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大龙河畔的生死阻击(二)(3/3)
山下丛林。
土黄色的身影在硝烟弥漫的坡地上狼狈蠕动。
硝烟依旧呛人,
但枪炮声暂时稀疏下来。
夕阳挣扎着穿透厚重的烟尘,
在阵地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暗影,
将焦黑的弹坑、
散落的武器、
破碎的肢体和凝固的暗红色血迹,
都涂抹上了一层悲怆而诡异的橘红。
二排阵地边缘,
一个被炸塌的掩体后。
古之月背靠着冰冷的、
沾满泥污的沙袋,
缓缓滑坐在地上。
他剧烈地喘息着,
每一次吸气都像扯着破风箱,
喉咙里全是硝烟和血腥的焦糊味。
汗水如同小溪般在他涂满泥污和硝烟的脸上肆意流淌,
冲刷出一道道沟壑。
那双握枪的手,
此刻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虎口处被粗糙的枪托磨得通红,
甚至渗出了血丝。
他低头,看着脚边散落着的十几个黄澄澄的、
还带着余温的春田步枪弹壳,
在夕阳的残照下反射着微弱的光。
“老徐!老孙!三炮!过来!”
古之月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像砂纸在摩擦,
带着浓重的疲惫。
徐天亮(一排长)、
孙二狗(三排长)、
郑三炮(二排长)三个人,
脸上混杂着硝烟、
汗水和尚未完全褪去的兴奋红晕,
猫着腰,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松软的焦土,
聚拢到古之月身边。
几个人身上都带着伤,
衣服被弹片和树枝划得破烂不堪。
“乖乖隆地咚!”
徐天亮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弹药箱上,
抓起腰间的水壶猛灌了一大口,
又呸呸吐掉嘴里的泥沙,
金陵话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兴奋和得意,
“连长,今天这仗打得痛快!
真他娘的痛快!
小鬼子少说在咱阵地前撂下了五十具!
咱自己个儿,”
他掰着沾满黑泥的手指头,
咧着嘴笑,
“拢共才打出去三百来发子弹!
咱们那几门宝贝迫击炮省到家了,
一发没动!
这买卖,赚大发了!”
孙二狗那张被硝烟熏得更黑的脸上也满是喜色,
河南腔调高亢:
“可不咋地!
连长,你那枪法,
真是神了!
弟兄们都传开了,
说你今儿个一个人就干掉了不下二十五个鬼子!
枪枪咬肉,弹弹追魂!
小鬼子听见你的枪响,
腿肚子都得转筋!”
他一边说,
一边夸张地比划着。
郑三炮更是激动,
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古之月脸上:
“中!太中了!
连长,你刚才在俺们二排那几枪,
俺看得真真儿的!
那叫一个利索!
五枪!
就五枪!
把那帮龟孙的铁王八和当官的,
全他娘的点了名!
俺班里的新兵蛋子都看傻了!
直说以后就跟你学!
枪神!绝对的枪神!”
他竖着大拇指,
脸上的褶子里都透着与有荣焉的光。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
沉浸在以极小代价换取巨大战果的喜悦,
和连长神枪的震撼中,
紧绷的神经似乎终于得到了片刻松弛。
连空气中那股刺鼻的硝烟味,
仿佛都淡了些许。
古之月一直沉默着,
低着头,用一块还算干净的布,
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春田步枪枪管上沾着的泥污。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微微佝偻的背上,
拉出一道长长的、沉重的影子。
直到那三个人的兴奋劲儿稍稍过去,
他才缓缓抬起头。
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喜色。
只有深重的疲惫,
和一种冰冷的、近乎凝固的忧虑。
汗水在他深刻的皱纹里蜿蜒,
那双深陷的眼睛,
此刻像两口幽深的寒潭,
目光越过眼前沾沾自喜的部下,
越过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焦土阵地,
死死地投向山下那片被暮色和硝烟笼罩的、
墨绿色的、
死寂的丛林深处。
他的声音不高,
甚至有些沙哑,
却像一块冰冷的巨石,
瞬间砸碎了刚刚升起的那点轻松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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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兴?高兴个屁!”
徐天亮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孙二狗和郑三炮也愣住了,
不解地看着他。
古之月抬起手,
沾满硝泥的手指,
笔直地指向山下丛林的方向,
指尖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因为一种洞悉危险的冰冷愤怒:
“鬼子的炮…步兵炮…还没上来呢!”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
兜头浇在三个排长班长头上。
刚才还喧嚣着兴奋和庆幸的空气,
瞬间冻结了。
徐天亮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孙二狗张着嘴,
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
郑三炮那激动竖着的大拇指,
僵在半空,
然后无力地垂落下来。
一股比硝烟更沉重、
更冰冷的东西,
重新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
被彻底吞没在浓重的暮色里。
山下丛林边缘,
临时搭建的帆布帐篷里。
油灯昏黄的光线摇曳着,
在粗糙的帆布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人影。
山田次郎大尉如同一尊石雕,
沉默地坐在折叠马扎上。
他脱下了沾满泥污的军帽,
露出一头被汗水浸透、
紧贴着头皮的短发。
那张线条刚硬、
颧骨突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紧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和深陷在眼窝里、
如同死水般毫无波澜的眼珠,
透露出一种火山爆发前压抑到极致的死寂。
油灯的光在他脸上跳跃,
勾勒出深深的阴影,
使得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阴冷气息。
帐篷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汗酸味,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
从外面飘进来的血腥气。
帐篷帘子被猛地掀开,
一个矮壮的中队长,
带着一身硝烟和汗臭闯了进来,
脸上混杂着狂怒和沮丧。
他看都没看沉默的山田,
径直冲到简陋的折叠桌前,
抓起桌上的水壶,
也不管是谁的,
仰头就灌,
水顺着他的嘴角和脖子往下流,
洇湿了土黄色的军服前襟。
他狠狠将空了大半的水壶掼在桌上,
发出“哐当”一声大响,
打破了帐篷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八嘎!八嘎呀路!”
中队长像一头被激怒的野猪,
用拳头狠狠砸着桌子,
唾沫星子在昏黄的灯光下飞舞,
“步兵炮分队!
那群蠢货!
懦夫!
废物!
他们是在地上爬吗?!
比最慢的乌龟还要慢!
该死的支那神枪手!
该死的丛林!
该死的路!
通通该死!”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
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憋屈,
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锣,
在狭小的帐篷里嗡嗡回响。
山田次郎依旧一动不动,
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只有放在膝盖上的、
戴着白手套的双手,
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显得发白。
黄的油灯光线,
将他沉默的侧影,
钉在摇晃的帆布墙壁上,
凝固如一块冰冷的墓碑。
帐篷外,丛林深处,
不知名的夜枭发出一声凄厉的啼叫,
划破了沉重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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