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茶水间的窃语(2/3)
中显得格外清晰。
赵叔低着头,专注地看着锉刀尖端在道钉上带起的细微金属粉末,仿佛林野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话语,只是窗外飘过的一粒尘埃。
过了许久,久到林野几乎以为赵叔不会再开口时,那苍老而沙哑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带着一种被岁月和现实反复淬炼过的冰冷坚硬,像一柄生锈却依旧锋利的钢钎,直直地戳进现实的淤泥里:
“茅台?呵……”一声短促、干涩、毫无温度的冷笑,如同枯枝在寒风中折断,“算个屁!老子当年在成昆线上,亲眼见过拿命填出来的‘先进’!塌方的隧道口,表彰大会的锦旗还没焐热,转手就盖在了刚分下来的新宿舍楼上——给谁住?给谁他娘的儿子住?!”
赵叔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射出两道骇人的厉芒,那里面翻涌着被岁月尘封却从未熄灭的愤怒与巨大的悲怆。
他手中的道钉和锉刀被攥得死紧,指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吧”声。
“规矩?他陈大奎跟你讲规矩?”赵叔的声音陡然拔高,像砂轮迸溅出刺眼的火星,每一个字都带着淬了毒的嘲讽和深入骨髓的鄙夷,“他那套规矩,是拿工人的血汗骨头渣子熬出来的油!是踩着别人脊梁骨往上爬的垫脚石!”他死死盯着林野,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皮囊,点燃他心底那点残存的火焰,“你跟他讲规矩?你骨头有几斤几两?够他榨几两油?!”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林野的心口,砸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赵叔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被这陈年的积愤和眼前赤裸裸的龌龊勾起了滔天怒火。
他猛地将手中的道钉和锉刀重重拍在油腻的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震得桌上的油灯都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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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告诉你什么是规矩!”赵叔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钢轨被巨锤砸入道砟深处,“规矩就是咱巡道工手里的检查锤!一锤子下去,钢轨有没有伤,有没有裂,瞒不了人!是实心钢,还是空心烂铁,砸出来的动静不一样!”他枯瘦的手指用力点着桌面,仿佛那里就是万恶的病灶,“他陈大奎搞的那些猫腻,就是钢轨上最阴险的暗伤!表面光溜,里头烂透了!迟早要段!要出大事!”
他喘着粗气,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死死盯着林野,一字一句,如同淬火的钢钉,狠狠钉入林野的脑海:“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去撞他的暖水瓶,也不是傻乎乎地把自己那点骨头送上去给人敲髓吸油!是给老子把眼睛擦亮!把手里的锤子磨得更快!把你巡的那段钢轨,一寸一寸,给老子盯死了!用你的锤子去听!用你的眼睛去看!把他那些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的烂事,像道钉一样,给老子从烂泥里一颗一颗抠出来!砸实了!摆到太阳底下晒!”
赵叔猛地站起身,动作带倒了身后的破木凳,凳子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佝偻着腰,却像一尊饱经风霜却依旧倔强的铁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等他的‘规矩’把路基蛀空了,把钢轨弄断了,火车翻了,死人了!你看他的茅台,他的位子,他的狗屁先进,还顶不顶用!到时候,不用你吭声,自然有人用更硬的‘规矩’收拾他!那才叫天理!”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弯着腰,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那愤怒的火焰在剧烈的喘息中渐渐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无奈取代。
他摆了摆手,声音变得极其沙哑,带着一种看透世情后的苍凉:“管好你自己的锤子…守好你自己的道…别的…先活着…先看着…”
赵叔不再看林野,弯下腰,有些吃力地扶起倒在地上的破木凳,重新坐下。
他摸索着拿起桌上那枚被锉得锃亮的道钉和锉刀,佝偻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块沉默而坚硬的礁石,独自承受着岁月的冲刷和黑暗的侵蚀。
那单调的“嚓…嚓…”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缓慢,更加沉重,仿佛每一下,都在锉磨着心中那难以消解的块垒,也锉磨着这个锈迹斑斑、沉重如铁的世界。
