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3/3)
京城繁华,富裕民和,日积月累的安逸滋养出尸位素餐的官员,他们似被豢养的猎豹,或许曾雄心壮志,但在财色权利的浸染中,早已荒疏而废,丢失猎杀本能。
崔慕礼捻起本折子,随意扫了眼,又丢回案上,“沉桦。
”
沉桦的身影从窗边出现,“公子。
”
他是沉杨的弟弟,自小跟随崔慕礼,是他最信任的四名护卫之一。
沉杨性格沉稳,不善言辞。
而沉桦则性格跳脱,粗中有细。
崔慕礼道:“去查查,今日那封信是谁送来的。
”
沉桦奉命去查,只查到送信男童是附近商户的孩子,而差他送信的貌丑少年相当狡猾,在城中足足绕了半天,绕到最后竟寻不到踪迹。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
事出意外,沉桦寻不到对方踪迹情有可原,但他仍愤愤不平,“公子放心,若他再去送信,哪怕掘地三尺,我也能将他找出来。
”
*
晃眼便到定远侯府布施这日。
不到卯时,天墨成一团,定远侯府已开始有条不紊地运转。
定远侯夫人早早地起身,她此番打扮甚为素净,青丝以白玉钗绾发,身上着淡罗色夹袄并玉碧色花枝纹披风,珠翠佩环尽卸,褪去平日的雍容华贵,自有一番洗尽铅华之美。
随行的丫鬟嬷嬷们皆穿着朴素,恭敬候在门口。
定远侯夫人用过早膳,正以清水净手,忽听门外传来浅浅哈欠声。
抬头望去,是周念南斜身倚在门边,长眸懒怠,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母亲。
”吐字含糊不清。
她擦好手,向他走去,“才只卯时,你起那么早作甚?”
周念南伸伸懒腰,又打了个哈欠,“母亲去布施,我要随行左右。
”
定远侯夫人道:“我去布施,自有侍卫随行,你快回去睡觉。
”
周念南不理,推着她的肩膀往外走,“我说陪您去就陪您去,走吧,再墨迹天都亮了。
”
他既坚持,定远侯夫人便不多说,只拉住他的手腕,将他左右端详,“你就穿这衣裳去?”
周念南低头欣赏自己,华袍玉冠,锦带皂靴,全身无处不精致,无处不贵气。
依旧是人群中最靓的那个崽,莫得任何问题!
他臭美地转了个圈,笑问:“母亲是觉得孩儿太过帅气?”
定远侯夫人不客气地戳破他,“我们去布施,面对的都是贫苦百姓,需低调行事,不可张扬惹人闲话。
”
周念南不以为然道:“他们贫苦,跟我们定远侯府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他们吃不上饭,我们也要缩衣节食?”
他出身尊贵,自小锦衣玉食,未曾体验人间疾苦,将此想得理所当然。
定远侯夫人废了一番口舌,才说服他换了件月魄色长袍,难得风雅素净一回。
晨曦初露,薄雾蔼蔼,几辆马车在侍卫护送下,浩浩荡荡往南度寺去。
马车简约,内里却舒适。
周念南与定远侯夫人坐在芙蓉绣花软垫上,中间隔张梨花木方案,上头搁着各式点心茶水。
周念南掀开帘子,看着周围乌压压的一片侍卫,问道:“母亲带了多少侍卫?”
定远侯夫人伸出一个手指,“其他侍卫早一步先去了南度寺。
”
“一百?”周念南先是咋舌,再失笑着摇头,“母亲,您太过谨慎了。
”
去南度寺布施而已,又是换衣裳,又是换马车,连侍卫都带了一百个——天子脚下,皇城根上,谁会那般没有眼色来动定远侯府?
“城郊流民众多,小心谨慎为好。
”定远侯夫人道:“你姑母有孕是天大的喜事,如此一来,我们定远侯府更该谨言慎行,不可替她惹来麻烦。
”
顿了顿又道:“念南,你姑母说圣上御前正缺个带刀侍卫……”
一说到此事,周念南眼中便染上不耐,啧声道:“父亲和兄长在北疆抛头颅洒热血,怎的连我也要去卖命?”
