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爱恨转头已成空(2/3)
以为我懂得罪犯行凶的心理,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之前的自己都是自作聪明。
每一个犯罪的人都说自己是走投无路,而这种走投无路的感觉我此时此刻终于有了切身体会。
没法控制自己,我满脑子都是和婷婷玉石俱焚的想法。
其他的什么都不想,绝望彻底变成了愤怒。
我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是拜谁所赐?家不成家,房子还被人卖了,我父亲常病不起,姐姐九死一生!而在这种时候,救命钱居然还被人偷走了!
我已经被逼上了绝路,到了这种时候,我只想宣泄心中的愤怒,我要毁了她!毁了她!
她叫婷婷,曾经是我的妻子,可也是这个人,她毁了我的家庭,卖了我的房子,和一个小白脸把我逼上了绝路!
绝路!
啪,有人捅了我一下。
啪啪,有人拍我的肩膀。
我仍在自己创造的幻想之中,可就在我即将坠落深渊的时候,我忽然感觉有人抓住了我的手。
我努力伸直脖子往上面看去,是点点,是他用小手抓住了我紧紧扒着悬崖峭壁的手。
“刘哥!刘哥!您魂儿呢?”是李昱刚。
“没事儿吧您,刘哥你别吓唬我啊!”是夏新亮。
我的耳朵听见了两个徒弟的声音,幻想之中,除了点点之外,也出现了更多人,拉着我。
没错,婷婷的确害了我,但我曾经爱过她,她也是点点的母亲。
我记得她的善解人意,记得每一次当我的职业和家庭出了矛盾的时候,都是她最先让步。
我还想起了我查过的好多案子,除了穷凶极恶的杀人凶手之外,更多的还是令人唏嘘的人性。
而人性之所以令人唏噓,其本质还是源于善良。
卖淫供子女读书的母亲,因为心中姑娘而向警方坦白交代的毒贩子,独自抚养女儿以及女儿肚里孩子的母亲……
他们比我绝望,也比我更愤怒。
于是有人催生了罪恶,有人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想到这些之后,我终于恢复了理智。
我也能看见了,眼前不再是一片雪花了。
俩徒弟紧张兮兮的面孔出现在我的瞳孔中。
“您怎么啦?我来看看您看看姐姐,左右找不见人,还是护士跟我说您缴费来了。
”哦,我醒过来了。
醒过来还在回味我的假想,儿子的房没了,外甥女的房也没了,可我还有我儿子呢,我还有外甥女呢,我得想办法,我得想办法,现在得解决眼下的问题。
瞬间,我觉得俩徒弟是我生命中的贵人,是他俩捅那一下救了我。
没那一下儿,我可能接下来就上车直奔安全局了。
再看见我的时候,就是在社会新闻上了……
“我手包丢了。
”我舌头有点儿伸不直。
“啥?”李昱刚一愣。
“我来缴费,才发现我手包没了,钱、卡全在里面儿。
”
“靠!别急,刘哥你别急。
让人偷了是吧?我这就去查!”李昱刚风风火火地就冲着医院监控室那边跑去了。
夏新亮没有过去,他只是问我:“您先告诉我,需要多少钱,咱先把钱缴上,小偷跑不了,天南地北我俩都给您抓回来。
”
我还没来得及说。
哗啦,夏新亮从我手上抽走了单子。
一边看一边掏出了手机:“喂,我。
你在忙吗?忙也先放放,我在301医院呢,我师父手包叫人偷了,需要钱,你回家一趟,我存折在写字台抽屉里,有俩…..”
我被夏新亮扶着坐到了医院的长椅上,听着他打电话,打了好几个。
其中还包括打给银行帮我挂失借记卡、信用卡。
过了半个来小时不到一个小时吧,李昱刚回来了,步履匆匆。
夏新亮跟他交代了几句,走了。
有李昱刚坐在我旁边儿陪我说话,时间过得快了起来。
又过了一个钟头,夏新亮回来了,背了一大包钱就来了。
李昱刚问:“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夏新亮的额头都被汗打湿了,“嗨,我跑了好几个ATM,银行不让取大额,说要预约,谁跟他们闹事儿啊,我就自助吧,一个卡一个卡取的,一个卡最多取两万,取了五个卡。
我心里又燃起了一团火,但不是怒火,而像是冰冷夜晚烧起来的篝火,人瞬间暖乎乎的了。
我不是一无所有,我还有亲情,有友情,有哥们儿这种情义、义气。
到底什么是重要的?我不停在琢磨这个问题。
你不受到打击,就不会思考这种问题。
“靠,你小子真是个款爷啊?”
