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相见时难(1/3)
午后时分,春末的阳光暖暖的照在平阳河上,微波粼粼。
河边垂柳依依,花香鸟语。
日华城内最大的驿站就在这平阳河旁。
从驿站东面窗口向外眺望,正好可以瞧见巨鳞木与梧桐树掩映中的黄色城墙。
一条齐整的青石板大道从城门口拐弯延伸到驿站。
两旁杨树挺拔,树叶碧翠。
暖风拂面,满城飞絮。
日华城是木族三大城之一,城墙雄伟,乃是黄钢岩石砌成,坚固美观,称绝天下。
城内多杨树、巨鳞木与梧桐,故又称“三树城”。
城外万顷良田,北面依山,南面伴水,富甲东南。
所居之地又是东南交通要冲,木族最大的官道便穿城而过。
日华城三万人家,俱多殷实,故而其时有“神仙也羡日华人”之谚。
城主句芒,乃是木族两大魔法师之一,尊号木神,族中威望之高,仅次青帝与大长老。
四年前青帝忽然消失无踪,迄今杳无音信。
一年之后,族中将行长老会公选,而传闻句芒便是第一人选。
倘若如此,则日华城便可成木族新都。
虽是传言,却令城中百姓颇为振奋,街头巷尾议论之事莫非如此。
而新闻话资汇集来源处,自然便是南来北往客歇脚聊天的驿站。
此时驿站之内早已坐了许多人,多是木族各地的城使,经此向南,往木族太湖雷泽城为木族另一大魔法师雷神贺寿。
雷神亦是明年青帝的有力人选,是以各城城主亦不敢有丝毫怠慢,尽皆派遣亲信赠予重礼。
众人正兴致勃勃议论路上的新鲜事,忽然有人笑道:“哎哟,有人卖柴火来了。
”众人向窗外望去,只见两个少年从城门口走来,一个少年格外高大结实,肩上扛了一株断木,那断木少说也有数百斤重,但由他扛来丝毫不见费力。
但扛着如许大的断木招摇过市却颇为出奇。
另外一个少年腰上插了一枝珊瑚笛子,俊秀洒落,满脸微笑。
众人这一路上目睹听闻的怪事多了,自不将这情景放在眼中,晒然一笑,继续口沫横飞,高谈阔论。
那两个少年径直进了驿站,在西南角靠窗处坐下,招呼茶水,凝神倾听。
时而交换眼色,微微一笑。
他们自然便是拓拔野与蚩尤。
两人从东海至此已有十余日,一路打探纤纤消息。
但所经之处,众人瞧见他们骑乘的十日鸟与蚩尤背上的苗刀,无不变色逃逸。
苗刀乃是木族第一神器,六百年后重见天下,竟然在一陌生少年的身上。
此事重大,自然令他们既惊且疑,奔跑报信。
是以两人不但丝毫没有打听着纤纤的消息,反而成了木族众人的众矢之的。
三日之内,连连遭遇三支追兵。
两人寻人心切,不愿纠缠,以辟易为主。
到得后来,索性将那巨大的苗刀藏入巨木之中,由蚩尤扛着提气御风奔行。
自小耳濡目染,蚩尤对于木族城邦的典故传闻了如指掌,知道日华城繁荣,其驿站更是方圆千里内消息最为灵通之地。
当下由拓拔野查询《大荒经》,赶将而来。
两人凝神聚意,将众人的说的每一句话听得清楚分明。
只听一个瘦小汉子道:“你们倒说说,明年的青帝之选,究竟谁的胜算更为大些?”另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子阴阳怪调的说道:“古侯声,我瞧谁都有可能,就你们淄木城单城主没这福分啦。
连家里的三个老婆都管不过来,还管天下么?”众人轰然大笑。
那古侯声却不生气,笑道:“他奶奶的,阴阳鬼,你知道个屁,家里老婆就好比族里的长老,能尊重长老的那才能做青帝哪。
”众人哈哈大笑道:“是极是极,单城主家的长老果然长得老得很。
