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2/3)
尔萨时一样——帮母亲弄来做卡莫尔帕萨的所需原料,吸引顾客来到摊位,并把用手绢布包好的美味点心送去给城市各处的客人。
有的时候,他会走……和大多数人不太相同的路径,选择从上或从下越过城市,而不仅仅是穿过去。
在一次这样的冒险中,他像只猴子一样爬上屋顶,想要获得一个环顾城市的绝妙视野。
然后他注意到了某些奇怪的事。
有些屋顶上方装着柱子,在这些柱子上连着绳子,高矮楼房之间互相连在一起。
这些是做什么用的?有些扎起的绳子大概是为了晾衣服或挂横幅,但其他绳子都又粗又结实。
它们能够轻易地支撑起一个人的体重,而等他小心地左右手交替、从一处屋顶来到另一处后,他发现,这条绳子显然也能支撑他的体重。
是谁把它们挂起来的?它们是做什么用的?他每次抬起头时都在心里疑惑。
但比起这些房顶的绳索是谁装设的,眼下还有更紧迫的问题。
随着时间一个月一个月的流逝,约瑟夫很明显地发现,尽管他母亲还是能够喂饱他们,她拿回家的钱币却远没有在布尔萨的多,而花掉挣来的钱的时间也更短。
在这里,做卡莫尔帕萨的材料更加昂贵,而奶酪也更难入手。
他们带到这里来的衣服他已经穿不下了,而他知道,他们没有钱来购置替代的衣物。
尽管正在飞速长个,约瑟夫的个子就他的年龄来说还是很小,而且他瘦得像根杆子,因此能轻易地在大集市或其他地方的人群中溜进溜出。
有太多人会粗心大意地把他们的钱塞在袖口里或者放在皮带上的小包里,只需要一记心跳的功夫就能把它们扒下来、逃之夭夭。
每天晚上,他都向他母亲展示一大把,据他说是在街上表演杂耍、为贝基尔的摊位吸引注意力时“挣来的”,或是因为送货特别快而由感激的客人所“奖赏”的钱币。
刚开始,他的母亲非常惊喜,为这意外的收入而称赞了他。
但它发生得越来越频繁,这让她担忧起来。
一天晚上,她对他说:“约瑟夫,告诉我,而且不要说谎……你没有为了得到这些而去伤害任何人吧?”
约瑟夫因这个措辞而大大松了一口气,这样他就能巧妙地避开真正的问题、算是诚实地回答了:“我绝不会为了钱伤害任何人的,妈妈!”她似乎相信了他的话,没有再追问下去。
一天晚上,当大集市被火炬所点亮,一些乐手在击打着那格拉,弹着萨兹琴赚些钱币(2)。
约瑟夫在人群中游荡着。
他站在一个高个的女人身边,她穿着色彩斑斓、做工精细的卡夫坦和费拉斯(3),显然是个有身份的女人。
她的一只显然从未做过体力劳动的柔软手掌紧紧抓着一个大概三四岁的小孩,另一只臂弯里则抱着一个小婴儿。
那个稍大些的孩子全神贯注地观看着,随后咯咯笑起来,开始跺着脚上下跳动。
她母亲的面容闪亮着,伴随着自己女儿的跳动摇着手臂。
因为注意力被完全分散,她是约瑟夫一整天以来遇见的最容易得手的目标。
他只花了一次呼吸的功夫。
那个钱包惊人地重,他把它藏在衬衫下,熟练地转移到人群边缘。
一阵快速地小跑过后,他已经离开了忙碌的主街道,进入一条小路。
他环顾了一下周围,满意地看到只有自己一个人,随后打开了那个荷包。
周围太暗,无法看清,不过约瑟夫已经学会了如何从大小和手感上分辨钱币。
他笑了。
这够他用好几个礼拜了!当他开始将钱包放回衬衫里时,一个人影向他冲过来。
本能让他头脑混乱,他差点动手打了出去,而那个比他大得多的对手把他一把击倒在地。
他重重地撞在地上,呼地吐出肺里的气息。
约瑟夫被紧紧制住,在小巷的黑暗中他看不见攻击者的脸,但这并不妨碍他又踢又打、试图咬人。
噢,要是我再大一点就……
“你以为你在那边是在干吗?”
