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东方升起红太阳(3/3)
切换成卫星信号接收模式,这么做步骤方便,但是也会导致失联。
指挥部炸锅了。
一个惊雷把刚松一口气的人们炸得跳了起来,白震和王宁几乎不敢置信,而赵博文在客厅愤怒地骂娘,谁也不知道他能骂谁。
可他们什么也做不了,所有人陷入漫长而无力的沉默等待。
而等待的最终结果会是什么呢?
没人再敢做任何推测和预言,赵博文也颓然地坐倒在沙发上,把脸深深地埋进双手里,作为整个计划的主要推动者,整个团队的核心领导,这个永远在不择手段往前推进的男人,终于也束手无策,只能静待命运的审判。
电台里只有漫长的沉默,这沉默可能永无止境。
·
·
·
白杨度过了他此生可能最难熬的两个小时,连翘默然无言,她什么都做不了,连拥抱都不再有用,如果拥抱有用她更愿意去拥抱那个孤身奋战的小姑娘,这么多人蹲在一个和平安宁的年代却一点忙都帮不上,真是群废物。
客厅里每隔两秒钟响起一次“滴——”的声音,这是中继卫星的信标,声音不断就证明数据链路畅通,可是链路畅通并无什么意义,道路接通了,没有数据传过来就是无用功。
白震和王宁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相比于白杨,他们更茫然无措,这是纯粹计划外的变故,明明一切顺利,那么多障碍都克服了,那么多难题都解决了,天大的困境也敌不过用心攻克,自信心都爆棚了——结果当头一棒又把几个老妖怪打回原形,命运只不过稍微拐了个小小的弯,就把他们甩得连尾灯都看不见。
人力终究是有穷尽的,就像人再多也不可能从井中捞起月亮,这个世界总是在人类自以为能办到一切时提醒他们这一点,并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弱小和无力。
老妈给他们倒了茶,但是茶水一直放到冰凉都没人动。
当晚十点一刻,机械而有规律的指示灯忽然急促地响起来。
人们豁然起身。
“信号!”
“有数据……有数据!”赵博文大吼,“所有单位注意!有数据!”
不幸中的万幸,等待是有结果的,数据流穿越二十年的时间,从梅花山庄11栋804户卧室的Icom725电台迸发出来,沿着电缆与光纤分配到全国各地,所有严阵以待的单位和部门立即展开存储备份和破解工作。
“什么?”赵博文接到电话,“视频?好的……麻烦你们同步过来。
”
他放下手机,扭头对其他人说:
“传过来的数据里有视频,不需要解译,应该是录像,我让他们同步过来。
”
指挥部里的显示器闪了闪,屏幕暗了下去。
众人可以看到昏暗的光线下有什么东西在闪动,可是屏幕上遍布噪点,几秒钟后人们才辨认出那是一个人的上半身,她凑在摄像头的镜头前不知在调整什么,伴随着扬声器里“咔啦咔啦”的响动,等到调整完毕,女孩往后退一步,从头到腰都被囊括在视野里,老赵老白恨不得把脑袋钻进显示器。
女孩还是那个女孩,只是头发短了,披着雨衣,脏兮兮的脸蛋,有点狼狈地笑。
“喂喂?能听到我说话吗?”半夏对着镜头说话,又偏头不知道在问谁,“它能录音对吧?声音和图像都能录下来?”
