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仆卖主雷府遭劫难(2/3)
“哦!贫僧今日轮值知客,小号心莲。
”
赵羽飞道:“原来是心莲大师!失敬,失敬。
”
心莲和尚迟疑一下,看看那小沙弥,道:“听敝师弟禀报,施主想见敝寺住持师父,对也不对?”
赵羽飞口上答道:“正是!”
心中却想道:“这心莲和尚看来已在七旬上下,却还有这么一位小师弟,这关系太不寻常了。
”
他心有此念,不由得多看了那小沙弥一眼。
心莲和尚看出了赵羽飞的心中疑念,道:“他是家师终音大师的关门徒弟,法号心严。
”
赵羽飞忙道:“哦!原来是心严小师父。
”
那心严噗哧一笑,道:“施主不必客气,第一次见面,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
赵羽飞被说得脸上一红,讪讪道:“小师父此言甚是,适才多冒犯,还请包涵!”
他言词诚恳,等于承认刚才实在有瞧不起心严之意。
这回心严反而肃容道:“施主言重了,小僧并无责怪施主之意。
”
心莲突然合掌宣一声佛号,道:“施主不必自责,敞师弟修为不深,童心未泯,喜欢开玩笑,请施主勿怪!”
赵羽飞道:“哪里话,小师父天资聪明,道行甚深,区区与之相比较,不觉惶恐!”
心严哈哈一笑,伸手延客,将赵羽飞带进黄叶寺。
赵羽飞跟在心莲之后,绕过寺院正堂,往左侧偏殿而行,他沿路浏览,觉得这黄叶寺院前的一草一木,栽植得方位分明,配上那假山碎石,实在雅致之至。
心莲延客进入知客堂,等堂中小和尚献上香茗干果,才告退出去。
堂中此时只剩下赵振飞一个人,他一面品茗,一面观赏室中陈设。
不觉过了半个时辰,赵羽飞独坐室中,渐感不耐,心想:“终音住持是不是答应接见呢?何以过了这么久还没有消息来?”
赵羽飞虽然心中狐疑不定,惟他终究是个受过佛门熏陶的人,因此仍能静静独坐室中。
差不多将近一个时辰,那年纪较轻的小心严,才笑嘻嘻走进室中来。
赵羽飞慌忙起立,心严道:“施主还没用早点吧?”
赵羽飞想道:“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件无关紧要的事呢?”
赵羽飞正想答话,心严又说道:“请施主用过早点后,家师就可传见。
”
他也不管对方同意不同意,转身走了出去。
不一会,心严又回到室中,背后有一名肥肥胖胖的中年和尚,用木盘端了早点来。
心严指挥那中年和尚将饭菜摆在桌上,然后请赵羽飞上座用餐。
赵羽飞一来肚子已经饿了,二来也由不得他推辞,干脆道谢上座,盛了一碗米饭,吃将起来。
心严见状,含笑告退,赵羽飞乃更无拘束,不一会,就吃完了桌上的四盘素菜,三大碗香喷喷的米饭。
肚子填饱之后,赵羽飞精神更加焕发。
那中年胖和尚先将残肴剩饭收拾停当,接着又有一名小沙弥献上香茗。
赵羽飞原以为吃过饭后,终音大师必然会立刻接见,不料,差不多喝完了一壶香茗,仍然没有动静。
此刻,已经日上三竿,赵羽飞居然在寺中呆了两个时辰,还不能见到那终音和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赵羽飞为了消遣时间,就信步走出知客堂,到外面花园中赏花。
他沿着刚才走过的碎石路,走到一座假山之前。
那座假山是由一块丈多高的石头堆成的,假山之旁,种了数株细竹,山下则是一浪池水,池中游鱼可数。
这一山一池,虽则方圆不大,但布置不俗,拥有庭园之胜,耐人细细玩赏。
赵羽飞不由得举步绕过假山,走到山后的一处苗圃之前。
苗圃分成四畦,栽有竹苗、菊花、果树及菜蔬,密密层层,想来还未移植。
赵羽飞回身再者假山背面,觉得另有一番景象。
刚才假山的正面微陡,且傍水而伫,此番假山之背,却矗然直立,虽只丈许来高,却令人有巍然险峻之感。
尤其假山宛如断崖,崖腰又有一处被一块石头堵住的山洞,远远欣赏,就像半山上的一块略岩。
赵羽飞看得有趣,一步一步移近那洞口。
那洞口正好在赵羽飞头顶半尺高的地方,赵羽飞只要后退两三步,就能看得很清楚。
不过因为有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堵在洞外,赵羽飞便无法看清楚那假山留下这一个小洞到底有何用处了。
他相度那小洞的位置,心想:“如果那小洞有一棵花木栽在那里,必定更能显示出假山的险峻气派,设计这庭院的人何以没有想到这点?”