听起来是个男孩的声音,比他年长,绝对也更高、更重,但还不是个成年人。
约瑟夫瞅准机会试图用膝盖踢那个大男孩的腹股沟。
那个孩子扭身让过,发出几声咒骂。
争斗继续。
约瑟夫重重地击中那个男孩的手肘内侧,迫使它弯曲,让男孩向一边倒去。
他随即跃到他身上,就像只猫扑住老鼠一样。
约瑟夫没怎么打过架,他的个头不太适合干这个。
但他现在很愤怒,而他开始用紧捏的拳头反复猛击那个男孩。
他感到一记攻击打碎了对方的鼻子,并带来了一声尖锐的大叫……随后这个个子大得多的对手决定要动真格了。
一只大手伸出,抓住约瑟夫的喉咙,开始挤压,同时这个男孩迫使他翻身躺在地上。
“你个笨蛋,我是在试着要帮你!”男孩说,声音因流血的鼻子而显得瓮声瓮气,“我现在要放开你了,好吗?”
他确实言而有信,放开了约瑟夫、并很快地退到攻击距离之外。
当约瑟夫坐起身,尝试地触碰自己的脖子时,惊讶的好奇心赶走了愤怒。
这倒不太痛。
这两个人在微弱的光线下瞪视着彼此,气喘吁吁。
“你是约瑟夫·塔齐姆,”最终,那另一个男孩说,“我是达伍德·宾·哈桑。
”
“你怎么——”约瑟夫开口,但对方打断了他。
“我一直在观察你,”达伍德说,“你这一拳靠的是运气好。
你有什么手绢吗?”
约瑟夫有。
这条手绢整天都被用来包裹递送的卡莫尔帕萨,闻起来有点甜。
他把手绢递给达伍德,同时意识到,对方得有好长一段时间闻不出任何味道了。
“呃,是你先攻击的我。
”约瑟夫说,尽管他想要道歉,也和达伍德一样,知道这一拳确实只是靠的好运。
“我只是想要制住你而已。
”达伍德接过手绢,开始小心翼翼地擦着他血淋淋的脸。
“如果你不是要攻击我或偷我的钱,你干吗要制住我?”
“因为那不是你的钱啊,对不对?”
约瑟夫没有回答。
这不是他的钱。
但是……“我要把它给我妈妈,”他静静地说,“我们需要钱。
”
“而那个在看跳舞的女人不需要?”达伍德反驳说,“她的孩子就不需要了?”
“她看起来可以余出几个钱币来。
”约瑟夫有点辩白似地答道,他想起她做工精细的迷人衣物。
“就像你一样,塞利姆的孩子们没有父亲。
我不知道你的父亲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他们的父亲怎么了。
他对他们暴力又残忍,所以有天晚上塞利姆逃走了。
你拿走了她所有的一切。
你能看见她的好衣服,但没看见她脸上的瘀青吗,嗯?”
羞愧冲刷过约瑟夫,他感到自己的脸烧了起来。
这个钱包确实重得不寻常,通常上市场的人们不会随身携带那么多钱,因为小偷可不少见。
“我猜你想要我把从她那里偷来的钱交给你。
但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说谎?”
“我不想要你把钱给我。
我想要你把钱还给她。
我想从你这里要的只有你自己。
”
“我不明白。
”
“大集市,伊斯坦布尔本身……如果你既没有钱又没有势,这里会是个艰难的地方。
而它对孩子来说可能会特别危险。
我们都会彼此照顾。
”
他的鼻子已经不再流血了,但即便是在这昏暗的光线下,约瑟夫也能看出那鼻子简直一团糟。
达伍德把手绢递还给他,但他挥挥手没有接。
他怕自己打断了那个男孩的鼻子。
他想着那个快乐的小女孩毫不优美、但欢欣雀跃地跟着音乐舞蹈。
他怀疑达伍德告诉他的故事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他不知道距离这个女孩上一次笑起来又已经过了多久。
“显然,你已经是个好扒手了。
我能够教你怎么战斗。
呃,怎么战斗得更好。
”尽管他的脸上还是糊满血,但达伍德笑了,“有些事、有些人,是值得去争取的,哪怕得到个血淋淋的鼻子,或更多别的什么也一样。
而有些东西不值得。
你需要学会分辨哪种是哪种,否则某一天,你那灵巧的手指就会偷错了人。
”
这整件事听起来都非常奇怪……非常可疑。
但它同时也显得很合理。
约瑟夫很清楚达伍德本可以就地杀掉他,但这个男孩把他放了。
达伍德站了起来,比约瑟夫高了差不多一英尺。
约瑟夫猜他也许十三岁左右。
“来吧,我来把你介绍给塞利姆和她的家人,这样你好把钱还回去。
或者,”他说,“你现在就可以走。
”
约瑟夫下定了决心:“带我去。
”
一小时以后,约瑟夫独自走回家。
他的衬衫里没有钱币,但心中充满了满足,而他的脑袋里全是点子。
他满心激动地想要学会一切达伍德能教他的事。
“将这个达伍德·宾·哈桑与我们的数据库进行交叉比对。
”那个柔和、自控的女性声音传来。
“什么都没有。
和刺客组织没有关系,至少在我们可以查明的范围内没有。
”
“多奇怪,我还以为,依照这段回忆的重要性,这可能是约瑟夫被招募的时间。
”
“我想八岁甚至对于刺客来说也太小了。
”
“正式招募,也许。
但是……这确实值得让人思考。
下一个日期是什么?”
