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测绘社的白月光(2/3)
安全。
后勤处本想外包,但因预算有限,最终决定交给“有经验”的测绘社来完成,也算是给学生一个“实践机会”。
张工接下了任务,神情凝重。
“这次不是练手,数据要进报告,要负责的。
”他挑选了林野、王海和另外两个操作最稳的社员组成小组,亲自带队。
动用了社里最好的设备——那台被林野摸透了“脾气”的索佳SET2X,以及一台勉强堪用的电子水准仪。
复测工作紧锣密鼓地展开。
盛夏的烈日炙烤着铁轨,空气仿佛都在燃烧。
汗水浸透了每个人的工装,紧贴在身上。
林野负责全站仪的核心观测和数据采集,精神高度集中。
他严格按照规范操作,每一个测站都反复整平,每一次读数都屏息凝神,记录一丝不苟。
王海等人轮换着扶棱镜、跑尺,在滚烫的道砟上深一脚浅一脚。
张工则像定海神针,不断巡查,检查仪器状态,复核关键数据。
连续奋战了三天,外业数据采集终于完成。
接下来是更为繁琐和关键的内业数据处理和报告撰写。
林野主动承担了最核心的数据平差计算和轨道几何参数(轨距、水平、高低、轨向)的分析工作。
他把自己关在仓库里,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海量数据,运用课堂学过的平差理论和张工传授的实战经验,一遍遍计算、调整、验证。
就在报告即将成型的最后关头,林野在复核一组关键区段的水平(超高)数据时,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法忽略的系统性偏差!该区段设计理论超高值是75mm,但根据平差后的实测数据计算,平均值只有72.3mm!而且连续几个测点的偏差都稳定地偏小!2.7毫米的差距,对于高速运行的列车或许不算致命,但对于这条主要用于低速实训的线路,也超出了安全冗余范围!更重要的是,这偏差如此稳定,绝非偶然误差!
林野的心猛地一沉。
他立刻调出原始观测记录,仔细核对。
记录清晰无误。
他又检查了仪器设置和计算过程,没有发现问题。
难道是仪器本身的系统性误差?他立刻想到了自己之前发现的温度漂移规律,但这次观测时的温度在正常范围内,且已做了修正。
他反复核算,结果依然指向那个不容置疑的结论:该区段轨道实际超高值,低于设计值!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长期使用后,轨道可能发生了不均匀沉降或变形,导致超高不足!在曲线地段,超高不足会直接影响列车过弯的稳定性和乘客舒适度,严重时甚至可能导致脱轨风险!
林野立刻将发现报告给了张工。
张工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他亲自坐到电脑前,调出原始数据、平差过程和计算结果,一项项复核。
仓库里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张工的眉头越锁越紧。
“数据……没错。
”张工最终抬起头,声音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沉重,“计算……也没错。
问题……出在轨道本身。
”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见鬼了……这条线每年都简单检查,怎么会……”
问题确认了,下一步就是上报。
张工拿起电话,准备打给后勤处负责此事的刘科长(正是张明父亲的下属)。
就在这时,仓库门被推开了。
张明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工装,头发一丝不乱,脸上带着惯常的从容。
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张工,忙着呢?”张明扫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的轨道数据图,目光在林野脸上停留了一瞬,“刘科长让我来问问,实习线复测的报告出来没有?段里等着汇总呢。
”他的语气很随意,仿佛只是例行公事。
张工放下电话,神情复杂地看着张明:“小张,报告……有点问题。
我们发现实习线南弯道区段,实际超高值存在系统性偏低,比设计值小了接近3毫米。
数据反复核对过了,确定是轨道本身的问题。
这存在安全隐患,需要尽快安排维修评估。
”
“哦?有这事?”张明挑了挑眉,脸上掠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他走到电脑前,俯身看着屏幕上的数据。
“2.7毫米……误差范围之内吧?会不会是测量误差?毕竟……”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那台索佳SET2X,“社里的设备,服役时间长了,精度难免有点……波动?”
这话像一根毒刺!直接质疑了数据的可靠性和设备的性能!更是隐晦地将责任推给了测绘社!
林野的血一下子涌上了头顶!他可以忍受张明的优越感,可以忍受资源的不公,但绝不能忍受对自己和张工用汗水甚至健康换来的、反复核验过的精准数据的污蔑!这是对他们技术能力和职业操守的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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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学长!”林野猛地站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但异常清晰,“数据是我观测、计算、反复核对的!原始记录、平差过程都在这里!仪器状态我们全程监控,并在计算中做了已知误差修正!这2.7毫米的系统性负偏差,绝不是测量误差!它就是轨道本身的问题!关乎实训安全!”
仓库里一片死寂。
王海等人都惊呆了,没想到平时沉默的林野会如此激烈地反驳张明。
张明脸上的从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审视。
他盯着林野,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学弟,火气不小啊?技术讨论,要讲证据,更要讲……态度。
”他刻意加重了“态度”两个字,带着明显的威胁意味。
“你说不是误差,有权威机构的检定报告吗?你说仪器没问题,有计量院的合格证吗?都没有吧?就凭你们几个学生,一台旧机器,测出点偏差,就敢断言是轨道问题?你知道维修评估要花多少钱吗?要耽误多少实训课程吗?责任,你担得起吗?”
