶吕潘走。
是啊,再说下去有什么意思?今天是人家大喜的日子,就算他们相拥而泣,又能改变什么呢?!无论她是一个怎样的人,总之他决定放弃,即便有一万条理由,也只能说明,爱是有限的,随时都有可能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