“1480年4月23日。
”
回溯:君士坦丁堡,1480年
这是土耳其名为“春节”、庆祝春夏开始的祭典的一天,城里的每个人都喜气洋洋。
尽管这个节日是为了纪念赫孜尔和易勒雅斯这两位先知的相会,但伊斯坦布尔种种不同种族的所有成员都能在这个节日中找到些值得庆祝的事,而一切都是关于许愿、辞旧迎新、健康和财富的,以及很多很多佳肴、舞蹈和音乐。
为了聚集在集市上的人群,纳兰比以往更卖力地准备了足够多的卡莫尔帕萨,而一贯慷慨的贝基尔·宾·萨利,这个负责集市上几处摊贩和场地的小贩,在面对客人时简直浑身都因友善闪闪发光。
在这一次,约瑟夫太过忙于正经递送,没工夫扒钱包,不过就算有机会他也不会这么做了。
“春节事关这个社群,”现在十八岁的达伍德对他这一队年轻的小偷、探子、间谍和义警如此说过,“我们不会用让别人难过来当作我们的新开端。
”约瑟夫全心同意这一点。
反正在集市上也有足够的正经生意可做。
庆祝活动顺利进行到入夜。
到了下半夜,留到最后的那些参加庆典的人也开始回家去了,带着满满的肚皮,也许还因为酒精而感觉坏了点或好了点,倒头便睡了下去。
在约瑟夫和他母亲回到他们朴素的住所后,她给了他一个惊喜,将某个用布包着的东西放在小桌子上。
“今天是个许愿和全新开始的时刻,”她说,“而你的父亲对你有个愿望……等你准备好的时候。
我想现在就是时候了。
”
约瑟夫的心跳了起来。
他坐在长条凳上,注视着那个神秘的包裹:“一个愿望……什么愿望,母亲?”
“那就是把我所知关于他的一切,在不背叛他所发下誓言的情况下统统告诉你。
并且,我要给你一件曾经属于他的东西。
”
约瑟夫因激动而颤抖,而当他母亲开口时,他不仅仅是用耳朵,而是用他全身的每个部分倾听着。
“一直以来,我所做的工作都与我现在的一样,”她说,“我制作卡莫尔帕萨,贩卖它们。
你的父亲帮助我,就像现在你做的一样,但他也做别的事。
”
她深色的双眼注视着桌上一株小小的蜡烛火苗,显然在她想要对自己的独子所讲述的事情,与她必须保守的秘密之间挣扎着。
约瑟夫被激怒了,他抓住自己的头发,假装在撕扯它们:“妈妈,我要因期待而死了!在我的头发变灰之前告诉我,好吗?”
她笑了,随后在他身边坐下,深情地拨弄着他的头发。
“你还不到十三岁,从那么多方面来看,你都还是我的小男孩。
但是,”当他翻起白眼时,她又加上,“从那么多方面来看……又不是了。
”
“你说他做别的事。
”约瑟夫帮助般地提示道。
“他不是奥斯曼人的朋友,或……其他那些试图支配和控制人们的人的朋友。
”她给了他个诡秘的微笑,“我的小小狮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当我看不见你的时候,你都做了些什么吗?”