她又往画面中间挪了挪,开口说:
“这是录像,我成功抵达第一基地了,白杨、老爹、赵叔、王叔还有大家,如果你们看到了视频,那就证明数据传输正常。
”
连翘搭在白杨肩膀上的手骤然捏紧了,平时这个时候后者该鬼叫了,但白杨一声不吭。
“第一基地运转挺正常的,数据保存很完整,虽然我看不出什么来,不过上面显示很完整,我已经按照次序打包发过去了……”女孩靠在身后的墙壁上,用手撩起脏兮兮的头发,抚着额头吸了口气,“有点头晕,可能是跑得太快了,我这辈子肯定没有哪次跑得像今天这样快,路上还摔了好几跤。
”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九点五十分,我大概还能再跟你们说五分钟。
”
·
·
·
把时间推回到半个小时之前,半夏找到第一基地的入口,它在一块“国防光缆,禁止挖开”的窨井盖底下,入口是垂直往下的深井,用手电筒照不到底部,井壁上嵌着金属梯子,深井只能容纳一个人进入,女孩沿着梯子往下爬,能感觉到底下有微微的风吹上来,带着淡淡的机油味儿,说明通风系统仍然在正常工作。
大概爬了十分钟,半夏估摸着有七八层楼那么高,脚才触到地面,
井底几乎一片漆黑,女孩打着手电,左右张望。
她置身在一条狭窄的甬道里,只有几十厘米宽,堪堪容纳一个人通过,两侧都是高墙,往前走两步,半夏就发现左边的墙上有一个硕大的红色按钮——有饭碗那么大,散发着红色的荧光,非常醒目。
她试着拍了一下。
头顶上有灯光闪了闪,然后周身大亮。
原来是个电源开关。
半夏关闭手电,再次打量周围的环境,她原以为自己所处的甬道通往第一基地的入口,实际上这条狭窄的甬道就是第一基地的全部,往前看十几米这条路就到头了,是死胡同,而两侧的墙壁上嵌着显示器、按钮、旋钮、拨杆,显然是操作面板——这就是传说中的第一基地,看上去简陋、粗糙、到处都抹着灰色的水泥,连张椅子都没有。
白杨跟她说过,第一基地内有简单而全面的操作指南,放只猴子进去抖一抖,它也能学会怎么让基地运转起来。
果然,半夏注意到左侧的墙壁上有字,橙色加粗。
“首先,请将拨杆推到上方。
”
提示语底下是一只粗壮的黑色拨杆,就像是客机的油门推杆,女孩用两只手握住它,用力往上推。
推动的过程中她听到墙壁内传来“咔嚓咔嚓”的声响,不知道是什么机关在启动,她把拨杆推到上方,看到另外一行字:
“计算机保护盖已打开”。
开启计算机保护盖后,墙上有一条粗长的箭头往前指,指向第二条提示,“第二,请把旋钮逆时针拧向左侧。
”
半夏依言将提示语底下的旋钮拧好,拧到左侧后旋钮转盘上出现一行小字“电源已接通”,再沿着箭头往前走一步,看到第三条提示。
“第三,请将拉杆拉到下方。
”
半夏用力把拉杆拉下来,相当费劲,拉到底之后“咔哒”一声响,墙壁内响起“嗡嗡”的声音,仿佛有马达在转动,墙壁内好像藏着一个轮机舱,齿轮、曲轴、链条,什么声音都有,半夏好奇地贴着耳朵听了一小会儿。
果真如白杨所说,基地内的操作是傻瓜式的,受过训练的猴子也能熟练掌握,设计者们生怕她遗漏了信息或者看不清楚字迹,每一条提示都橙色加粗,箭头一步一步地指出操作步骤,而需要她操作的也就那么几样,不是拉一下就是推一下,好似人类早年把猩猩送上太空,让猩猩操作飞船,也是拉一下或者踩一下,踩对了就有香蕉吃。
与表面上的简洁相对应的,是墙壁内看不见的复杂,为了保证第一基地的可靠性,工程师们大量使用坚固的机械结构,这些粗壮的金属机关泡在润滑油里,能抵抗台风、地震,甚至爆炸的冲击波,很多年都不会损坏,而再启动它们也很简单,就像用摇把发动柴油拖拉机——只要用力就可以了。
大力出奇迹。
半夏把最后一条提示下的拉杆拉下来,再把断开的线缆按照颜色分别插好,几秒钟后,另一面墙上的显示器慢慢地亮起来。
她转过身来,面对墙壁上的显示器屏幕,正想操作一下。
突然头顶的扬声器立有人说话,把她吓一跳。
“Hello!”