”
古侯声嘿嘿笑道:“单城主自然没有这个野心,可是你们的主上可就不同啦。
宗春绍,这些日子你们马城主隔三差五的往青藤城跑,这城里长老家的房子,可都看够了吧?”一个中年长须男子微笑道:“房子倒没有瞧够,只是单城主的脸倒是瞧够了。
每次都被单城主抢先一步,惭愧惭愧。
”众人又是哈哈轰笑。
拓拔野与蚩尤听了片刻,便心下了然。
他们在讨论明年推选青帝之事。
似乎除了木神、雷神之外,尚有四个城主也是颇被看好的人选。
而众城使之间也因此互相拆台讥嘲。
那淄木城的单定与冷光城的马司南,俱是木族颇为出名的人物,当年与乔羽也有颇深的交情,但忌惮青帝,蜃楼城之战时都未敢派遣援兵。
蚩尤听到这二人的名字,脸上稍起怒意。
拓拔野感觉到他念力的波动,洞悉其心,微笑着传音入密道:“想要小小地报仇那还不简单,只需明年搅了他们的局,不让他们称心便是。
嘿嘿,先听听他们还讲些什么。
”蚩尤闻言,想到“搅局”也不由起了顽皮之心,觉得破坏他们的好事的确好玩的紧,心下怒意大减,微笑着喝了一口茶。
那宗春绍道:“这推选青帝之事,看中的是威望与能力,无论是谁,需得能团结全族上下,令人心服口服才行。
”众人点头称是。
宗春绍道:“其实最有实力的人选,咱们大伙儿也心知肚明,除了木神和雷神,只怕是没有第三人啦。
”一个老者点头道:“这话说的是,除了他们两位,要想找出大伙儿都打心眼里佩服的,可就没有了。
但是他们两位谁能做青帝之位,眼下还难说的很。
”
古侯声笑嘻嘻道:“孔老君,依我看木神的可能性最大。
早十几年他就是公推的东方第一魔法师,管理城邦的能力又出众的很。
你瞧这日华城里,风调雨顺,老百姓安居乐业,嘿嘿,这等太平景象,想不服都不成。
”阴阳鬼又怪声怪气的道:“我瞧未必吧?雷神的雷泽城那也是富庶得紧。
再说,你们没听说空桑仙子转世给雷神送圣杯之事么?”
听得“空桑仙子”四字,拓拔野登时一凛,与蚩尤对望一眼,心中均道:“难道空桑仙子终于还是回大荒了么?”众人轰然,有人奇道:“原来你也听说了么?我这一路上也是听许多人说过此事。
”众人哗然道:“空桑仙子转世?当真么?那又是谁?”阴阳鬼道:“我可没有瞧见,但这一路上的村民都在传扬此事。
说是瞧见一个天仙似的姑娘骑着当年空桑仙子的雪羽鹤……”
忽听哐啷一声脆响,众人掉头望去,只见那两个古怪少年满脸怪异的表情,似乎又是狂喜又是惊虑。
那背着巨木的少年,已将手中的茶碗捏得粉碎,鲜血自指缝流下,却丝毫不自知。
另外一个少年骂道:“他奶奶的,老板,你这是什么猫尿茶?快给少爷换壶好的来!”那背着巨木的少年也喝道:“再拿这等难喝的东西,老子就不是捏碎你的碗,而是拆你的房了!”
众人见他们凶神恶煞,自己重任在身,不便招惹,都纷纷转过头去继续谈论。
驿站茶倌赶忙过来,为两人换碗上茶。
蚩尤适才听得阴阳鬼说的那“空桑仙子转世”分明是纤纤,心中剧震之下,真气蓬然,竟将茶碗震碎,所幸拓拔野随机应变,没有引起众人疑虑。
暗呼惭愧。
两人心中惊喜交集,暗暗击掌,侧耳倾听。
那阴阳鬼续道:“空桑仙子被流放汤谷,已有两百多年了,纵然不死也是老太婆啦。
看那姑娘长相,又决计不是空桑仙子。
那不是空桑仙子转世又是什么?”众人啧啧称奇。
阴阳鬼道:“最为出奇之事还不是这个,听说那空桑仙子转世前些日子竟然到雷泽城登门拜访雷神,送了一件宝贝给他做贺礼。
”他突然压低声音道:“听说那宝贝便是族里的神器长生杯!”