约瑟夫的脸色变白了。
她是怎么……
“光是跑跑递送、取悦顾客你是绝不可能挣到那么多钱的。
我见过你和达伍德以及其他人在一起。
你探索周围,你攀爬,你在屋顶上奔跑。
你为你所做之事尽你所能的一切。
你的父亲也是一样。
”
“他发生了什么事,妈妈?”
她转开视线,重新注视着跳动的火苗:“他死了,约瑟夫。
我拿回的只有仅仅几件东西——”她止住自己,啧了一声,“我说得太多了。
但这些东西是你的,现在你已经长到配得上它们大小的年纪了。
你不再是个小男孩了。
”
早就不是了。
约瑟夫想着,他的自尊心稍稍有点受创。
但他感觉自己受到的任何冒犯,都被他母亲那强壮、美丽的脸上所露出的混杂着哀伤的骄傲表情洗刷一空。
他接过递来的布包,注意到包裹它的蓝绿色丝绸有多长。
“打开它的时候要小心。
”他的母亲提醒他。
“为什么,里面是藏着蝎子还是毒蛇?”
“没有……但尽管如此,它也有可能咬到你。
”
他打开最后一层包裹,注视着里面露出的东西。
它看起来像个护腕,或是某种臂铠。
皮革的做工美丽无比,约瑟夫小心地拿起它,记着母亲的警告。
他把它反过来,看见有什么东西装在它的下方。
“这是什么?”
“你的父亲管它叫做钩刃,”他的母亲回答道,“里面有一个机械装置可以——”
一片金属带着一声尖利的响声从臂铠的一端射出,把约瑟夫吓了一跳。
“啊,看来你已经找到了。
”她母亲轻笑着说完,“这是个钩子,而你能看到,这里还有一把普通的刀刃。
”
“我要怎么用它?”
纳兰的笑容消逝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它们实际使用,”她说,“现在,你知道的和我一样多了。
但是……我想你注定会知道得更多的。
”
他抬头看向她,黑灰色的双眼中写着疑问。
她自己的双眼突然在烛光中闪烁起来,因未落下的眼泪而闪闪发光。
“我很自私,而不知道为什么,我曾希望你会满足于过平凡的生活,和我在一起,并且有一天会有个妻子和孩子。
我跟你父亲结婚时就知道他是谁,是什么人,而我无法在爱你的同时却否认在你身上看到的他的部分。
你注定不应该留在我身边,卖卡莫尔帕萨、在集市干活,就像他也不应该一样。
去吧,去发现你父亲的遗产,我亲爱的、现在是个男人的小男孩。
”
他想要向她保证他会安全的;想要告诉她,他不会让她在已经背负了所有这一切之后,再为他的死而哀恸。
但他无法对她说谎。
那一晚上,那黑暗的小巷,那些他所帮助过——以及他所伤害过的人们脸上的表情,太过有力地拉扯着他。
因此,在这一刻,他尽其所能地当一名顺从的儿子。
他站起身,环抱着她。
在他这么做的时候,他意识到不知怎地,在去年这一年中他的个子已经窜得比母亲高出了半个头。
他将她抱得是那样紧,几乎害怕自己可能会将她捏碎。
他在她的耳边低语:“我会变得智慧的。
”
这是他能给予唯一的保证了。
夜晚在呼唤,而他急不可待地要学习。
并且……要向达伍德炫耀。
他非常、非常小心地实验着钩刃的使用方式。
和那把刀刃不同,它是个工具,而不是武器,而他机敏的脑筋已经开始思考究竟要怎么使用它。
当他行走在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时,他可以把东西从地面上扯过来。
它让他可以够到的范围差不多延伸出了一英尺,因此那些曾经不可能的落手处突然变得可能了,而他发现,自己可以向上攀爬得比以前还要快。
向上……也许向下也可以……
他来到一栋建筑前,他记得在这里见过那些神秘的绳索。
他用钩刃轻快地爬上了屋顶。
心脏在他的胸中跃动,他将那新工具勾在绳索上。
它完美地卡在上面……就好像绳子的粗细是为了配合钩子的弯曲角度而经过特别挑选的。
约瑟夫因兴奋而口干舌燥。
这不可能是个巧合。
这是有意为之的——而他想着,也许,多年以前,他的父亲也站在这同一座屋顶上,用着自己的现在所戴着的这把刀刃。