半夏吃了一惊,抬起头张望。
“H……Hello?”
“您好,欢迎进入第一基地,我是天猫精灵。
”
·
·
·
“天猫精灵?”
客厅里的所有人以不可置信的眼光扭头望向赵博文,老赵一脸无辜地望东望西。
“你们送到末日去的那个人工智能,那个AI……”白震伸手指向冰箱上的白色音箱,“就是它?舔毛精灵?”
“我们测试了市面上所有成熟的自然语言识别AI,天猫精灵是表现得最好的。
”赵博文两手一摊,表示矮子里面拔高个,不是他对天猫精灵情有独钟,奈何友商不争气。
“第一基地里就只有这个人工智能,但是它好像也不太智能。
”录像中的女孩接着往下说,“不知道是本来就这样还是坏掉了,它在大多数时候只会跟你打招呼,就像这样……”
半夏偏头冲着屏幕外边喊了一声:
“天猫精灵,你能把灯光调亮一点吗?”
几秒钟后,有画外音回答:
“您好,我是天猫精灵,如果您想获取纸质报告,显示器下一号保险柜里有纸质报告,若没有请重启打印机,如果您想获取媒体数据,二号保险柜里有机械硬盘与光盘,如果您想开启卫星传输,Ka/Ku波段请摇动一号把手,X/S波段请摇动二号把手,短波波段请摇动三号把手,如果您不确定是哪个波段,请摇动所有把手。
”
“你能把灯光调亮一点吗?”半夏重复了一句。
“您好,我是天猫精灵,如果您想获取纸质报告,显示器下一号保险柜里有纸质报告,若没有请重启打印机,如果您想获取媒体数据,二号保险柜里有机械硬盘与光盘,如果您想开启卫星传输,Ka/Ku波段请摇动一号把手,X/S波段请摇动二号把手,短波波段请摇动三号把手,如果您不确定是哪个波段,请摇动所有把手。
”
“瞧,在大多数情况下它只会说这个。
”女孩耸耸肩,随手晃了晃一大叠纸质报告,“我觉得它也蛮可怜的,在地底下憋了二十年没人跟它说话,可能憋出毛病出来了……至于这个报告,我也拿出来了,不过看不明白。
”
“所有的报告都长这样,你们看看,或许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
她把手里的报告展开,凑到镜头前,白色的A4纸上只有两个词。
黑体,加粗。
STOPVVVLBI。
·
·
·
第一基地的设计师们考虑得很周全,数据以多种形式备份存储,有纸质报告,有硬盘光盘,也有卫星数据链,甚至每个波段的卫星天线都准备好了,半夏记不清楚中继星是在什么频段上工作,于是她把所有的天线都摇了起来,你很难说这玩意究竟是先进还是落后,它是高速数据传输链路,是现代通信工程的技术结晶,但天线的高度和指向还得靠一个大舵轮手动调整。
天线究竟安置在什么地方不知道,它们可能隐藏在头顶某栋大楼的楼顶上,平时缩在水泥管道里,有人启动才探头,这东西可能年久失修锈迹斑斑,所以摇起来才那么费劲。
计算机有简单的图形操作界面,可以在显示器上触屏操作,它对外开放的仅有一个文件浏览和发送功能,半夏只需要把压缩包拖进发送队列里,它们就会被转码压缩,再经由天线发射向中继星。
纸质报告和硬盘数据则分别存储在不同的保险柜里,其中打印机不知是不是在漫长的等待时间中发了疯,它吐出来的报告塞满了整个保险柜,女孩打开柜门的一刹那所有的纸张都哗啦啦地倾泻出来。
可把她吓一跳,女孩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半夏很快学会操作这套系统,她把压缩包依次扔进发送队列里,接下来只需按下发送键。
按下按钮前她迟疑了几秒,手悬停在按钮上想按却按不下去,她沉默地思考,然后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蹲下来把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这个按钮拍下去,会发生什么呢?
