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除夕(2/3)
会儿脸上浮起不正常的红晕。
刘十三说:“会感冒的,你回去洗个热水澡,我就在这儿,不走。
等你来了,我们一起把灯笼挂院子里。
王莺莺那么厉害,看得见的。
”
程霜哆嗦着往掌心呵了口气,点头说:“好,那你等我。
”
弯腰钻过山脚的护栏,鞋子陷进雪堆,刘十三把一盏灯笼系在腰上,奋力拔出脚,电筒光柱随他吃力地动作,一阵乱晃。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爬山。
这条山路,他上下过无数次。
春夏秋冬,山峦绿了又黄,他见到沿路不同的色彩。
大雪纷扬,原来山白色的时候,每一步都那么艰辛。
刘十三喘着气,膝盖以下湿透,心脏跳得飞快。
他不能停,一停,羽绒服里的汗水会把人冰僵,刀割一样。
一脚下去,脚脖子就没了。
身后的脚印,只能依稀看见十几个,一溜顺着山道,盖住只用几分钟。
刘十三摔倒的次数都数不清了,从第二次开始,他解开灯笼,抱在怀里,怕被压坏。
雪深不好走,一摔,陷进雪里,也滚不下去,只是整个人爬起来,太吃力了。
这跟自己的人生真像,咬牙已经没有用了,摔不死,爬不动,自己喊着加油,挪一步拼尽全力。
一个多小时的山路,雪夜中,刘十三爬了七八个钟头。
刘十三踩到山顶的雪,鞋子不见了。
他瘫了一会儿,艰难地起身,手脚冻得失去知觉,连续试了几次,才把灯笼挂在树枝上。
他喃喃自语:“王莺莺,我没本事点亮整条路了,就挂一盏,山顶挂一盏,你肯定能看见的。
”胸口内兜几个打火机,还有一瓶火油。
刘十三点着灯笼,卖灯的师傅说,这盏防风,贵五十。
微弱的火苗,跳跃在山巅,驱开一圈小小的夜,围着它四周,雪花晃悠悠。
树底下碎石块简单搭好,捡些粗细不一的树枝,浇上火油,刘十三点了堆粗糙的篝火。
靠着树干,围巾包住脚,头顶就是随风摇晃的灯笼,刘十三昏昏睡着。
雪停了。
刘十三醒来的时候,被人紧紧抱着。
天色蒙蒙亮,篝火熄掉,山巅寒风逼人,他揉揉眼睛,看见程霜扑闪着眼睛,浑身裹得球一样,正用一个小暖炉焐他的脸。
她笑嘻嘻地说:“我比你聪明,带装备了。
在家我就知道不对,穿了两条秋裤才出门。
果然,你上山了,还想骗我。
”话出口,虽然她假装轻松,声音却是抖的。
刘十三拿过小暖炉,抓在手心,焐她的手:“很冷吧?”
程霜瘪着嘴,泪水从眼底漫上来,放声大哭:“太他妈的累了,呜呜呜呜,我爬了他妈的十个钟头,呜呜呜呜,鞋子掉了好几次,呜呜呜呜……”
刘十三手忙脚乱替她擦眼泪,手冻得僵,不听指挥,擦得笨拙。
程霜不管不顾,哭着喊:“外婆呢,外婆能看见吗,她能找到路吗?刘十三,我好难过啊,我怎么这么难过,外婆能找到路吗?你说啊……”
云的边缘带上金黄色,天际缓缓变亮,朝日从云间拱出来,霞光无声蔓延,翻腾的云海似乎就在脚下。
山顶穿破云层,两人仿佛站在一座孤岛上,海浪涌动,雾气弥漫。
岛上铺满白雪,一棵树上挂着熄灭的灯笼,云海之间孤立无援。
“将来要是我考不上大学,就回来帮你看店。
”
“说不定我活不到那时候。
”
“外婆,你去过外边的,山的那头是什么?”
“是海。
”
“老家就这么好?”
“祖祖辈辈葬在这里,才叫故乡。
”
“外婆,你会不会永远陪着我?”
“外婆在的,一直在。
”
望着这片山间的海洋,刘十三心想,我没有外婆了。
是啊,以后没有人举着笤帚,满镇子追他。
没有人一把掀开被子,拖他去吃早饭。
没有人叼着烟,拍他的后脑勺。
没有人擦着汗,在云边一家小卖部搬着箱子,等自己的外孙回家,一等就是一年。
眼泪终于滚出眼眶,努力压了好几天的悲伤,轰然破开心脏,奔流在血液,他嘶哑地喊:“王莺莺,你不够意思!王莺莺,你小气鬼!王莺莺,你说走就走,你不够意思!”