他一定要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
但如果从这里摔下去,距离会非常高。
非常非常高。
他战战兢兢地伸出钩刃,勾住绳索。
他花了片刻才鼓起勇气。
但随后,他深吸一口气,踏出屋顶之外。
平稳、轻盈,他顺着绳子加速。
下方几码之外,石制路面静候在那里,准备当钩子滑下或断裂的时候将他的骨头砸碎。
这段滑行让人头晕目眩,兴奋不已,并且太过短暂。
在他意识到以前,他的双脚已经踏上了那栋稍矮的楼房屋顶。
约瑟夫努力不要因纯粹的欢悦而叫喊出声。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他必须要再感觉一次。
他笑容满面,这一次,他并没有缓慢小心地将钩子扣在绳子上。
他一跃而起,勾住绳索,翱翔而去。
他希望,他的父亲能够以某种方式看见他,并感到骄傲。
“这不太寻常。
”那个女人说,而埃米尔漂浮着,困在自己的现在和约瑟夫的过去中,“十三岁、没有经过训练就能把一把刺客武器用得如此纯熟。
非同一般。
”
“这把武器和他所在的这个小帮派——我们所收集的所有证据都显示,这对于他将来所成为的那个人有着极端重要的影响。
”
“而他所成为的那个人,将会影响到我们迄今以来所知最重要的那名刺客,”那个女人沉思着,“埃齐奥·奥迪托雷。
在我们进入他们第一次会面之前,还有什么东西是我们需要看的吗?”
“确实还有一些似乎有些重要的事,时间约为两年之后。
稍等……让我调出确切日期。
”
回溯:君士坦丁堡,1482年
约瑟夫既极度兴奋、又紧张得不得了。
自他第一次在小巷里遇见达伍德、并了解了这个年长男孩的奇怪集市儿童组织已过去了七年,他们已经过了各种冒险与险境。
自那值得纪念的初次会面之后,达伍德的鼻子就再没有愈合成原样。
他一直保守着他的诺言。
他教会了约瑟夫如何战斗,既有公平的方式,也有狡诈的。
他将约瑟夫介绍给了组里的其他成员——在那时还全是小孩子,尽管其中的一些人,比如达伍德和约瑟夫自己已经长大了。
约瑟夫现在的位置已经仅次于达伍德了。
他们中有些人离开了城市,或是搬到了城里的其他地区。
但他和达伍德留了下来,以一种商贩们自己做不到的方式照看着这个集市社群的利益。
今晚,他们将要以一种从未经历过的方式履行这个职责。
他们不会再丢小烟雾弹来转移注意力、在人群中偷钱币甚或去毁坏货品。
今晚,他们要闯入一间民宅,并偷走他们能拿得了的任何东西。
他们是迫不得已。
诸如和善的贝基尔这类商贩们的摊位是从拥有这块区域的其他人手中租来的。
租金高昂,但这也可以理解——在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市里,这里是买卖的最佳位置。
但上周,一个陌生人乘着大轿、穿着上好丝绸一路走进了集市,将冰冷、揣摩的双眼投向了某些商铺。
随后下一刻,震惊的小商贩们就发现他们的租金翻了四倍。
他们毫无任何办法。
心碎的纳兰对自己心急如焚、狂怒不已的儿子这样说:“可怜的贝基尔一直在哭。
他在那间商铺做他的生意已经做了十几年了。
而现在,他不得不离开了。
”
“如果我们出得起那个价呢?”约瑟夫这样问道。
她苦涩地笑了:“即使你能扒来那么多钱包,我手指利索的小男孩,你也没有那么多时间。
我们在五天之内就会被赶出去。
”看见他的脸色,她又加了句:“我们已经比大多数人要幸运了。
城里还有其他露天市场,而大家都喜欢卡莫尔帕萨。
我们会没事的。
”
他们也许能渡过这一关,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行的。
友善的贝基尔会变得怎样?其他那些没法那么简单地将生意转到其他地方去的人们呢?