全世界的命运仿佛都集中在这个小小的按钮上,她好想找个人说话,可是基地里只有风扇换气的声音,半夏觉得有点冷,用力抱紧了自己。
忽然头顶上“轰隆”一声闷响,紧接着基地内红光大作。
半夏惊惶地拍下发送键。
警报表示有什么东西正在突破第一基地的防御墙。
一大批刀客在着陆,进入基地前半夏抬头望了一眼,她已经能看到那东西的全貌,距离她最近的大眼睛几乎就在她的头顶上,那东西的高度在迅速降低,目标很有可能是紫峰大厦——这些鬼东西对高楼总是情有独钟。
二十年前的人们在地下设计了这座坚固的堡垒,核弹都炸不穿,可它在刀客面前坚持不了多久,谁都知道大眼睛有至少四十米长的大刀,那只刀客只用五分钟就挖开了十几米厚的岩石和泥土,并突破了第一道防御,它穿透基地最外层的钢筋混凝土时基地内警报声大作,计算机开始同步倒计时。
计算机预测在九分钟后基地会被挖穿。
数据传输的速度缓慢得像蜗牛,进度条一点一点地往前推进。
而半夏估摸着在刀客突破所有防线把基地绞成碎末之前,这见鬼的进度条可能走不到100%。
如果在数据传输完成之前第一基地被它破坏,那么计划可能前功尽弃。
她必须得做点什么。
多争取一分钟都好。
“这里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我有点后悔没早点到这儿来,白杨,老爹,赵叔,王叔还有大家,你们真的很厉害,想做到的事都做到了,核弹也送到了,第一基地也在运转,虽然这里没有人,也没有吃的,但它好歹是活的,还能和天猫精灵聊天……天猫精灵!”
“您好,我是天猫精灵。
”
半夏多次试着和天猫精灵沟通,天猫精灵有时能听懂她的话,有时听不懂她的话。
例如半夏问它是否知道刀客是什么时,它就听不懂,而半夏问计算机上的摄像头能不能录像时,它就能给出肯定回答。
“我其实想和它多说说话,说不定多说话它就能变聪明,就能变得和正常人一样……哦,糟糕,警报又响了,它提示我第二道防御被突破了,可是数据还没有传输完毕,它还能不能再快点?我得离开这里了,很遗憾不能和天猫精灵互相加深了解,它真的蛮可怜的,就和黄大爷一样可怜,你们要好好对它。
”
半夏最后确认数据的发送队列正常,把墙壁上保险柜的柜门都重新关上,她必须得做点什么,要把刀客的注意力从基地上引开。
“我觉得我可真是个……用老师的话来说,我真是个劳模,我真的做了好多事情,好多我以前不敢想的事情。
”
“当然这都是在你们的帮助下完成的,特别是赵叔、老爹还有王叔,你们真的特别厉害,非常靠得住,请接受我的再次夸奖!”
