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培训会上的血色寓言(3/3)
深刻地刻录着岁月的苦涩与无奈。
“荒谬?”他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看透世事的疲惫,“小子,这才刚开场呢。
走,我带你去见识点真东西。
”
他们猫着腰,避开食堂里嗡嗡作响的人群,穿过一条油腻腻、空气中漂浮着不明油星子的后厨走廊。
霉味和饭菜的余味混杂在一起,熏得人头晕。
尽头是一个废弃的小仓库,门板锈迹斑斑,虚掩着。
赵叔从磨得起了毛边的裤兜里掏出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在昏暗的光线下晃悠。
林野的目光被钥匙串上一个挂着的小铁牌吸引了——那东西边缘磨损得厉害,几乎成了椭圆形,上面用模糊的字体刻着“先进工作者1989”。
“这是……”
“年轻时候瞎得意的玩意儿。
”赵叔漫不经心地晃了晃铁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的刻字,眼神飘忽,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那时候啊,天真得以为只要埋头苦干,就能出人头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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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仓库门被推开,一股浓重的灰尘扑面而来,在斜射进来的阳光下疯狂地飞舞,像一群受惊的、金色的幽灵。
赵叔熟门熟路地摸到墙角一个突起的开关,啪嗒一声,一盏蒙着厚厚灰尘的白炽灯泡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了黑暗。
灯光下,林野倒吸一口凉气,胃里那股酸水又往上涌。
整面墙,从地面到天花板,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贴满了泛黄的报告、剪报和照片,按时间顺序排列,最早的一张边缘已经脆得像枯叶,能追溯到二十年前。
每一份文件上,都用红笔龙飞凤舞地做了密密麻麻的批注,像一道道狰狞的伤疤。
“这……这是……”
“我这些年攒下的‘战利品’。
”赵叔的声音突然拔高,变得异常清晰,仿佛瞬间年轻了二十岁,眼里燃起一种近乎狂热的火焰,“每一份都是被精心缝补过的谎言,每一张照片背后,都埋着一个喊冤的魂!”
他伸手指向最近的一份报告,那份报告的边角还带着折痕,显然被反复摩挲过:“你看这个,去年那个3·28的事故。
官方报告怎么说?巡道工醉酒漏检!放屁!”赵叔猛地从旁边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递到林野面前,“那天段里搞什么‘欢迎局领导检查指导工作’,硬逼着所有巡道工去陪酒!不去?好,年终考核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照片上,几个穿着沾满油污工装的男人,脸红得像猪肝,举着酒杯,谄媚地笑着,背后是张崭新的横幅,红底白字写着“热烈欢迎局领导检查指导工作”。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林野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向另一份报告——2018年的桥梁坍塌事故。
官方结论轻飘飘的四个字:“材料老化”。
“屁的老化!”赵叔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一拍墙壁,震得墙上的灰尘簌簌落下,“那桥才建五年!真正的祸根是施工时偷工减料!监理收了钱,比兔子还乖,睁只眼闭只眼!”他哗啦啦翻出一叠复印的收据,拍在林野面前,“看见没?水泥标号被偷偷降了两级!差价,进了谁的腰包?谁的口袋?”
林野只觉得天旋地转,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
这些文件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尖刀,精准地剖开了铁路系统那层光鲜亮丽、油光水滑的皮,露出了底下腐烂、溃烂的脓核。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撞上了一排冰冷的铁架,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害怕了?”赵叔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混合着痛苦与快意的光芒,“这才哪儿到哪儿?知道我为什么能收集这么多吗?因为这三十年,我亲手‘料理’过太多事故现场,搬动过太多……太不成样子的‘零件’……”
他猛地抓住林野的手腕,力道大得像铁钳,几乎要捏碎骨头:“你摸过被钢轨齐根切断的腿骨吗?那温度,比冰还冷!见过被高压电烧得焦黑、连五官都辨不清的婴儿吗?收拾过散落一车厢、黏糊糊的人体组织吗?我都干过!每次事故后,领导们坐在空调房里,喝着茶,研究怎么把屎盆子扣到别人头上。
而我们这些老骨头,就得去给他们擦屁股,收拾他们亲手制造的烂摊子!”
