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望京迷尸案(1/3)
望京有片玉米地里发现了一具男尸。
抛尸的玉米地很荒凉。
但这个荒凉是相对的,荒凉得很独立。
往南300米是灯红酒绿的城区,往东400米是一片城中村拆迁后的废墟。
这座城市不断加快着扩张的脚步,以繁华碾轧乡土。
技术人员告诉我,死者姓杨,四川人,还是个20岁不到的年轻人,说着一口四川普通话,所以都叫他川普。
川普躺在泥土地上,脸上像开了间染坊,衣衫不整,身上打斗痕迹、拖拽痕迹比比皆是。
在他身边不远处,还有卷儿网线。
风从北边刮过来,我叉腰看了川普好一会儿,旁边儿的法医问我,能拉走了吗?我说你拉吧,我回头去找你。
给婷婷去了个电话,婷婷必须没好气儿,我这案子一来就不回家。
经法医初步鉴定,川普身上有钝器打击痕迹,身边儿还有卷儿网线。
是死于击打还是死于机械性窒息,要晚些时候才能检验出来。
据了解,川普在一家录像厅工作,负责看看店,然后往外租碟再回收。
他租的既有当时最流行的港台电影,也有一些拿不上台面的小东西。
之后,我就带着俩徒弟去了川普居住的地方,他住的小区离这儿不远,是个老小区,都是矮楼,特别旧,他在靠近院门口那栋楼住,二层。
片儿警跟着我们,他们联系了房东来开门。
显而易见,这儿就是案发现场了。
屋里很乱,客厅餐桌上还有剩菜,凳子都翻倒了,上面有血,地上也有血迹。
还有一对健身用的哑铃,也都是血。
我又看了看桌上的剩菜。
有些凉拌小菜、卤蛋、肉串、板筋,还有些空签子杵在翻倒的垃圾桶里。
啤酒瓶沿着墙根儿码放着,有的没开瓶,有的是空瓶,还有没喝完的俩半瓶,桌上的筷子也是两副。
是谁跟川普一起吃的饭呢?
不一会儿,负责犯罪现场调查的同事们来了,这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人士,我就带着徒弟先撤了。
在对川普周围的人进行排查的时候,有一个叫罗波的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后来成为了我们的重点侦查对象。
这还要从一个叫汤建咏的女孩儿说起。
川普有个相好,叫汤建咏。
这个女孩儿19岁,在一所三流大专上学,湖南人。
属于网瘾少女,爱打游戏爱上网。
由于出身农村,家里又有弟弟妹妹,她生活挺拮据。
后来她认识了罗波。
罗波跟她一样,也是湖南人,在北京打工,搞装修的,来得早干得早,组了自己的装修队,手里有俩小钱儿。
一次老乡聚会上,这个罗波认识了这个汤建咏,俩人处起了男女朋友。
罗波不仅常给汤建咏花钱,也经常陪汤建咏玩儿。
我们找到汤建咏的时候,还没开始问询,就发现她坐在那儿不自觉地两腿较劲相互摩擦。
这跟法医验尸时候发现川普患有尖锐湿疣的情况相吻合。
事儿,也正是出在这个性病上。
川普生活不检点,患上了尖锐湿疣,汤建咏跟他有性接触,自然受到了感染。
她感染了,跟她是男女朋友的罗波也没能幸免。
事儿就来了。
他就问汤建咏怎么回事?汤建咏瞒不住了,承认自己跟川普还有关系,是他传染的。
这时,罗波已经外逃了。
我们的抓捕工作做了两个多礼拜,最后在泸溪县下辖的一个村儿里将他抓获了。
罗波对他杀害川普的行为供认不讳。
典型的激情犯罪。
他知道汤建咏还跟川普好着特别愤怒,用他的话说,人我养着你玩儿着,关键你他妈还拿我当傻子,平时装得没事儿人似的称兄道弟。
这个罗波是那种挺仗义的人,早年间自己没少吃苦一步步混出点儿模样,早前也曾特别受到朋友的照顾,所以他交朋友特别痛快,也愿意照顾年轻人。
汤建咏老去网吧玩儿游戏,罗波跟她一起,川普跟他们挺熟也聊得来,罗波就常买宵夜大家一起吃,川普休息的时候偶尔还会跟汤建咏和罗波出去玩儿。
有天晚上罗波喝了不少酒,闷酒越喝越生气,一想不成,我得找这个川普说道说道。
他准备杀人了吗?没有。
真没有。
根据罗波交代,他当时买了些卤菜、熟食,拎了几瓶啤酒去找的川普,他就想跟他好好儿掰扯掰扯。
这事儿憋他心里快把他憋炸了。
罗波去到录像厅,川普正当值,他把川普叫出来的,说就想跟他喝喝酒、谈谈心。
川普看他喝得已经有点儿高了,就说哥你要么先上我那儿歇歇,我走不开,我这上班呢。
罗波说川普把他领回了家就要回录像厅,他拉住川普不让走,川普推却不了,就坐下来陪他喝酒吃菜。
这跟法医尸检报告相吻合,通过胃溶来进行尸检,他胃溶里鸡蛋还没有消化,大概死前两到三小时吃的。
为什么说是激情犯罪呢?真正给川普惹来杀身之祸的,正是他那嘴没把门的。
罗波跟他说汤建咏的事儿,越说越激动,质问川普怎么能这么办事儿,川普急着回录像厅,本来就不愿意跟他掰扯,最后急了,说:你老头儿这么大岁数了扯什么淡。
你以为汤建咏喜欢你啊,还不是惦记你兜儿里那俩钱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那玩意儿能有我的好使吗?