“别叨逼叨了,我陪刘哥缴费,你赶紧,该干吗干吗,给那孙子揪出来,我看看谁这么大胆子,敢偷师父!”
他调了301医院的监控,但采集角度不好,就拍到那个偷了我手包的男的一个侧背影。
个儿不高,身形中等,穿了个夹克,下身一条工装裤,脚踩运动鞋。
李昱刚执着啊,医院的监控看完,又开始调天网的。
我说你别费劲了,卡都挂失了,就是那点儿现金,也怨我自己睡着了。
李昱刚瞪眼,不行,别模糊我职业信条,连一个贼都抓不住,我别干了我!
我说你闲得没事儿干了吧?让你别纠结还非纠结!
李昱刚朝我嬉皮笑脸:“您说对了!夏新亮负责结案报告,我闲了。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
那天在医院被偷了包之后,我在真空状态里发了狂,后来被徒弟们唤醒,感觉自己实实在在地渡了个劫。
真是渡了个劫。
那就像个分水岭,我那些愤怒、暴躁、无力、消极、灰心、绝望,全被留在了真空世界里。
醒来后的我,感受到了来自这个世界真切的温暖,干涸的内心瞬间被滋养了。
姐姐还在住院,但病情得到了控制;我爸又进了医院,还是因为帕金森,我妈陪着他,我抽空就过去;儿子没人能帮着照拂,我外甥女自告奋勇,说舅舅你老得去看我妈,弟弟我来接送,我早点起,下学先不参加课外辅导了。
我怕俩孩子不成事儿,三哥叫了他一小弟跟着,说子承你放心,我都不叫孩子知道,就让他远远看着,你也放心。
老丈人那儿我也去,前天刚做了个手术,拉屎拉尿我就给他擦,女士干不了,这活儿我全来。
他就说,你这么忙,成宿伺候我行吗?我说没问题,咱体力好。
他说,干吗不找一个护工啊?我说婷婷曾经哄过我儿子,给我儿子擦屎擦尿,我不会欠她账。
她父亲跟我聊天,他说我闺女都这样了,指着你跟亲儿子一样,我罗锅趴铁道,值了。
我说您别说这个,您且活着呢。
婷婷来过一回,老丈人当着我们面儿说,我有生之年,不希望看到你们离婚。
我说好,没问题。
婷婷没吭声。
我知道,这婚必须要离,没回转余地了,她把事儿都做绝了,不留后路。
但是她父亲既然说了,那咱们该怎么做怎么做,就伪装呗。
那天我送婷婷出来,我没说话,就跟在她身边,让老人家看着也踏实。
但我内心的平静不是假装的,是真平静了。
所有的不冷静都留在那个真空世界里了。
什么我得把儿子的房拿回来,她认账不认账都得拿回来,哪怕这个房子打开之后,我去炸了;什么既然我儿子没妈了,我就去把你砍死。
这些荒唐,在那个真空世界里我做了,就当作做过了。
做过了,就结束了。
我虽一无所有了,但我不会发癔症了。
她爸爸在医院住着,有今天没明天地过着日子,我基本上天天去医院照顾他,我姐那边我都做不到这么准时准点,三四天去一趟,平时就我妈跟我外甥女看着。
不为别的,我姐至少还有人管,我老丈人不行,他有个不孝女,卧病在床都不来伺候。
老人家对我不错,老太太怎么样不说,老爷子没毛病,也没少为我们俩人的事儿操心,我不能不管。
这期间,婷婷不停催我离婚。
她爸当着我俩面儿说的有生之年不希望我们离婚,她根本听不进去。
不是我说她,太不像话。
闹离婚这阵儿,她把儿子、外甥女的两套房子给卖了,我也看开了,我不怪她了,卖就卖了,无所谓,我还在呢,我再给他们奔去。
但是钱归钱,个人利益归个人利益,我什么全给你我认了,但你不能对孩子不闻不问啊,她就没给儿子打过一个电话!人性这个东西吧…..我说你可以对我不负责任,我错了,可是你不能对孩子这样。
婷婷不跟我讲道理,不讲理。
她找我没别的事儿,就是离婚。
必须离,不离不行。
我说,你父亲都这样了,你还离婚啊?就得离,那也得离。
我说,孩子呢?孩子给你,我不要了。
必须离吗?离。
那好,你这么着,咱们开个家庭会议,争取一下你妈、你叔伯的意见再说。
这是个缓兵之计,我知道,其实我很明白,任谁,恐怕也拉不住她了。
她跟失心疯了没两样,我一天不跟她离婚,她一天疯癫。
跟婷婷家亲属约的是一间酒楼的包房,我迟到了,迟得不多,半小时左右。
进去之后,空气里盘旋的都是低气压。
除了我丈母娘,她们家来的是家里的一个亲叔叔,还有一个所谓比较有声望的人。
我开门见山,我说我为什么现在不跟你离婚,是因为老人说了有生之年不希望看到咱们离婚,人什么都可以做,就是不能跟死人结怨,他一个将死之人,我不会跟他结怨,我答应的事儿一定要办到。
她说那也得离,你离不离都得离,我怀孕了,不跟你离婚,我怎么给我孩子上户口?