林野的手腕被捏得生疼,几乎失去知觉,但他没挣脱。
赵叔眼中的痛苦太过真实,像一锅煮沸的沥青,滚烫、粘稠,几乎要灼伤人的灵魂。
“对不起……”林野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含糊不清地挤出几个字,他自己也不知道在为什么道歉。
赵叔突然松开了手,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在墙上,佝偻着背,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骨架。
“不,”他喘着气,声音又恢复了那种沙哑的疲惫,“不该跟你说这些……你还年轻,这不该是你……这么早……”
“我需要知道真相。
”林野打断他,声音出乎意料地坚定,像一块投入死水中的石头,“我不想成为下一个被推出去背黑锅的傻子。
”
赵叔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像是被什么点燃了,变成一种近似欣慰,又带着点悲凉的神色。
他慢慢踱到墙角,搬开一块松动、积满灰尘的地砖,从下面取出一个用旧报纸包裹的牛皮纸笔记本。
“拿着。
”他将笔记本硬塞进林野手里,那本子沉甸甸的,带着尘土和岁月的气味,“这是我三十年来的‘工作实录’。
真的事故报告,假的处理结果,谁拿了多少‘辛苦费’,谁该负什么责……全在这儿。
本来,我是打算带进棺材里的……”
林野接过笔记本,感觉它重若千钧。
封面上用遒劲的钢笔字写着“赵志刚工作实录1989-2019”。
“为什么给我?”
“因为我老了。
”赵叔从兜里摸出半截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愈发沧桑,“而你,还年轻,还有得选……要么,跟着大流浑水摸鱼,要么……试着找条不一样的路。
难走得很,但总比一直被蒙着眼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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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野翻开笔记本,第一页贴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赵志刚站在崭新的铁路旁,胸前戴着大红花,笑容灿烂得像要发光。
照片下方,用同样遒劲的钢笔字写着:“志刚同志被评为安全生产标兵,特此表彰”。
“三十年前,我也和你一样。
”赵叔的声音从烟雾后面传来,带着一种无尽的疲惫,又带着点怀念,“以为只要……算了,不说了。
”
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咳嗽声撕心裂肺,整个人都弯了下去。
林野连忙上前扶住他,手心触到的,是一身的冷汗。
“赵叔!您没事吧?”
老人摆摆手,示意他别管,从兜里掏出一个掉了漆的棕色药瓶,倒出两片白色药片吞下。
好半晌,呼吸才渐渐平复。
“老毛病……当年处理那个化学品泄漏事故,没给配防护装备……”他苦笑一声,脸上皱纹更深了,“现在肺里像塞了一团烧红的钢丝球,每天半夜都能咳出血来。
工伤?哈,报告上写的是‘个人健康问题’。
”
林野紧紧握着手中的笔记本,一种前所未有的、纯粹而炽热的愤怒在他胸中熊熊燃烧,几乎让他自己也跟着战栗起来。
“我能做什么?”他听见自己问,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赵叔凝视着他,那目光锐利如刀:“先活下去。
记住,在这个系统里,真相是最危险的武器……也是最容易走火的枪。
”
仓库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在喊赵叔的名字。
赵叔脸色一变,迅速踩灭烟头,用眼神示意林野藏好笔记本。
门被推开了,是后勤科那个笑嘻嘻的小王。
“哟,赵师傅在这儿歇着呢!李科长找您呢,说有个3·28事故的确认书,还得您补个字……”
赵叔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一张被漂洗过的纸。
他飞快地看了林野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解不开的麻,里面有绝望,有决绝,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林野心头猛地一紧。
“知道了,这就去。
”赵叔的声音恢复了那种麻木的平静,甚至带着点刻意压制的、虚假的欢快。
他佝偻着背,向门口走去。
在跨出门槛的那一刻,他突然回头,最后看了林野一眼。
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
林野读懂了那个口型,只有一个字,轻得像叹息:
“小心。
”
仓库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林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到一阵虚脱。
他颤抖着手翻开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发现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
“安全不是口号,是生命。
责任不是推卸,是担当。
如果有一天我‘意外身亡’,请记住——绝非意外。
”
落款日期,是上周。
林野猛地合上笔记本,将它紧紧贴在胸口,像抱着一个滚烫的火种。
窗外的阳光透过污浊的玻璃,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如同牢笼般的阴影。
他突然明白,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十字路口:向左,是充满腐臭却安稳舒适的浑水;向右,是布满荆棘、充满未知却或许能通往光明的真相之路。
而此刻,食堂里,李科长那标志性的、油腻腻的笑声穿透墙壁传来,伴随着低低的讨价还价:“王总太客气了!咱们谁跟谁啊……下次设备招标,还得请您多多‘支持’……”
林野咬紧牙关,将笔记本小心翼翼地藏进工作服的内袋。
那里,紧贴着他的心脏,像一颗被按下了启动键的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炸,也可能……永远沉默。
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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