半夏蹲下来把鞋带系紧,然后抓住冰冷的梯子,重新往上爬。
头顶里灯光在闪烁,她已经能听到“轰隆”的响声,灰尘扑簌簌地落下来,仿佛地震。
“BG,白杨,我还有话要对你说,嗯……本来是只想对你说的,不过这视频肯定会被很多人看到,算了,看到就看到吧,我死后管它洪水滔天,我想跟你道歉,刚刚吼了你真对不起,不过你是男孩子,被吼就被吼了嘛,老师以前还天天骂我呢。
”
她沿着梯子一步格一格地爬上去,穿过狭小的深井。
“这个世界真的很复杂,刚刚在发送文件的时候我迟疑了好一会儿,你说如果这真的能拯救世界,把所有的时间都推翻重来,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不存在了?或者说我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如果真的会这样,那你可不能忘了我,毕竟我帮了你们这么大的忙呢。
”
“唉,想不明白,太复杂了,这个世界和时间都太复杂,不过复杂往往代表着有很多很多的可能性,BG,我之所以要专门跟你说,是因为我觉得你以后会伤心,你就是那种有事喜欢憋在心里的人,别说不是,这么长时间我可早把你看穿了,可是呢,既然世界和时间都是这么复杂的东西,复杂到谁都看不明白,那么BG呀,亲爱的BG,最亲爱的BG,最最亲爱的BG,你一定要有希望,在未来那么宽广的世界和那么漫长的时光里,你一定要相信……”
梯子到顶,女孩用力顶开井盖,抬起头看到深红色的天光。
“我们还会再见的。
”
终幕(2)
冥冥之中,若有若无,不知哪处空间哪个时刻,仿佛有轻轻“啪!”地一声响。
视频结束。
联络中断。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终幕(3)
一周后。
一大早连翘照例拉着白杨起床晨练,两人下楼,看到小区的广场上排队停着大巴,一条整整齐齐的队列正在准备登车,看人数有上百号,他们衣着各异,但是整齐划一地背着行李,沉稳而静默。
“喔……”白杨有点吃惊,“这都是些什么人?”
连翘瞄了一眼,“中国人民解放军战支部队,任务结束,应该是要从指挥部撤离了。
”
“指挥部?”白杨说,“我家?”
“你家当然是指挥部,但指挥部不止是你家。
”连翘回答,她伸手往周边指了一圈,“这些都是指挥部。
”
“他们一直在这里吗?”
“一直都在。
”连翘点点头。
“我居然从未见过他们。
”白杨很诧异。
“你没见过的还多着呢。
”
连翘带着白杨与方阵队列擦肩而过,白杨扭头望着那些目不斜视站得笔直的人们,说起来很奇妙,严格来说这些人与他并肩作战许久,可今天才是头一次见面,或许也是此生唯一一次见面,白杨甚至都不知道几个月以来他们藏在什么地方,就像是海绵里的水,平时不声不响不见踪影,但用力一挤才惊觉有这么多。
人们在逐渐散去,从各个地方各个单位抽调而来的精锐们正在返回来处,连客厅里堆积如山的文件、横七竖八的电脑都在被一批一批地运走,梅花山庄11栋804正在重新恢复成一座民居该有的样子,南京指挥部——全称南京市逆转未来拯救世界紧急通联指挥部,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尽管它实际存续的时间很短,但回望过去,又像是过了许多年。
两人沿着月牙湖跑了一圈,然后靠在栏杆上休息。
“昨天晚上电台有消息吗?”连翘问。
“没有。
”
白杨摇摇头。
“她就这么消失了?”连翘问。
“她就这么消失了。
”白杨说。
他望着湖面,尽管在大脑里思索许久,日思夜想,白杨也想不通,为什么一个人可以消失得这样不留痕迹。
就像阳光下的肥皂泡,轻轻一碰,就化作空气。
“大小姐肯定还活着。
”连翘说。
“你是想说她还活在我们的记忆里?这种烂俗话就不必说了……”白杨闷闷地说,“我已经接受事实了,人没了就是没了,又哪儿有能再相见的道理呢?”
“不,我听赵主任说的,他不是制止了那个……那个VVVLBI计划吗?”