幸好,达伍德同意约瑟夫的意见,于是他们共同规划了这个现在准备实施的计划。
他们先前已派出一些更小的孩子,去那个新业主的住所附近假扮成乞丐,在他出门办事时小心地跟踪他。
那天晚上,他们中的一个报告说,这个业主——显然不是土耳其人——将会外出用餐、一直到午夜都不会回来。
不出所料,他住在城市最好的区域,邻近托普卡匹皇宫,但谢天谢地,好在不是在皇宫之内。
那是个私人住所,前门有两名卫兵把守,里面还有几名仆人。
照计划,一组孩子会开始吸引守卫的注意力,让这对年轻的劫匪能够来到后方,藏身于私人庭院那开着花的树丛之中。
当警卫们开始试图赶走这些孩子们时,就轮到约瑟夫动手了:他要激活他的钩刃,攀上上层窗户,打开它,并给他的朋友放下一条绳子。
一旦达伍德爬上来,他们就收回绳子、关上护窗板,这样下方经过的守卫就不会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声音从下面的屋子传了上来;仆人无所事事地闲谈着,趁着主人不在家的空档来八卦、休憩。
所有的偷窃都需要在楼上进行,而约瑟夫很擅长一心多用——当他和达伍德在楼上的房间内翻找时,他同时也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下方的闲聊。
约瑟夫假装毫不关心自己看到的一切,尽管他这短短的一生中都没见过如此多的奢侈物品。
房间里装饰着丝绸和毛皮;四处摆放着精雕细琢的、沉重的椅子——而不是长凳;抽屉里装满了珠宝和华美的衣物,衣物上缝制着宝石。
他马上开始动手,用刀刃将宝石从衣料上撬出来,同时达伍德在屋里翻找着钱币,以及其他更小、更便于携带的财富。
他们有几个“认识某些人”的商贩,能够很快地变卖掉这些宝石和其他的细小贵重品。
“这简直难以置信。
”约瑟夫嘟囔着,拿起一个小石膏雕像塞进口袋里。
他的视线落到了一柄细小、极度锋利的匕首上。
刀把上覆盖着金子,以红宝石点缀,刀鞘是由黄油般滑顺的柔软皮革制成。
他将它丢给达伍德,对方轻巧地接住了。
“拿着,暂时归你了,”他说,“你一直那么嫉妒我的钩刃。
”
达伍德咧嘴笑了。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他们搜刮了整个大房间,冲着这巨大的财富直摇头。
“我们该考虑一下多干些这种活,”约瑟夫说,“我包里装的钱都够付今年一年多涨的房租了。
也许两到三年。
”
“不,”达伍德说,“这会引来太多注意。
我们这次是不得不这么做。
但我们最好别太招摇。
别太贪婪,约瑟夫。
它每每会让你——”
这些话在他的嘴边消失。
他们听见楼下的房门打开,话音传了上来。
他们的视线僵直,双眼猛地睁大。
约瑟夫第一时间转向窗户,稍推开护窗板,窥视下方的花园。
那下面站着一个警卫,衣着打扮他从来没有见过。
在这个警卫离开之前,他们没有任何用绳索逃跑的可能。
“我们被困在这儿了,”他低语道,“至少现在是这样。
”
达伍德点点头:“继续观察。
也许他们不会马上就上楼来。
”
“我很高兴一切都进展顺利。
”一个声音传来。
这个声音带着浓重的口音,尽管约瑟夫辨认不出这个口音来自哪里,他马上就讨厌起它来。
“圣殿骑士一直都对集市抱有兴趣,当然了。
能够在需要时藏身于市井之中的不只有刺客组织。
现在,我们有了永久摊位了。
”
刺耳的笑声传了上来。
达伍德与约瑟夫彼此对视着,恐惧不已。
这个眼神冰冷的新店铺业主在布置某种间谍网?刺客组织?圣殿骑士?他以前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些说法。
但对达伍德来说,它们似乎确实具有某种意义。
这个稍微年长一些的少年脸色变白了。
他在发抖。
“达伍德?”约瑟夫说,但达伍德将一支手指放在嘴唇上。
他碰了碰耳朵,表示让约瑟夫继续听着,随后移到床边,自己去瞥向那名守卫。
他所看见的景象似乎让他颤抖得更厉害。
对话继续着。
“你准备要成为这城里最有钱的人之一。
”第一个说话者继续道。
“之一?”新商铺业主说。
“我想苏丹大概会多那么几个钱币,”第一个说话者说,“无所谓,这值得庆祝一番。
”
“啊,既然我将要成为君士坦丁堡最有钱的人之一,让我拿一瓶特别为这种场和珍藏的佳酿来分享。
它在楼上,在我房间里。
我把它锁在那儿,因为你绝不能信任那些仆人。
等我去拿一下。
”
“走。
”达伍德陡然说道。
他的脸转向门口,拿着那把约瑟夫开玩笑地抛给他的细匕首,将刀鞘滑下:“拿上那些口袋。
你的速度比我快,而且你还有你的刀。
你能逃走的。
我不行。
我会尽可能地拖延他们。
”
“达伍德——”
他们两人都听到皮靴踏上楼梯的声音。
“商贩们都指望着你了,”达伍德嘶声说,“有那么多东西我希望自己能有时间能告诉你,但是——快走。
活下去,藏在阴影里,保护集市!”