他往后退了三步之远,再打量那小洞一眼,始恍然悟道:“哦!那小洞以前是有一棵花木长在那里,也许是枯死后被人拔掉……可是,拔掉枯木之后,怎不再补种一株,却要用石头堵死那洞口?”
赵羽飞对庭园布置之道,不仅有兴趣,而且很内行,他觉得那块堵在洞口的石头,不仅仅破坏了假山的气势美,甚至多那么一石,不如少一石。
他认为,如果那洞口无法栽植花木,倒不如任其留下原状,实在用不着拿石头填补那处缺洞。
他心中有了这种感受,便恨不得取下那块堵住洞口的石头。
于是,他向前两步,伸手抓住那块拳头大的石头,运力就想扳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背后突然有人急促出声叫道:“施主!不要动那块石头。
”
赵羽飞没有转过身子,也听得出是心严来了。
他依言缩回右手,缓缓转过身,道:“小师父,你来啦!”
心严脸色甚是苍白难看,好一会才道:“幸亏施主没有扳下那块石头……”
他的师情及言语,使赵羽飞深感奇怪,道:“区区觉得有那块石头在,就破坏了整个假山的气势,是以自作主张,想扳它下来,只不知有何不妥之处?”
心严恢复了正常表情,道:“施主如果扳下那块石头,这祸可就闯大啦!”
赵羽飞讶道:“这是什么道理?”
心严没有多作解释,改了话题道:“家师已在知客堂恭候大驾多时,请施主移步吧!”
赵羽飞心里明白心严无意说明,遂不再多问,瞥了假山一眼,跟在心严后面,折回知客堂面见终音大师。
心严将赵羽飞带到室外,使合掌退下。
赵羽飞路整衣冠,独自走进室内,只见室中已有一位慈眉白髯的老和尚盘膝坐在那里。
赵羽飞知道这和尚一定是黄叶寺住持方丈终音大师,不敢怠慢,趋前拜道:“弟子少林赵羽飞,叩见大师父!”
终音大师仔细打量了赵振飞,然后让坐,双方分宾主坐好,终音才开口问道:“施主到寒寺来,有何指教?”
赵羽飞微微欠身,道:“区区愚钝,好为多闻,如蒙大师慈悲,指点修为,必能获大饶益,一生受用不尽!”
终音大师默然良久,才道:“阿弥陀佛,少林寺人材辈出,有道高僧比比皆是,施主此来,或有他意吧?”
赵羽飞起身再拜,道:“弟子已离开少林寺多年,奉掌门之令,行道江湖,与佛门疏远日久,于心难安,是以专程来此聆教!”
终音大师展颜一笑,合掌道:
“施主慧根甚深,贫僧恐怕无以奉教,不如由贫僧奉陪施主随便聊聊,如何?”
赵羽飞道:“弟子敢不从命。
”
终音大师道:“施主宿根深厚,无奈尘缘未断,今生今世恐无福列入空门。
”
赵羽飞喟然道:“大师说的是,弟子今生今世离不开世间相的……”
终音大师低宣一声佛号,道:“六祖坛经般若品云: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
真正出世间的意义,乃自世间来。
是以佛经中常见‘心净则佛土净’之言,施主若能断净世间相,何患不修成正果呢?”