工具房里只剩下这锉刀声,和窗外远处隐约传来的火车汽笛的长鸣。
林野僵坐在破凳子上,指尖被碎片割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茶水间那污秽的窃语和陈大奎冰冷的威胁仍在耳边回响。
然而,赵叔那番如同狂风暴雨般的怒斥,夹杂着深入骨髓的悲愤和近乎绝望的清醒,像一盆混合着冰碴的冷水,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愤怒并没有熄灭,反而被赵叔那淬火的言语锻打得更深、更沉,沉甸甸地坠在心底。
但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东西,如同道砟下的冻土,开始凝结。
他明白了赵叔没说出口的话:陈大奎盘踞多年,根系早已深扎进工务段这片看似坚固实则布满裂隙的土壤里,牵一发而动全身。
自己这点微末的力量和血气,贸然冲撞,无异于以卵击石,只会粉身碎骨,甚至可能成为对方清除异己、巩固地位的垫脚石。
那所谓的“规矩”,是陈大奎用权力和利益织就的一张无形巨网,而他林野,不过是网上的一只飞虫。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那双布满薄茧、指关节粗大的手上。
这双手,能拧紧冰冷的鱼尾板螺栓,能抡起沉重的道镐,能在废弃路基旁撑起五十个俯卧撑,能顶着洪水和钢轨的重量……却无力撕开眼前这张由人情、利益和权力编织的肮脏巨网。
一种强烈的无力感,混合着被玷污的愤怒,如同冰冷的泥浆,从脚底漫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嚓…嚓…”赵叔的锉刀声固执地响着,像在绝望中凿刻着什么。
林野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皮肉里,那点被碎片割破的伤口再次传来尖锐的刺痛。
这疼痛,反而让他混乱的思绪猛地一清!赵叔最后那句话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守好你自己的道…先活着…先看着…”
守好自己的道!巡道工的道是什么?是钢轨!是枕木!是路基!是这一寸寸用血肉和汗水丈量、维护的安全线!陈大奎可以玩弄权术,可以中饱私囊,但他绝不敢、也不能在关乎列车安全的命脉上彻底撒手!否则,一旦出事,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化为齑粉!这才是他真正的死穴!是那条盘踞的毒蛇的七寸!
林野眼中骤然爆射出一团幽冷而决绝的光芒。
愤怒并未消失,只是被强行压入了更深的冰层之下,淬炼成一种更坚韧、更隐蔽的力量。
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的刺痛感清晰而真实。
他站起身,动作不再有之前的迟滞和僵硬,而是带着一种重新校准方向后的沉静。
他拿起靠在墙角的检查锤和道尺,冰冷的钢铁触感从掌心传来,如同握住了唯一的武器和依凭。
“赵叔,”林野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清晰,“我去巡K137+600那段。
上次雨后,有几处石砟不太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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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叔手中的锉刀微微一顿,浑浊的眼睛从老花镜上方抬起,深深地看了林野一眼。
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担忧,有审视,最终化为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赞许。
他没有说话,只是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下巴上灰白的胡茬随之颤动了一下,然后低下头,继续他手中那单调而永恒的“嚓…嚓…”声。
林野背上工具包,推开工具房沉重的木门。
门外,工务段午后的阳光依旧刺眼,空气中弥漫着煤灰和铁锈的味道。
他大步走向熟悉的巡道小路,背影在阳光下被拉得很长,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稳,仿佛要将胸中翻腾的惊涛骇浪,死死踩进脚下坚实的泥土里。
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燃烧殆尽的煤核,沉沉地坠向远方的山脊,将工务段染上一层颓败而沉重的橘红色。
林野背着沉重的工具包,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踏着巡道小路碎石上的最后一点余温,返回工区。
浑身的骨头缝里都透着酸乏,脸上、脖颈上沾满了煤灰和汗渍混合的污痕,嘴唇干裂起皮。
饥饿感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着他的胃。
工区的食堂早已过了饭点,黑漆漆的窗口紧闭着。
他脚步顿了顿,转向那个飘着微弱灯光和劣质茶叶气息的茶水间。
现在,只有那里还能找到点热水,泡开他工具包里那仅剩的半包方便面。
推开那扇油腻的木门,劣质茶叶的苦涩味和一种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