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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的是,可能是原先不存在于‘分开的两张全像画片上’的结果。
”
“啊,是这样吗?”K点头,“问题是,这与M所在的位置有什么关系呢?”
“这牵涉到M一贯的做法。
她的惯性。
”Devi女士说。
无方向性的光线冷敷着她的脸。
寄物柜般,炽烈的,无任何阴影的白,“当然,我不敢说自己完全清楚M的习惯。
我只提供个人意见:就我所知,她是个倾向于‘全景’的人——”
“全景?”
“以M自己的比喻来说——这是个量子力学的比喻——她倾向于量子塌陷之前的状态……而回归到梵天全像的隐喻上:她当然承认‘梵’的某种面向,但她更倾向于‘梵’的全景。
梵即一切。
梵即万有。
她倾向于那个‘万有’。
”
“所以——”Eurydice突然说话了,“不只一个位置?”
“对。
”Devi对Eurydice微微一笑,“在时间全像上,不只一个位置。
不同时刻里,M原本便可能存在于不同位置。
所以M才会在全像地图上那样标示。
“另外,就我们所持有的这组梵天而言,我以为,M的意思其实是,她倾向于全景,因此若是没有其他原因,那么为了维持全景,她倾向于不观测、倾向于不作为。
但理论上,所有文明造物——语言,象征体系,此刻文明人类之存在——确实都是某种‘塌陷’——那必然远离时间全像。
这是文明不可免的结果。
是以,若是原先的不确定态必须被塌陷成单一确定态,那么我的理解是:她宁可选择一个令人信服的、令人动容的理由。
“容我僭越地去解读它:在最终,当‘万有’不再存在,在众多可能性间,M所选择的,是伦理与神性的崩解,是爱的疯狂、爱的痴迷、爱的盲目、爱的难以承受。
但那并不意味她无条件承认情感的优位性。
如若有所选择,我想她终究会选择舍弃情感,回到‘全景’之中,回到‘万有’之中,回到梦境之中,回到众多事物的混沌之中。
”Devi女士稍停,“当然,这是我的解释。
事实或许未必如此复杂——M之所以如此标示,或许也有她的理由。
比如说,纯粹为了安全……”
“制造一个……阻碍?”
“当然。
之前说过,我并未与M见过面。
我的猜测是,有很高概率,她根本不想与任何人见面。
如果你愿意考虑我的建议——”Devi女士凝视着K与Eurydice,“如我所说,你尽可千方百计从M那里‘获取信息’,试图掌握事件全景……但不要强求与她见面;甚至,不要与除了K之外的‘生解’其余成员联络……”
“为什么?”K抬眼望向Devi。
很奇怪地,此刻Devi的瞳孔,及其周围之蓝色虹膜,一时间竟变得空洞而纯真。
仿佛瞳眸中关于“眼神”与意识之所有质素均被抽去,干涸,化为死物,仅余下“眼睛”此一器官空壳一般。
“原因我不方便说。
我只能说,那可能对你比较好。
”Devi歉然一笑。
那空洞的纯真感消失了,“……事实上,我所窥知的也只是事件的局部。
事实上,除了给你一张全像地图,以及某些必要信息之外,我并没有收到更进一步的指令允许我告诉你更多。
事实上,我刚刚告诉你很可能已经太多了。
”Devi有些突兀地站起身来,“好了,就这样吧?”
“呃,Devi女士——”K说,“既然如此,我想另外向您请教一些关于您所建造的,此处的‘梵’的问题……”
“噢,是吗?”Devi女士回身坐下,“请说吧。
”
“是这位先生告诉我的。
”K看向穿着库儿塔长衫的印度男子Arvind。
直至现在,在如此漫长的谈话时间里,他始终恭谨旁立于侧。
K忽然发现,这留着两撇胡子,脸色黧黑的Arvind,竟有些神似画片中的梵天。
“这位先生曾说,这里所使用的梦境技术,是药物。
”K说,“若是我没有误会,说是‘药物’,意即,并非类神经生物包裹。
但我不明白,若不使用类神经生物,光是依赖药物化学作用与人类的正常生理机制,如何可能做到随心所欲控制梦境内容的地步?”
“啊,这问题反倒容易。
”Devi几乎笑出声,“我可以直率回答:这当然是商业机密。
很抱歉无法让你了解细节。
”她神情促狭,“真的很抱歉。
你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您的意思是,此处‘梵’使用的,那些制造梦境的药物,确实与类神经生物无关,而仅仅只是一古典时代传统意义上的药物,一些化学成分?”
“这个——呃,还是很抱歉。
我无法回答。
”Devi看了Arvind一眼,“我只能说到这里……还有其他问题吗?”
“嗯,关于M的身份,您能否再多说一些?”Eurydice突然提问,“或许……任何数据都可以。
譬如说,至少,她的职称?真实年岁?她的身世?人种?”
出乎意料,这回Devi答得干脆,“M大约就是我这般年纪。
详细数字我不知道。
至于其他部分,坦白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了。
”
“连人种也不清楚吗?”
“不清楚。
”Devi意味深长地看了Eurydice一眼,“M从来没对我提起过。
我无法判断。
”
K突然问:“这次……不,这样说吧,您曾预期我的到来吗?”
Devi并未立即回答。
K看见她的眼眸忽然蒙上了水雾。
河面般静默而苍白。
“K……虽然在主观上我愿意,但客观上,我很难回答这问题。
”Devi语速悠缓,“我并不真正明白我是否‘预期’你的到来。
但,我想我可以这么说……”意外地,艰难而迟疑,她似乎正陷落于某种遥远的困顿里,“对于过去的我而言,我等待这一刻,已许多年了。
那么多年,那些岁月,如此漫长的时间,久到我已忘记我是否还在等待。
但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关于这些事;包括我是否曾‘预期’你的到来,或是我现在的想法……这些事,在此刻,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想——”Devi女士疲惫一笑,“好吧,请允许我先别谈这些了,好吗?
“但关于你们来找我的这件事,”Devi女士转移话题,“我想那对于你们,是比对我来说重要多了……坦白说,根据我获知的信息,我想现在,无论在任何地方,你们都不宜久留……”
K当然明白Devi女士所指的“信息”是什么。
“所以,也是你们该离开的时候了。
”Devi女士整整衣领,再次站起身来,“你们进来的地方是一般通道。
现在我带两位去走另一条通道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