赵羽飞道:“弟子前在少林寺持戒,家师曾面嘱弟子,阿罗汉所以名出世间者,乃因他对见修二惑业已经断净之故,家师曾要弟子持戒不惑,出此世间,后来因武林中魔孽重重,家师只好命弟子入江湖奔波,可是……”
终音大师阻止他道:“施主之言,贫增亦可领会,其实,施上虽脱不出世间相之贪、慎、痴、慢、疑、恶见等等,但施主既已受命在身,辗转江湖事,历经世间相,谅非施主之本意,那么,施主何妨以持戒之心,行出世之道?”
赵羽飞道:“大师有所不知,此事难矣,须知即人世间事,终要行世间相,贪、嗅、痴、慢之念丛生,如何能出世呢?”
终音大师道:“施主差矣!须知法界之门者,普门也!一切众生之所界者,名日法界,法界犹如虚空,无有分际,故日普门,既无有分际,则众生共渡普门,实无难处,只不知施主以为如何?”
赵羽飞道:“大师此言甚是,推欲入法界,终须有所持,否则即使只此一步,亦难进入空门的。
”
终音大师道:“施主心中意念,无非以你目前的处境而发,但凡事为起众生,为行仁仗义,为救苦救难,就是菩萨心肠,将来因缘俱灭,有朝一日,仍能自此岸渡彼岸的。
”
赵振飞沉吟不语,若有所思,终音大师见状又道:“菩萨视生死涅槃,有如空华幻梦,所以虽入涅槃而不证,这是因为他以慈悲为怀,不忍弃众生于生死之彼岸,因此仍回此岸来渡未渡的众生。
”
终音大师停歇一会,又道:“假使菩萨乘法身船,至涅槃岸,从此怖生死苦,耽涅槃乐,置众生于不顾,不再发心度生,那么,菩萨就仅能算是个小乘行者,不能算是担当如来家业的大乘菩萨。
”
赵羽飞若有所悟,道:“这么说,一个人也需要有不饰不畏的精神去帮助别人,对也不对?”
终音大师点点头,道:“阿弥陀佛,施主本就明白这个道理,你之所以矛盾不的,自以为犯戒之故,乃不知有舍身证道的道理也!”
赵羽飞道:“如何舍身证道?”
终音大师道:“如现世音菩萨,本为古佛,但至今仍在娑婆世界,他千百亿众,若无慈悲之怀,怎能如是?”
他又继续道:“慈悲修慧,乃佛门弟子一生所祈求之鹄的,舍此而外,哪能做到舍身以证道?”
赵羽飞聆听开悟,心灵深处仿佛有一道灵光导引,不由得豁然开朗。
终音大师接着又道:“菩萨之伟大处,并非能证佛所言,或依佛所教,而是他们的慈悲修慧,入世广度苍生的精神!”
赵羽飞问道:“这么说,菩萨亦曾受犯惑之辱了?”
终音大师缓缓道:“昔摩登伽女,以色诱阿难尊者,仍能得证正果,施主还有何顾忌?”
赵羽飞霍地站起,道:“聆听大师一场教诲,胜读万卷经籍,弟子敬领法渝,从此必将奋发图强,以济世救人为本!”
终音大师道:“阿弥陀佛,贫僧虽在空门,无奈仍须受世间相之煎熬,施主身为在家众,更须历人间事,望施主不必耿耿于怀,好自为之吧!”
赵羽飞合掌道:“弟子知道了。
”
终音大师连道:“心严何在?”
心严小师父闻声推门而入,走到终音大师之前,合掌恭声道:“师父有何差遣?”
终音大师指着赵羽飞道:“这位施主明日方走,你替他准备客室吧!”
心严恭声应“是!”终音大师徐徐站起,向赵羽飞点头为礼,径自走出知客堂。
赵羽飞目送终音大师的背影,心中却想道:“这终音大师句句珠玑,发人深省,看来他今夜留我宿在黄叶寺,必有用意,我且住下来再说……”
心严等到他的师父离开知客堂,才对赵羽飞道:“施主请跟我来。
”
赵羽飞道“且慢!”
