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纽扣上的百分制(2/3)
面。
这个公式,像一面扭曲的镜子,照出了这个荒诞的考核制度的真相。
他摸了摸袖口内侧别着的缝衣针,那是他刚才缝纽扣时顺手别在那里的。
针尖朝外的角度,他特意调整过,恰好能在抬手时划破五分硬币厚度的纸板——这是他用测绘仪测算过的最佳防御角度。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测算,或许只是潜意识里的一种反抗,一种对这无处不在的监控和评判的防御。
第二天的班前会上,投影仪在白墙上投出刺眼的光。
屏幕上赫然是《千分制考核细则》的修订版。
陈大奎站在投影仪旁,像宣读圣旨一样,逐条念着新增的条款。
“新增第423条,‘工服纽扣与衣襟夹角不得超过10度’,附件里附着本人亲自示范的标准佩戴照片,领口的进口纽扣在镜头前泛着冷光。
”陈大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这是为了确保工服穿戴规范,防止因纽扣松动导致的安全事故。
”
林野看着屏幕上陈大奎的标准示范,他的领口确实佩戴着那颗带有外文商标的进口纽扣,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与周围青工们身上灰扑扑的劣质纽扣形成鲜明对比。
那夹角,确实不超过10度,规规矩矩,一丝不苟。
当读到第512条“工服褶皱超过3处视为仪容不整”时,后排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林野回头看去,是老李。
老李的工装裤膝盖处永远留着跪在地沟里检修的三道褶皱,那是常年累月形成的印记,像勋章一样,记录着他的辛劳。
现在,这三道褶皱,却成了“仪容不整”的罪证。
林野的心猛地一沉。
他想起自己领口那三道歪斜的折线,想起昨晚赵叔的话,想起那两个字母的差距。
这个考核制度,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每一个细节都纳入其中,每一个毛孔都被审视,每一个微小的失误都被放大,然后被扣分,被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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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第518条,‘工装袖口卷起超过5厘米视为违规’……”陈大奎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刺在林野心上。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口,早上为了方便操作,他习惯性地卷起了袖子,大概有七八厘米。
按照这个规定,又是一笔扣分。
午休时的更衣室成了临时裁缝铺。
六七个青工围坐在赵叔的铁皮盒旁,像一群秘密结社的成员。
他们手里拿着尺子、千分尺,还有从家里带来的各种纽扣,对着自己的工服比划、测量。
赵叔则像个经验丰富的裁缝,指导着他们如何调整纽扣位置,如何加固针脚。
林野的测绘仪扫过工服肩部数据:段里规定的45厘米肩宽,实际发放的工装普遍窄了1.5厘米,导致抬手时袖口会绷开第三颗纽扣——这正好对应着陈大奎最常扣分的“动作幅度过大导致仪容不整”。
他还测量了纽扣间距,发现普遍比标准宽了0.3毫米,这使得纽扣更容易松动。
“他们是按领导的量体数据订的标准。
”赵叔突然开口,手里的旧纽扣在掌心滚出细碎的响声,声音低沉而沙哑,像砂纸摩擦木头,“去年新来的王段长肩宽52厘米,现在所有工装的肩线都按这个尺寸算,咱们这些不到45的,要么勒得抬不起胳膊,要么晃得像挂着面旗。
”
林野的心猛地一沉。
他想起陈大奎那颗进口纽扣,想起那两个字母的差距,想起那个荒谬的公式。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偶然,而是精心设计的结果。
领导享受着舒适、安全的A类工装,而他们这些普通工人,却被迫穿着不合身、不安全的B类工装,还要时刻提防着那些无处不在的扣分条款。
“这不公平!”一个年轻的青工突然喊了出来,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不甘。
“不公平又能怎样?”另一个青工苦笑一声,“我们只是流水线上的螺丝钉,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那我们就一直这样被欺负下去?”第一个喊话的青工的声音更响了,带着一丝绝望。