约瑟夫站着,动也不动。
门打开了,所有的事似乎都发生在同一瞬间。
达伍德发出一声吼叫,冲向那个新业主,举起匕首,将它扎下。
尽管惊愕不已,这个眼神冷硬的男人仍及时转身,刀刃没有刺中他的胸口,只扎到了他的肩膀。
他冷冷地用右手拔出匕首,尽管受了伤,却难以置信地用左手抓住了达伍德的头发,重重地拽住,让这个男孩转过身面对约瑟夫。
约瑟夫恐惧万分,直盯着他朋友的眼睛。
达伍德大叫:“快跑!”
商铺业主举起匕首,将它直刺下来。
血红。
约瑟夫所见的只有一片血红。
红色从他朋友被刺穿的喉咙中喷涌而出。
谋杀者的手上,戴着一只装饰有红色十字架的戒指。
约瑟夫想要留下来一战,想要死在他朋友的身边,胜过了一切。
但他已经没有了这个选择了。
达伍德为了商贩们和他们的家人,以自己的生命换取了他的。
约瑟夫哭泣着、照着达伍德所说的做了——他逃跑了,拿着两个袋子跃入黑夜之中,用他父亲传给他的刀刃逃走了,逃入了安全的地方,而他的朋友则在那美丽的地毯上流血至死。
第二天,那个眼神冷硬的男人被人发现已经死去,要买下那些商铺的交易也莫名其妙地落空了。
约瑟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所知道的仅仅是,他会把生命全部献给这份他的朋友为之而死的事业。
他将藏身在阴影中,保护那些无法保护自己的人们。
而他将会观望着、等待着,等待另一个戴着红色十字的人出现。
实验体:
穆萨
“他一向很棘手。
”一个男性的声音说。
“穆萨还是巴蒂斯特?”一个平静的、几乎带着关心的女性声音问道。
“两个都是。
”
“我不同意你的说法。
他们两个都是相当复杂的个体。
”
“如果巴蒂斯特的记忆被某些毒素所影响,他会让回溯变得更加复杂。
”
“记忆总是很难以处,哪怕没有被化学影响所改变也是一样,”那个女性声音说,“我们都知道这一点。
它们从来都不是完全准确的。
我们看不到那里所真正存在的东西。
我们只能看到他所看到的。
”
“就像我说的……他一向都很棘手。
”
“开始回溯。
”那个女人说。
回溯:圣多明各,1758年
鼓声。
当他们还是他人的财产时,鼓声是被禁止的,是圣多明各逃奴们的自由之声。
弗朗索瓦·麦坎达深知这一点,他将这个事实也教给了那些受他训练和解放的人们。
麦坎达曾教给了这个男人这一点,以及如此多其他的东西。
这个男人现在正眺望着数十个麦坎达的跟随者,他们在他面前,在这丛林深处他们的基地中舞蹈着、痛饮着。
巴蒂斯特看着他们,又喝下了一大口朗姆酒。
这里有三处篝火,一处位于空地的中心,另两个较小的在对面两侧。
舞者们黝黑的皮肤上汗水淋漓,在光线中微微闪烁着光芒。
舞者中的有些人巴蒂斯特自十三岁起就认识了。
那时他和阿加特从他们的奴隶人生中逃跑,加入了麦坎达,一起追随他那热情、愤怒的追寻之旅——追寻自由以及仇恨。
那时他们成为了刺客兄弟会的正式一员。
阿加特。
阿加特,与他一起在种植园长大,与他并肩作战。
巴蒂斯特总是认为他们会并肩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