心严道:“施主有何话说?”
赵羽飞道:“请问小师父,令师终音老师父主持黄叶寺有多久了?”
心严道:“恐怕有四、五十年了。
”
赵羽飞道:“哦!这么说小师父是在黄叶寺出家的?”
心严点点头,道:“施主问这些干什么?”
赵羽飞微笑道:“没有什么,区区认为,以令师之道行,堪称宇内高僧之最,何以主持了黄叶寺将近五十年之久,却从无人道及?”
心严道:“这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出家人本就恶名恶利,难道说,有了一点成就,就须四处向人宣扬吗?”
赵羽飞道:“区区并无此意,我仅是奇怪,天下的丛林名刹,其所以成名,无非是因为山景幽美,或僧侣道行高。
贵寺有名僧,却不出名,令人费解?”
心严道:“说来说去,只此一句话,家师三十年来已甚少见客。
小僧进入黄叶寺也有十几年了,十几年来,施主是第三个由家师亲自接待的客人。
”
赵羽飞进:“这就是啦!难怪外间无人知道黄叶寺有一名得道高僧!”
心严道:“家师闭关三十年,十二年前启关之后,收小僧为徒,三年前又闭关研经,去年才又重行启关的。
”
赵羽飞道:“那么这些年来,贵寺都由什么人主持?”
心严道:“这一向寺中诸事,均由师兄心浩主持。
”
赵羽飞道:“既是如此,令师兄必定也是个高僧,小师义能不能替区区引见?”
心严道:“家师既已破例接见了施主,心浩师兄当然也会乐意见你,只是不巧,师兄此刻不在寺中。
”
赵羽飞露出失望之色,道:“真是可惜,只不知令师兄什么时候才能回寺?”
心严屈指一算,然后道:“恐怕须得十来天之久。
”赵羽飞见心浩的希望完全落空,只好问道:“令师兄去了什么地方?”
心严皱皱眉头,道:“施主问这些干什么?”
赵羽飞道:“区区别无他意,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心严嘴角含着嘲笑,道:“施主此来敝寺,恐怕不会只是为了证道而来吧?”
赵羽飞闻言忖道:“反正自进入黄叶寺开始,包括终音大师在内,都已知道自己是为别的目的而来的,做主人的一再暗示,我又何必装蒜,不知略略透露来意,也免得人家生疑。
”
于从赵羽飞道:“不瞒小师父,区区前来贵寺之目的,乃是为了查寻一个人。
”
心严倏地道:“是不是为了找雷府千金香芙蓉?”
赵羽飞料不到这心严小和尚一句话便道出雷芙蓉来,不由得一怔,道:“小师父猜得不错。
”
心严道:“猜得出施主的来意,并没有什么了不起,须知这几天来,白天夜晚都有不速之容侵扰本寺,这些人也都是为了雷府小姐而来的。
”
赵羽飞道:“哦?那一定有不少人知道雷家小姐藏匿在此处了?”
心严道:“也未必如此,因为虽然已有数批人到过敝寺查寻,只是这些人的来路,依家师兄之判断,大都是同一伙的,顶多是两伙人马而且。
”
赵羽飞“哦”了一声,道:“只不知哪些人来此,有何目的?”
心严道:“这个小僧就不知道啦!”
赵羽飞忖道:“心严知无不言,一定已得到终音大师的授意,只不知终音大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他觉得终音大师对自己有很深的好感。
也可以说,终音大师自始将他当做自己人看待,这是为什么呢?
假设终音大师与自己师门有旧,或有渊源的话,那么,他帮助自己之举,就没有什么可奇怪之处。
只是,赵羽飞却从不知有终音大师这位长辈,换句话说,他从未听师门长辈提起过终音大师这个人。
由此可知,终音大师帮助他之举,绝不是因为他的师门有渊源之故。
那么,终音大师破例接见,用语言鼓励他,又授意心严透露有人查寻雷芙蓉的经过,难道这些事全是无缘无故?