“难道还有别的办法?”赵叔叹了口气,合上了铁皮盒,“忍着吧,等熬到退休,就自由了。
”
自由?林野心里苦笑一声。
他想起自己大学时的理想,想起自己当初选择这份工作的初衷,都是为了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能养活自己,能有所作为。
可现在,他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一个巨大的牢笼里,被各种规则、条款、考核束缚着,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安全检查官到来的那天,天空阴沉沉的,像一块巨大的铅块压在头顶。
林野正在工具间用体视显微镜观察布料纤维。
这是他最近的一个小爱好,也是他对抗这种压抑环境的一种方式。
他收集了各种工装的布料样本,用显微镜观察它们的结构、成分,试图从中找到一些线索,一些解释,一些改变的可能。
陈大奎工服上取下的样本在载玻片上呈现出均匀的长丝结构,纤维细密、整齐,像是精心编织的网。
而普通工装的纤维短且杂乱,中间还夹杂着几根染成蓝色的塑料丝——典型的劣质再生涤纶。
两种布料的差异,像两种命运,一种坚实、可靠,一种脆弱、易损。
“小林在鼓捣什么呢?”安全检查官的声音惊得他差点碰倒载玻片。
来人是个中年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一丝不苟。
他的目光落在显微镜上,带着一丝好奇,“哦?工夫检测?”
林野连忙起身,有些紧张地解释:“报告领导,我……我最近在研究工服的材质,想看看……看看有什么改进的空间。
”
“研究工服材质?”安全检查官摘下眼镜,擦拭了一下,又重新戴上,目光锐利地看向林野,“小林,你是技术科的吧?研究这个有什么用?”
“我……我觉得,工服的安全性和舒适性,对咱们的工作效率和安全意识,都有很大影响。
”林野的声音有些发颤,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或许只是想在权威面前,表达自己的一点想法,一点坚持。
“影响?”安全检查官冷笑一声,“影响?我看是影响不大!现在厂里最缺的是执行力,是纪律性,不是这些没用的研究!”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野的显微镜和载玻片,“行了,别研究了,赶紧回去干活吧。
等会检查组要来检查,别出岔子。
”
林野诺诺应声,看着安全检查官离开的背影,心里一阵失落。
他低头看着显微镜下的布料样本,两种纤维的差异像一道鸿沟,横亘在他和那些制定规则的人之间。
还没等林野解释清楚,陈大奎的脚步声已经从走廊传来,带着熟悉的皮鞋声和烟草味。
“小年轻就爱搞这些花架子,”陈大奎的声音像冰锥一样刺进林野心里,他的手掌重重拍在林野肩上,袖口的进口纽扣擦过显微镜镜头,留下一点细微的划痕,“赵师傅的安全事故,说到底还是个人防护意识薄弱,操作不规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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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安全检查官忽然停下脚步,锐利的目光从陈大奎身上移开,落在了赵叔的左手。
赵叔正站在工具间门口,手里拿着一把扳手,准备去检修设备。
“这道疤痕——2016年的事故报告里,断指原因不是设备故障吗?”
陈大奎的瞳孔骤然收缩,像受惊的野兽。
林野清楚看见他指尖的青筋在进口纽扣下方跳动,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差点把林野拍倒在地。
昨夜在资料库查到的记录突然涌上来:那份盖着“机密”章的事故分析里,明明写着“工服纽扣强度不达标导致防护失效”,却在对外通报时改成了“违规操作”。
而那份事故分析报告的附件里,还有一张照片,照片上赵叔的工服纽扣断裂,正是那种劣质的、现在仍在广泛使用的螺帽纽扣。
陈大奎的脸色变得铁青,他迅速掩饰住惊慌,冷冷地说:“设备故障?那是事故调查组的结论,具体细节就不方便对外透露了。
赵师傅自己也承认,当时操作确实有些疏忽。
”
“承认?”安全检查官眯起眼睛,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陈大奎和赵叔,“赵师傅,你当时是怎么说的?”
赵叔沉默了一下,低声说:“我当时……我当时确实操作不规范,没注意到设备异常……”
“没注意到?”安全检查官的声音提高了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