定远侯夫人被噎了半晌,“你今年已满十八,成日游手好闲太不像样,总要找些正事做。
”
“我怎么没有正事?”周念南端坐起身,一本正经地道:“我的正事便是好好陪您。
”
定远侯夫人不领情,啐了声道:“谁要你陪,我巴不得你滚远点,少来碍我的眼。
”
“唉。
”周念南摇头晃脑,唉声叹气,“果然,父亲和兄长一要回来,您心中便没我的位置了……”
母子俩日常斗嘴,不知不觉已到南度寺。
南度寺门前布施台已搭好,周边围满衣衫褴褛、贫苦瘦弱的流民百姓,见到定远侯府的马车,纷纷大喊:“定远侯夫人良善,求口热粥救我等性命,菩萨保佑您长命百岁!”
定远侯夫人忙吩咐下去施粥,待要下车却被周念南挡住,“母亲下去做什么?人多口杂的,下人们手脚还利索些,一样功夫能多放两碗。
”
定远侯夫人轻柔却坚定地推开他的手,道:“此番施粥为的是替娘娘积福,亲力亲为方显诚意。
”
周念南想想也是,便不再阻拦,“那我与您一道去。
”
定远侯夫人在台前施粥,周念南便在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观望。
众人排起长队领粥,场面倒算井然有序。
可随着时间推移,四周涌入大群流民,多是青壮年男子,气势汹汹地插队叫骂。
“滚开,轮到老子领粥了,谁许你插到前面?”
“我,我,我站在这里许久,明明是你插队!”
“老子说是你插队就是你插队,再敢多嘴多舌,小心老子打得你满地找牙!”
人群嘈杂纷嚷,气氛剑拔弩张,两边互不相让,推推搡搡到最后,竟动起手来。
定远侯府的侍卫察觉不对,连忙穿进人群维持秩序,不料还未开口,便被蜂拥而上的流民们按到地上殴打。
其他侍卫们见状立刻拔刀自卫,旁人等得就是这个时机,不往后退,反倒狠狠撞向那道银光——
刀刃见红,那人捂紧脖子,五指间有鲜血不断溢出,凄声大叫:“定远侯府杀人啦!”
周念南闻得骚动,还未来得及靠近,人群已乱成一锅粥,骂喊一声赛一声的高。
“他娘的!还有没有王法了!光天化日竟然敢杀人!”
“我们哥儿几个千辛万苦来到京城,只为求口饭吃,你们定远侯府的人身份尊贵,就能随便打死我们兄弟吗!这是草菅人命!你个狗日的,还我兄弟命来!”
“兄弟们,打死定远侯府的龟孙!他们不要我们活,我们也不要他们活!”
贫苦人的不甘一向最容易被挑动,何况有人推波助澜。
场面刹那间变得混乱,流民有冲上来的,有躲起来避祸的,在粥摊前与护卫们短兵相接乱成一团,尖叫和哭喊喧嚣尘上。
周念南暗叫不好,忙赶回定远侯夫人身边,护着她疾步往马车走去。
“母亲,你先走,这里有我。
”
定远侯夫人努力稳住心神,眼中仍泄露忧惧,捉住他的袖子不放,“南儿,你与我一起回去!”
“我要留下,看看是谁故意坏事。
”周念南神色冷肃,道:“母亲放心,我不会有——”
话音未落,身后有长刀破风,直直朝他颈间砍来!
定远侯夫人身体里的血液瞬间凝固,迫在眉睫之际,回神大喊:“南儿,小心背后!”
周念南已闻得背后风声,头也不回地将定远侯夫人往前推开,躬身险险躲开,随即旋身飞腿,脚尖蓄足全力,将偷袭之人一脚踢飞几米远。
他出生武将世家,跟随名师习武,平日里虽吊儿郎当,但身手极为出色,不多时便将几名偷袭者打得哀声呼救。
周念南冲定惊魂未定的远侯夫人微微一笑,眼中净是逼人锋芒,“跟您说过了,我不会有事。
”
好不容易清出一条道路,周念南将定远侯夫人送上马车,命八名侍卫护送离开,见马车安全驶离后,这才回身,准备收拾那堆烂摊子。
明知今日定远侯府施粥是为皇后祈福,竟还有人从中作梗,落他们定远侯府的面子……
此时的周念南眸中再无散漫,俊容积满阴霾,唇边勾起一抹阴恻恻的笑。
好极,当真是好极!
他从地上捡起一把染血的匕首,正待冲进人群厮杀,忽觉地面轻微震动,顺势望去,只见一群官兵骑马而来。
为首那人一袭青圭色长袍,形容俊美,清雅脱俗。
周念南双眸倏然发亮,喜形于色,“崔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