不,赵羽飞认为,这些事像似终音大师亲自安排的,而且显然在帮助他了解有关雷芙蓉的谜题。
赵羽飞敢肯定终音大师出于一片好意,却猜不透终音大师安排的玄机。
他想来想去,实在费解之至。
于是,赵羽飞决定留宿黄叶寺,因为他隐约间觉得终音大师留他的用意,似乎是暗示他,今晚可解开有关雷芙蓉之谜。
既是如此,赵羽飞当然不会错过的。
心严小和尚似已知道赵羽飞正在用心思解疑题,因此没有出言打扰,在一旁安闲等候。
赵羽飞考虑之后,对心严道:“小师父能不能再告诉我一件事?”
心严笑道:“施主是知道小僧不会瞒你的,请尽请发问好了。
”
赵羽飞道声“谢”,才道:“贵寺前院花园中的那座假石山,是不是有何蹊跷?”
心严道:“施主指的大概就是假山腰的那个小洞吧?”
赵羽飞道:“正是!”
心严道:“哦!其中有何蹊跷,小僧亦不甚清楚,惟家师兄曾经传谕全寺,不准有人扳下那块堵在洞口的石头,也不准有人流连假山前后。
”
赵羽飞奇道:“这么说,必定有什么理由,令师兄才会如此规定,是也不是?”
心严道:“家师兄并未说出禁止的理由,但据二师兄私下告诉我,说是那假山中藏有伤人毒物,所以大师兄不准全寺的人靠近。
”
赵羽飞道:“嗯!怪不得刚才小师父会那么紧张,原来是怕我被洞中毒物所伤,对也不对?”
心严这:“是呀!小僧一见施主伸手要扳洞口石块,便情急呵阻,倒叫施主笑话了。
”
赵羽飞欠身道:“哪里,区区须重重谢小师父你才对,怎敢笑话你。
”
心严道:“虽说洞中藏有毒物,但已经堵塞了五、六年之久,小僧不相信那毒物还能活着。
”
赵羽飞道:“这话有道理,五、六年不吃东西,那毒物怕不早已饿扁了,只不知令师兄何以不揭开洞口瞧瞧?”
心严道:“小僧也曾经如此向大师兄建议过,但大师见却说,那毒物可以长眠不吃,三、五十年也饿不死它!”
赵羽飞讶道:“天下有这种毒物?”
心严点点头,道:“大概是有,家师兄从不打诳,他说的话定然不错。
”
赵羽飞从心严的眼中,可以看出心严对他的师兄甚是敬佩,忖道:“想来那心浩和尚所言一定不假,可是……宇宙间有什么毒物如此耐饿呢?”
赵羽飞读过不少谈虫蛊之类的书,也知道天下间许多千奇百怪的蛇虫,就是想不出这种可以长眠不食,而又能活得好好的毒物。
惟赵羽飞深信某种蛇虫的确有冬眠的习惯,所谓冬伏夏出,指的就是这类蛇虫。
可是,据赵羽飞所知,这些蛇虫的睡眠时间,至多不过一季或多一点而已,却从未听说过有长眠三、五十年的毒物。
据说西南密林瘴地,有一种异蛇,长不过寸许,但奇毒无比,雌蛇怀胎之后,必长眠三年,再抱胎二年,才脱皮重出。
重出的异蛇,性情残暴,最喜袭击人畜,被土人视为招魂毒物,碰上必死无一幸免,因此当地土人谈此变色,连它的名字都不敢叫出口。
这种一眠五年的异蛇,赵羽飞也仅是耳闻而已,从未见过。
此刻在镇江城内的黄叶寺,却又听心严告诉他有长眠三、五十年的毒物,实在令他难以置信。
心严不知道赵羽飞在想些什么,因是道:“施主大概以为小僧在诳你,是也不是?”
赵羽飞插手,道:“没有,区区正在想,是不是能认出那毒物来?”
心严道:“想到了没有?”