刹那间,我眼前一片黑。
原来如此。
这时候我听见我丈母娘说:小刘啊,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你也别扒着我闺女不放了。
咱们好好合计一下,这离婚之后家里的东西怎么分吧。
她叔叔,岳父的亲弟弟,说:就是,我这次来就是给你们做个见证!
做见证?你家里多少麻烦事都是我摆平的?你们现在住的房子,是我卖掉了自己的老房子才换回来的!到了现在,没人跟我说过往的恩情,都只在意自己能获得多少!
那好吧,离!
什么叫人性?我经常思考这个问题。
什么叫人性?谁是恶人啊?杀人犯是恶人吗?陈晨把爹妈杀了,你说他是恶人吗?他是恶人他为什么对罗美华母女那么好?杨教授的儿子把他亲爹杀了,你说他是恶人吗?他是恶人他体恤母亲心疼妹妹并最终走上一条摧毁身心灵的路?恶这个东西,一定要到骨子里面去?
我跟婷婷曾经恩爱11年,我有错误,我肯定有问题,我没说我没有问题,但是孩子没招你惹你。
不能说你怀孕了,我儿子就不重要了,他怎么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吧?在我们离婚之前三年,她查出肝上有两个脂肪瘤,儿子那会儿才两三岁。
那哪行啊?我告诉你,我怎么都给你治好了,把房子卖了,也给你治这个病,想都不用想,咱俩是夫妻,哪怕肝我给你换了,也得让你活着,这个孩子不能没妈,没爹没事。
现在想想,诺言真是没用,可是我觉得我能做到。
她也承认,我能做到这个事儿。
可有用吗?屁用没有!
我们第二天就去办理离婚手续了,结婚证往回一收,一人手里多了本儿离婚证,压着钢印,透出来一股强硬的力道。
结婚证上也有钢印,但刚刚领取到的我们却觉得那是坚强的肯定。
肯定我们的爱情,肯定我们将会迎来爱的结晶,肯定未来的生活和和美美风调雨顺。
多可笑啊,一个钢印,一模一样的钢印,却因为心境不同而生出截然不同的感觉。
婷婷跟我肩并肩出来,沐浴在阳光下,我感觉到她身上的戾气一扫而空。
她的五官面貌又是我所熟悉的了,不再是那个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母夜叉。
那可能是我和她今生最后一次……以心交心的谈话。
她轻轻说:“子承,我离开你,我知道我找不到你这样的男人了。
你是爱我的,我知道。
但是他能给我的,你给不了。
”
我说:“你离开的不是我,用你的话说,嫁给我之后日子过得和丧偶差不了多少。
你离开的是点点。
”
她说:“是我对不起点点,可你知道,活在这个世道,太多事情都身不由己。
我和你结婚之后,我妈还是不依不饶地给我介绍对象,就算我生了孩子,她也还是这样,我在她眼里就像是商店里的一个货物,卖不出她预想中的好价钱,她就不会罢休。
”
我说:“我能理解你,以后我也会让儿子尽量理解你。
他已经缺少了亲生母亲的关爱,我不会再让他长大之后满怀着对你的恨意。
”
她说:“她毕竟是我的母亲,再怎么样我也不能不要她…..而且,子承你的家是刑警队,那间破破烂烂的民工房,而不是我在的地方。
”
我忽然感觉我俩仿佛回到了好多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