柳絮一飘,春天不容置疑地到来。
不管什么乍暖还寒,柳絮就是飘了,飘遍云边镇。
人们放下去岁的哀愁喜悦,告诉自己,新的一年真正开始。
莺莺小卖部也没凝固在冬天,暖风执意吹拂,把嫩叶的影子吹上雪白的墙壁,吹开了桃花。
第一朵花苞冒出来的夜晚,树下的刘十三打开那支录音笔。
“喂?喂?”
王莺莺的声音,老太太小心翼翼地试着:“十三啊?”
他回答:“嗯。
”仿佛外婆站在面前跟他说话。
录音笔的声音很清晰。
十三,外婆有几句话想跟你说,怕你不自在,就录下来了。
等我走了,你自己一个人听。
那,如果有一天你妈回来,我是等不到了,但万一她肯回来,你碰到的话,帮我跟她说,我不怨她,让她别太难过,她永远是我的女儿,我永远都盼着她好。
她去哪儿,嫁到再远的地方,回不回来,都是我的女儿。
记住啦,别瞎讲八道,你妈不容易,别怪她。
她走那天,我在树底下埋了一坛酒,等她回来,你陪她喝,就当我陪她喝的。
还有啊,老李的钟表铺,我卖了。
钱汇过去,老李不肯收。
他说,给云边镇小学的学生买保险,住在小镇二十多年,人走了,留点印子吧,为镇上小孩做点事情。
我不会搞你那些单子,存折在床头柜,如果你有空,去帮老李填一填。
兔崽子,别乱花,不然揍死你。
还有什么来着,哎,差不多了,怎么关掉啊这个东西……
录音笔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嘀地一响,杂音戛然而止。
刘十三仰起头,三月的星空清澈。
望着星群隐去,薄云渐亮,他站了整个晚上。
那天之后,桃花纷纷钻出来,长大,花萼绽裂,花瓣细细伸展铺开,薄薄地晃成一片粉红。
连续一周,程霜拿来学生资料,刘十三默默填着单子。
儿童意外险不贵,每份两百多,老李头的钱足够交三年。
八百多份了,不知不觉离一千份已经不远,但刘十三并不惦记。
这些是一个老人对这片土地的心意,他留给住了二十多年的这座山间小镇。
有一天,刘十三发现,工作群里侯经理不见了。
侯经理离职还是调职,他没问,那个赌约在他心中,早就不复存在。
一笔笔努力谈下来的单子,发往公司,他已经正常地领着工资。
三月底,花瓣凭借自身微小的重力落下,打着旋,悠悠地坠到地面,积成一层粉红色。
程霜带了份早饭,炖蛋、速冻水饺、一个洗干净的苹果。
她照常把饭盒递给刘十三,脚步却没离开。
程霜说:“跟你讲点事,怕以后没机会。
喂,认真点,背下来,不许忘记。
”
她自顾自地说:“十一岁那年,爸妈决定搬去新加坡,他们说机会再渺茫,也要试试看。
我不愿意去,写了张字条,说对不起,让他们再生个活泼健康的孩子。
”
刘十三扭转头,看见女孩头发上飘下几片桃花瓣。
“小姨跟我关系好,我自己坐车逃过来,遇见你。
云边镇多好啊,那么温柔那么美,数不清的蜻蜓、萤火虫,山上还能采到菌子。
喂,你怎么走神了,是不是在想牡丹!”
刘十三一怔,牡丹?这名字陌生起来了,他呆住,以为刻骨铭心永世不忘的人,已经不再记起。
上次想念牡丹是什么时候?不知道了,也许是他卖完保险累得倒头就睡那天,也许是毛婷婷结婚那天,也许是担心王莺莺太难受,辗转难眠那天。
他忘记牡丹,忘记的天数多了,再度加载记忆,连她长什么样都有点模糊。
原来他并不如自己所想般深情,也不如自己所想般颓废,真正的刘十三,一直在努力活下去。
程霜冷哼一声:“其实我觉得,云边镇最好的是你。
那时候,你傻不拉叽给我带东西,我起早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