赵羽飞实在想不出那毒物的名字,只好道:“区区孤陋寡闻,实在想不出所以然来。
”
心严道:“小僧劝施主不必费神去想了,等家师兄回来再问他便知。
”
他的意思是:心浩和尚已经知道那毒物的名字,只不过没有告诉寺里的和尚而已。
赵羽飞道:“也只好如此了。
”
他本来想说:“令师兄回寺时,我早已离此他往,如何能问他?”
可是赵羽飞没有说出口。
心严道:“午时快到了,小僧得去吩咐人备餐飨客,施主可以四处去走走,不过万不可再去动假山上那块石头!”
赵羽飞道:“小师父不用交待,区区既已知道厉害,就不会再去动它,请放心。
”
心严合掌道:“如此甚好,待小僧料理寺中差役之后,再来陪施主聊天下棋。
”
赵羽飞谢道:“多谢小师父费心,小师父请便吧!”
心严合掌为礼,然后走出知客堂,径自而去。
赵羽飞一个人在室中,又渐感无聊,忖道:“这几天来,虽然我为了镇江城中所发生的件件事情而竭智劳心,但也不应该有时时感到烦躁不耐才是啊?”
他自己在心中责备自己,同时对无时无刻泛起的心中杂念,感到十分惊骇。
他想:自尤丽君不幸香消玉殒之后,我奉师伯之命在西湖灵隐寺隐居了将近半年,却仍无法澄消心中的爱恨之念;难道说,我正应了师伯的评语,此生此世,就再也没有办法脱出七情六欲的缠绕吗?
赵羽飞独坐空中,一时涌起无数回忆。
他也想到了于如霜及吴仙客,这两位寄居杭州西湖的佳丽,是不是正在巴望着他归去?
还有,长眠九泉之下的尤丽君是否瞑目?
他心中既已动“情”,一时奔放不止,如水银泻地,使他痴痴长思。
赵羽飞本是风流才子型的人物,加上几年来的江湖历练,使他更为豪放不羁。
尤其,像他这种尝过爱情甜果的人,在这种百念杂生的当儿,怎不会有旖丽幻影?
他沉湎于往事,不觉如入忘我之境。
直到黄叶寺那声声午时鼓鸣传来,才将赵羽飞从回忆中拉回现实的世界。
他振衣而起,竟然长叹一声,吁去了胸中闷气,又把思路转回目前的处境。
不一会,心严小和尚已差人送来午饭。
赵羽飞在心严陪侍之下,津津有味地吃过午饭。
心严命人收拾残肴,然后摆下棋桌同赵羽飞下棋消遣。
赵羽飞乐得偷此浮生半日闲,好整以暇地和那小僧心严对弈厮杀起来。
心严棋路极稳健,布局宛如细水长流,绵绵不断,几次三番,使得长于此道的赵羽飞,也不得不执子长思。
两人下了一盘棋,不觉已到薄暮崦嵫、日落西山的时刻了。
心严看看天色已不早,忙推桌而起,道:“施主,小僧还有事待理,失陪了。
”
赵羽飞笑道:“小师父请便!”
心严遂略略将棋子收拾好,合掌告退。
赵羽飞望着他的背影,耸耸肩,心想:“这心严小和尚,在黄叶寺中地位显然不低,看情形寺中有好多事情,还得他调配处理,看不出小小年纪,竟如此能干。
”
这时,寺中传出鸡鸣鼓声,赵羽飞知道又是晚膳时刻了。
顷刻之后,已有一名寺僧端来膳食,赵羽飞一个人享受这一顿丰富的晚餐。
饭后仍没有人来理会他,赵羽飞又不好在寺中四处乱逛,只好闷坐室中。
不久,寺中又传来晚课经诵之声,赵羽飞忖道:“全寺的人大约均已集在正堂听课,我何不过去看看?”