句句诛心!将技术问题巧妙地偷换成了责任和资源问题!更用“学生”、“旧机器”彻底否定了测绘社数据的权威性!
张工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够了!”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张明!数据是我让核对的!问题是我确认的!责任,我来担!我现在就去找刘科长!”他拿起那份初步分析报告,就要往外走。
“张工!”张明拦住了他,语气忽然放缓,甚至带上了一丝“恳切”,“您别激动。
我不是不相信您。
只是……这事关重大,光凭这份报告,恐怕很难说服上面。
刘科长也很难做。
”他压低声音,凑近张工,“您想想,这条实习线,去年刚做过例行保养,报告还是……段长亲自签批的‘状态良好’。
您现在突然报出这么大的安全隐患,这不是……打段长的脸吗?段长年底就要升集团副总了,这个节骨眼上……”
张工的身体猛地僵住了!他拿着报告的手停在半空,微微颤抖。
段长……张明的父亲!那张签批了“状态良好”的报告!
张明看着张工骤变的脸色,知道击中了要害。
他声音压得更低,如同魔鬼的低语:“张工,我知道您技术过硬,责任心强。
但有些事……得分轻重。
2.7毫米,在低速实训线上,影响能有多大?也许就是数据处理的微小偏差呢?或者,是上次保养后的一点自然沉降?报上去,劳师动众,对谁都没好处。
不如……咱们把这份报告数据再‘优化’一下?让它在合理误差范围内?这样,实训安全无虞,上面也好看,社里也算完成了任务。
皆大欢喜,不是吗?”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精致的签字笔,轻轻放在了那份报告上。
“优化”?林野如遭雷击!他瞬间明白了!这根本不是技术问题!这是一场赤裸裸的数据篡改!为了维护某些人的面子(段长签批的报告)和前途(段长升迁),为了所谓的“大局”(不惹麻烦),就要把真实存在的安全隐患抹杀掉!用虚假的数据粉饰太平!而他们这些辛辛苦苦、在烈日下用汗水甚至健康换来的精准数据,就要被当作牺牲品,被“优化”成谎言!
他看着张工。
那个在他心中如同“技术之神”、代表着“精度”和“责任”的男人,此刻脸色惨白,眼神剧烈地挣扎着。
愤怒、屈辱、无奈、恐惧……复杂的情绪在他脸上交织。
他握着报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林野的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他看到了张工眼中的动摇!在权力的重压、现实的残酷和女儿周雯那双纯净眼睛的注视(无形的道德拷问)之间,那道曾经照亮林野的“白月光”,正在剧烈地摇晃,濒临熄灭!
“张工!不能改!”林野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那是安全隐患!万一……万一真出事呢?!我们测的数据是真的!”他指着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数字,仿佛那是最后的防线。
张明冷冷地扫了林野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只碍事的蝼蚁。
他没有理会林野,只是盯着张工,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张工,您是明白人。
社里那点经费……下学期的设备维护,还有您外聘指导的续约……刘科长说了,都得看这次任务的‘完成情况’。
还有,您女儿小雯……快高考了吧?想考个好大学,不容易啊。
”
最后这句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张工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
他眼中最后那点挣扎的光芒,彻底熄灭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了头,避开了林野绝望的目光。
他伸出那只因常年操作仪器而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拿起了张明放在报告上的那支笔。
笔尖,悬停在“实测超高平均值:72.3mm”那个数字上方。
仓库顶灯的光线,在笔尖上反射出一点冰冷刺目的寒光。
林野杵在测绘社仓库中央,双脚像被钉死,目光直直锁住周雯悬着笔的手,周遭的一切都被按下慢放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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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太熟悉眼前这场景了。
往常,张工站在仪器旁,指尖抚过设备,眼里跳动的是对技术纯粹的热忱,那是能让枯燥数据都焕发光彩的魔力。
张工教他校准设备时,会絮絮叨叨说“测绘这行,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技术是根,责任是魂”,那些话像种子,在林野心里发了芽,让他坚信技术人守着精度与担当,就能在现实里开出温暖的花,张工也成了他心中技术“白月光”般的存在。
周雯也曾是慰藉,她懂他对着数据熬通宵的执着,会在他为难题抓耳挠腮时,递杯热咖啡,笑说“你和这些仪器一样,轴得可爱”。
可现在,这一切都在周雯悬而未决的笔尖下,摇摇欲坠。
林野感觉喉咙发紧,想喊,却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声带。
他看着那支笔,仿佛看见一张细密的利益网在背后蔓延——那些明里暗里的交易、权与利的媾和,早把测绘社这方本该纯粹的天地,绞进浑浊的旋涡。
张工总说“技术人凭本事吃饭,凭良心干事”,可眼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