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子夜血鸮(2/3)
?为何人赃并获之时,赵实夫妇已死,连报案都没来得及?”他语速平稳,字字清晰,“再者,凶器逆鳞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插在赵王氏胸前!若赵实杀人后自戕,他一个不通武艺的铁匠,何来西厂秘制的寒刃?用如此显眼、专属于你们西厂爪牙的凶器杀妻灭口,就为了掩盖一件他根本没机会出手的赃物…胡档头,这套说辞,怕是连刑房门口哭闹的三岁小儿也骗不过去!”他毫不避讳地点出了关键矛盾——矛头直指西厂!
胡贵脸上那点虚假的笑意瞬间凝固了。
他脸色骤然阴沉下去,如同覆上了一层寒冰,眼底闪过一丝被当众戳穿的惊怒。
他捻动玉扳指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放肆!”尖利的声音陡然拔高,划破夜空,“一个小小的芝麻绿豆官,也敢妄议西厂?!咱家说他是贼!他就是贼!说他是畏罪自戕,他就是畏罪自戕!再多嘴多舌,休怪咱家连你也一并拿了,让你去诏狱尝尝‘寒鳞’的滋味!拿下!”他身后的西厂番役齐刷刷抽出了腰间暗红色的短刀,刀光雪亮,寒气逼人。
一时间,院内杀气弥漫。
岳铮眼神一厉,手闪电般按上绣春刀锷,腰间饰物玉珠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他身后的锦衣卫也纷纷握紧刀柄,挺身上前。
小小的院子内,暗红(西厂番役服色)与青蓝(锦衣卫服色)形成鲜明对峙,刀光映着火光和血迹,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哦?是哪个不开眼的要拿我南镇抚司的人?”
一个略带沙哑却浑厚有力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从院门外传来。
声音不大,却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瞬间浇熄了满院的杀伐之气。
围观众人如潮水分开,一个身影缓步而入。
来人披着一件半旧的深青色棉布斗篷,遮住了大半身形,只露出一张略显苍老却不见丝毫颓态的脸。
鬓角花白,眼神温润平和,仿佛阅尽世事沧桑的古井深潭。
他踏过门槛,步履沉稳,看似寻常,却带着一股令人不敢逼视的从容气度。
来人正是锦衣卫南镇抚司掌印千户——楚怀山。
他身后只跟着一个沉默寡言的老者,像是管家模样。
“楚…楚千户?”胡贵脸上的凶狠瞬间被惊疑取代,迅速挤出几分恭敬,却难掩僵硬。
楚怀山微微颔首,目光先在岳铮和卫铮身上扫过,落在卫铮身上时微不可察地停留了一瞬,随即掠过满地狼藉与血污,最后定格在那枚躺在赵实尸体上的玉虎和那把刺目的“逆鳞刺”上。
他没有去看胡贵,像是打量着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物件。
“楚大人!此案…”胡贵刚想抢白,就被楚怀山抬手制止。
楚怀山走到院中,斗篷在寒风中微动。
他看了一圈现场,尤其是在卫铮点出的墙根痕迹和那把“逆鳞刺”上停留片刻,深邃的目光仿佛洞悉了一切。
他既未对胡贵的“人赃并获”表示认同,也未直接反驳,脸上无悲无喜。
“胡档头,”楚怀山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目光转向胡贵,“西厂办案雷厉风行,这么快就找回了宫里的物件,很好。
”他顿了顿,目光中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不过,赵实一家三口横死,毕竟是血案一桩。
事情发生在南城,又是我南镇抚司的职责所在。
按规矩,须经勘察录供、仵作验尸、卷宗齐全后,一并报指挥使大人知晓处置。
毕竟人命关天,何况是三条?总要走个章程,给朝廷、给天下人一个明白交代。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将流程说得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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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此案是否牵连贡品失窃…西厂若想并案审理,”楚怀山声音依旧温和,却透出不容置疑的意味,“按祖宗家法,也该先由柳掌班具本启奏提督厂公,再由督公与指挥使大人商洽办理为好。
这般在我等小吏面前争执不休,甚至动辄舞刀弄棒,传扬出去,岂不是叫百官笑话,也扰了这满门枉死者的清净?徒落人口实,平添烦恼罢了。
胡档头,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番话如同定海神针。
柔中带刚,点明了案发地、权属、程序,也抬出了指挥使和西厂提督柳逢春压阵,更隐含了对胡贵鲁莽行事和越俎代庖的批评。
句句在理,让胡贵哑口无言,更无力强行带走任何证据或尸体。
胡贵脸上红白交错,额角青筋跳动,死死攥着玉扳指。
他清楚,在这个看似和蔼的老狐狸面前,硬来绝对占不到半点便宜。
僵持了几个心跳的时间,他狠狠一跺脚,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楚大人教训的是!是咱家…心急了!不过案子关系贡品,非同小可,咱家这便回去禀明柳公公!希望南司…好、好、勘、查!”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蹦出来的,他阴毒如蛇蝎般的目光最后剜了卫铮一眼,“咱家等着你们南司的铁案!走!”他一甩袖子,像是斗败的恶犬,带着西厂爪牙匆匆离去。
西厂番役一走,院内绷紧的气氛才松弛下来,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呼啸的寒风。
“清理现场!封锁巷子!速传仵作!”岳铮立刻高声下令指挥手下校尉。
他走到卫铮身边,眉头紧锁,低声道:“老卫,你刚才…太冲了。
胡贵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得罪他没半点好处…”
卫铮没有回答岳铮。
他默默走回小虎子的尸体旁,缓缓蹲下。
寒风吹动孩子的额发,那张灰白的小脸上,痛苦和恐惧凝固成永恒。
卫铮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合上了孩子那双空洞的眼睛。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掰开孩子紧握的小手,取出了那半块沾满了血污、泥雪的芝麻糖糕,糕身已被捏碎,留下几道绝望的指印。
他盯着这块糖糕,眼神深处压抑的火山在剧烈地翻滚、灼烧。
楚怀山厚重的皮靴踩在冻结的血污上,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他的身影笼罩了蹲在地上的卫铮。
老千户静静地看着卫铮和他手中的糖糕残块。
“刀磨得太快,”楚怀山的声音低沉平稳,像是在叙说一个无关紧要的道理,“就容易卷刃甚至崩口。
锋芒太盛的木柴,总比别的先烧成灰。
”他话语如冰水浇头。
卫铮猛地抬起头,眼底的痛怒尚未熄灭:“大人!他们…这是明目张胆的栽赃!构陷无辜!连十岁的孩子也…那逆鳞刺就在眼前!仅是为了…”他想质问,为什么要这样?难道人命就这么贱如草芥?
“为了什么不重要。
”楚怀山截断了他的话,目光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锁住卫铮,“重要的只有一点——你看到了、知道了。
这世道,知道的人很多。
能改变的…少。
知道却又想改变,却无能为力,这滋味…便是我们如今行走在悬丝上的常态。
”他的视线落在卫铮紧攥着糖糕残屑的拳头上,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泛白。
楚怀山伸出布满粗茧的手指,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在卫铮单薄的肩膀上有力地捏了一记。
那不是安抚,更像是一种烙印,一种沉甸甸的交付与警醒。
“记住今晚!记住这空气里血的味道。
记住那孩子眼里凝固的恐惧,记住这一家三口在更强大的意志面前是如何像三只蚂蚁一样被碾碎!把这些都烙在心上!”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金石般的重量,“能记住这些,你才能在豺狼环伺、虎豹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