于是他信步走出知客室外,沿庭园碎石路,绕过假山,往大殿而去。
园内漆黑一片,因此赵羽飞不得不小心走路,避免践踏园中花木。
他信步行走,将要到假山之前时,蓦地发觉一条人影躲进假山之侧。
赵羽飞是何等人物,他反应极快,故意装成未被对方惊动作子,依然缓步继续绕向假山前进。
当他款款走到假山之劳,估计自己的位置离那人影约在半丈远之时,倏地长身而起,扑向那人藏身之处。
赵羽飞这个举动,猝起发难,加之两下距离不远,因此那藏在假山右侧的人,一时措手不及,被堵在原地。
赵羽飞嘴角挂着冷笑,对那人影道:“阁下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干什么?”
那人显然吃了一惊,一时来不及答腔。
赵羽飞接着又道:“阁下敢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那人本是蹲在假山之侧,赵羽飞拦住他的去路之时,他还是保持蹲的姿势,显然没料到赵羽飞能像鬼魅般地扑了过来。
他被赵羽飞拿话奚落,不得不硬着头皮站了起来。
只见那人一身夜行装束,背后还斜斜插了一把红穗剑,头部却用黑色面罩裹住,仅露出两只眼睛。
赵羽飞从他的眼光中,看出充满惊骇之色。
他觉得这人理应在被他喝问之时,就露出疑怖之眼光方合道理,而不应在看清楚了对方是谁时,才显出骇异。
这人既是因为看到赵羽飞才露出惊骇的眼神,可见这人在潜进黄叶寺之时,根本有恃无恐。
而此刻这人之所以吃惊,完全是由于没料到赵羽飞居然也在黄叶寺中,而且发现了他潜入园中。
既是如此,那么这人可能本来就认识赵羽飞,而且对他甚是忌惮,否则不会在看清了是他,才显出惶惶的神情。
赵羽飞觉得自己的判断必然没错,当下沉声道:“尊驾可以除下面罩了!”
那夜行人后退了两步,将身子背靠假山上,果然将面罩除了下来。
赵羽飞借着月色,打量那人一眼,道:“哦!原来是袁总管!”
那人果然是雷府总管袁通,他向赵羽飞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四下看看有没有惊动其他人。
这时寺中僧众,大部分均已集中在大殿作晚课,因此这后园根本没有人迹。
袁通看看没有别人在场,开口道:“赵大侠真把我吓了一大跳!”
赵羽飞淡淡说道:“得罪了。
”
袁通道:“赵大侠何以会在这黄叶寺中?”
赵羽飞心想:“我还没质问你的来意,你居然先问起我来。
这袁通果真是个善于翻云覆雨之人。
”
他口中答道:“区区是来此探望主持方丈终音大师的。
”
袁通讶道:“赵大侠怎会认识终音大师?”
赵羽飞忖道:“袁通居然连我不认识终音大师之事也调查得一清二楚,他们倒是甚注意我。
”
他故意沉吟一会,道:“识与不识,大概跟阁下无关吧?”
袁通怔了一怔,忙道:“赵大侠不可误会,在下因是雷府总管,雷府与黄叶寺之间渊源甚深,且时常来往,因此对终音大师的一切较了解,所以……”
赵羽飞接下去道:“所以阁下清楚他的一举一动,甚至连他老人家的交往人物也很清楚,对也不对?”
袁通神情尴尬,只嘿嘿的笑了一声。
赵羽飞则继续说道:“阁下既然对终音大师的一切很了解,那么终音大师出身什么门派?”
袁通大概没料到他有此一问,愣然不知如何作答,好一会才慌慌道:“不瞒赵大侠,这……这点在下倒是不清楚。
”
赵羽飞突然微微一笑,道:“哦!终音大师的出身,确是令人有谜样的感觉。
”
他这话确是有感而发,因此袁通听到之后,并没有怀疑话中别有用意。
袁通遂道:“赵大侠所言甚是,其实有关终音大师的出身来历,迟早还是可以调查出来的。
”
赵羽飞道:“你一定调查了不少了吧?”
袁通愣了一愣,道:“没有啊!”
赵羽飞心想:你这句话等于承认了一半,我何须再逼问你。
当下赵羽飞漫下经心地道:“袁总管没事的话,区区要失陪了。
”
袁通忙道:“且慢!且慢!”
赵羽飞故意讶热道:“还有什么事吗?”
袁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