川普二十出头,罗波三十大几了,这话一下就刺痛了他的自尊心。
口角之后,罗波当时就把川普打死了,用的什么呢,健身哑铃。
完了就抛尸在玉米地里。
我想到了那根网线。
现场唯一不对的一样东西是一根卷在一块儿的网线,这网线有一米多长。
我说你都把他打死了,你干吗还拿网线勒他脖子?
罗波低下了头,憋出俩字儿——解恨。
我看着他,俩徒弟看着我,四个人都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写结案报告的时候,我迟迟不愿下笔。
我总是有种预感,这个案子并没有这么简单,但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还有疑点。
案子破了之后,我休了个简短的年假,带着婷婷跟她爸妈去青岛玩儿了一趟。
面朝大海的时候,我就想,这世界果然还是这么大,只不过沟通成本下降让我们觉得它变小了。
从前我们破个案子,出了华北平原都叫远,为啥?那会儿我们坐绿皮火车。
我刚入职的时候,听隗哥给我讲俄罗斯列车大劫案,他讲话,那是啥情况?100多人组团抢劫,9个警察拿擀面杖追了6天6夜。
不是跑着追,是北京开往俄罗斯的列车K3号要行驶6天6夜。
现在呢?失踪超过48小时的人被找到的概率低到令人发指,它也不是没原因,两天,从北京登机,你能飞到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
相对的,犯罪成本也在下降。
从前你抢个劫得亲力亲为,现在你坐在计算机后面就能在暗网上买凶杀人。
当个刑警,你从前需要十八般武艺,现在得是孙悟空,会七十二变。
可问题是,你看歌里唱的,悟空都在问了:我要这铁棒有何用?我有这变化又如何?还是不安,还是氐惆。
金箍当头,欲说还休。
然而,让我怎么都想不到的是,这一系列案件居然又生了变化。
罗波被我们以绑架罪送到预审,在预审的不断询问当中,他又承认又不承认,反反复复无数次。
区预审送到市局预审,后来又送到七处,七处在审理这个案件当中,给我们发回来了。
为什么呢?因为这个案子中,涉及已经亡故的川普,川普的真实姓名是杨检,可他的身份信息特别模糊。
那怎么办?有同事就去了川普的家乡核实他的真实身份。
在核实身份当中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是川普的叔叔,他这叔叔知道我们是北京市公安局的之后,还没听同事说啥,登时就扑通一下栽地上了,嘴里喊着:我投案自首,我投案自首了,人是我杀的。
我得知这件事之后当时就蒙了。
蒙得彻底,就像跟蒙古人喝大酒之后的那种懵圈。
带着这位,我回到局里,夏新亮跟李昱刚也疯了。
夏新亮捂脸:刘哥……这案子还真是往翻车里走啊……
李昱刚说:我去,这哪儿焊哪儿啊,他人跟四川把北京的川普杀了?
我一脸无奈:确实是他叔叔杀的,案发当时他在北京。
川普他叔叔是干吗的呢?是几条街外一开锁配钥匙的。
川普是他侄子,刚来北京那会儿没人投靠就投靠了他,后来找到工作搬了出去。
他俩的主要矛盾在于钱。
川普刚来北京时候没钱,就管叔叔借,后来找到了工作收入还不错,可就是不还钱。
川普这人还嘴损,不还钱你还挤对人这就很不好了。
他叔叔的女儿今年上大学,由于是学艺术类,学费高昂,他叔叔就四处抓钱,他问川普要了好多回,都碰了一鼻子灰。
他很清楚川普不是没钱,他有钱,就想赖着不还。
那天,去找川普的不止是罗波,他叔叔也去了。
他供述的过程非常详细,怎么进的屋儿,怎么拿东西,怎么拿凳子把川普打在地上,之后抱着尸体怎么抛尸,抛尸在哪儿,描述得跟现场一模一样。
根据川普叔叔的交代,我大概还原了一下儿案情。
罗波跟川普起了口角,他抄起健身哑铃打了川普,一连好几下,见血了,人也倒下了。
他恨,他没发泄完,又拿网线勒川普,由于慌张也由于对方昏迷不能反抗,所以他勒了勒就撒手了,就急着抛尸去了。
他拖着川普去到玉米地,毕竟那片儿玉米地是附近最适合抛尸的地儿,把人往那儿一扔,就跑路了。
川普没死,他只是昏迷了,起来发现自己在玉米地,蒙着爬起来本能就往家走。
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