说到VVVLBI,这个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观测计划在执行前的最后一刻被制止,指挥部连越三级给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打电话,紧急下达指令把计划无限期推迟搁置。
公元2020年1月3日晚零点,地球就像过去四十六亿年一样照常在公转轨道上运转,命运的车轮以每秒三十公里的速度沉默地碾过这个平平无奇的空间坐标和时间节点,无事发生。
“赵主任说未来已经不再确定,以后发生什么都说不清楚。
”连翘接着说,“站在我们的角度上,以我们为坐标原点,未来的世界线要划出什么样的光锥,只有未来才知道。
”
连翘扭头看他,说得很认真。
“你是真的这么相信,还是在安慰我?”白杨问。
“我是真的这么相信。
”连翘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大小姐也这么相信,所以她才那么勇敢。
”
“明明是我们逼迫的。
”白杨撇嘴,“我们冠冕堂皇站在干岸上,自然是什么漂亮话都说得出来,又不是我们要去启动核弹,也不是我们要穿越核爆区,更不是我们要面对刀客的追杀……我们做了什么呢?只是在精神上支持鼓励她罢了,可是谁才是吃苦拼命的人?谁才是做出牺牲的人?”
连翘沉默半晌,叹了口气。
“你后悔了?”
“没有。
”白杨低垂眼帘,“我……我只是很愧疚。
”
“那就愧疚吧,我不会劝你别愧疚,这世上所有人都欠她的,虽然她未必想要这个。
”连翘深吸一口气,“毕竟大小姐那么坚强那么开朗,她肯定希望当你想起她的时候,你能变得快乐。
”
连翘把脸转向湖面,嘴里哼起悠扬的调子。
“听过这首歌吗?”
“听过。
”白杨说。
“呀,了不起,终于有一首你听过的歌了。
”连翘有点小惊喜,“看来你听音乐的品味倒也没那么拉胯。
”
“单纯是因为这首歌没那么老罢了。
”白杨翻白眼。
连翘不再说话,接着哼着她的调子。
白杨在心里补上歌词。
“因为梦见你离开,
我从哭泣中醒来,
看夜风吹过窗台,
你能否感受到我的爱。
”
公园里晨练的人逐渐多了,许多男男女女从湖边的小道上经过,冬日清晨澄澈冷冽的空气隐隐有小狗在叫。
“多少人曾爱慕你,
年轻的容颜,
可知谁愿承受岁月,
无情的变迁,
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
来了又还,
可知一生有你,
我都陪在你身边。
”
“哦对了,有件事得告诉你,今天是我带你晨练的最后一天啦,我的任务完成,也要撤离指挥部,昨天晚上调令就下来了。
”连翘扭头对白杨说,“关系已经转走,我要归队了。
”
“啊?”白杨愣了一下,这消息突如其来。
“你的特训结束了,白杨同志,你表现得很好,本辅导员给予你优秀学员的称号。
”连翘笑眯眯地捏白杨的脸颊,“怎么?舍不得姐姐?”
白杨把头偏到一边去。
“嗯……舍不得。
”
连翘用力拥抱他,“人生无不散之宴席,小白杨,跟你共事这段时间我非常快乐,分别总是会来的,但分别是为了下一次重聚,就像大小姐说的那样,我们也会再见的。
”
她感觉到白杨的肩膀在微微发抖,于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别哭,你姐姐我耳根子软,看不得人哭,把眼泪擦干。
”
“嗯。
”
连翘后退一步,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微微低头,嘿嘿一笑。
“那有没有临别礼物给我?”
白杨上下摸索一通,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温热的硬币,放到她的手心里。
“这是什么?”连翘仔细端详手里淡黄色的硬币,硬币表面刻着数字和字母,“如果我没记错,它是莫尔斯码练习币对吧?”
“嗯,它在我这里很长时间了。
”白杨点点头,“送给你。
”
“这个礼物很棒!”连翘喜笑颜开,喜滋滋地把它放进口袋里,“我会好好保管它的!”
连翘还是那么精力充沛,行动干练,她来得风风火火,走得干脆利落,白杨站在那儿目送她沿着小路越走越远,连翘走到很远很远,忽然转过身来,在温暖的晨光下站直了对他敬礼,笑容灿烂。
曾经相聚的人们再将各奔东西,此生或许不复相见,怔忡许久,白杨泪水又模糊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