众人尽皆变色,孔老君皱眉道:“长生杯失踪已有三百余年了,难道竟在空桑仙子手中?只怕这消息有假罢?”阴阳鬼变色道:“嘿嘿,难道我骗你不成?实话说罢,雷神府中有我的好友,他们可是亲眼瞧得分明!”众人面色更为凝重,相觑不语。
拓拔野与蚩尤心中大奇,搜肠刮肚想了半晌,也想不出纤纤离开古浪屿时带走了什么杯子,难道群雄中有谁藏了这么个宝贝,被她拿去了不敢吱声么?即便如此,她寻母心切,又为何改道将这杯子送与素不相识的雷神?两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心中隐隐觉得十分不妥。
宗春绍沉吟道:“倘若果真如此,那便是说雷神有空桑仙子转世相助,又有本族失而复得的圣杯。
嘿嘿,明年的青帝推选,只怕胜负难料了。
”古侯声嘿然笑道:“这倒有趣的紧,短短十数日内,凭空跳出个空桑仙子转世,又跳出个羽青帝转世。
”众人中有些人大惊道:“什么?”古侯声诧道:“你们不知道么?前几日在百叶城附近,许多人瞧见两个少年骑着十日鸟,背着长生刀。
百叶城主还派了几批人马去捉拿呢!”他面色懊恼,讪笑道:“他奶奶的,早知你们不知道,我便不说了。
嘿嘿,这苗刀要是让我们单城主拿着了,那青帝之位只怕也有得一搏啦。
”
众城使脸上瞠目结舌,惊疑不定。
苗刀乃是木族第一神器,倘若被任一个青帝候选人拿着,那都是极强的砝码。
有人咽了口口水,突然抓出信鹰,匆匆写了几行字,放飞窗外。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取出传信灵兽,往自己城邦放行。
一时之间,鹰飞鸽舞,鸟声震天。
蚩尤传音入密,笑道:“他奶奶的,没瞧出我这般受欢迎。
我看明年倒不如去争这青帝之位罢了。
”拓拔野心中一动,喜道:“蚩尤,你说的是!倘若你以青帝转世的身份搅局,夺得这青帝之位,那蜃楼复城,还不是指日可待么?”蚩尤此话原不过是玩笑,但听拓拔野这般一说,立时心神大震。
两人对望一眼,慢慢的浮起笑容,心中又是兴奋又是期待。
此时驿站之外龙兽震吼,车轮辚辚。
众人转头望去,又是一行人走了进来。
为首一人乃是一个红发赤足的美艳女子。
阳光中她款款而入,黑丝长袍鼓舞不息,身姿妖娆,若隐若现。
腰肢扭舞之间,一个淡青色的弯角韵律的摆动。
那张妖冶绝世的脸上秋波流转,浅笑吟吟,耳稍两只小蛇卷舞曲伸,红信吞吐。
万千风情,眩目神移,连这午后的阳光也相形暗淡无光。
拓拔野“啊”的一声,胸口如遭千钧重击,天旋地转,刹那间喘不过气来。
想要起身呼喊,却脚下酸软,张口无声。
狂喜、激动、忧伤瞬息涌上心头。
周身气血狂涌,如巨浪拍岸,那声声重击都在他胸腔积堵,化成一个无声的呐喊。
眼泪袋子,我终于又看见你了!
※※※
众人变色屏息,心跳如鹿,万千眼光齐刷刷的盯在雨师妾的身上,只觉喉咙干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刹那间驿站内寂然无声,只有窗外那声声鸟啼伴着雨师妾衣衫窸窣之声,摩擦得众人心中又酥又痒。
雨师妾格格一笑,对着窗边的一桌人,弯腰柔声道:“这里有人坐么?”那声音慵懒柔媚,销魂刻骨,众人听得心神剧颤,心道:“倘若能让她在我耳边这般轻轻的说上一声,便是立时聋了我也愿意。
”就连那须发如银的孔老君也张大了嘴呆呆的望着,手中的茶碗突然落地。
铿然脆响,将众人从迷蒙中惊醒。
那桌六人宛如大梦初醒,站起身来连声道:“没人没人,请坐请坐。
”站得太急,登时将桌上的茶碗尽皆碰倒,泼了一身。
雨师妾掩嘴格格而笑,玉葱似的的手指间,红唇如花,贝齿胜雪。
那六人看的呆了。
周围众人恼妒不已,只怨自己挑位置时太也没有先见之明,大呼倒霉。
眼见众人痴迷之态,蚩尤皱眉不语,心中鄙夷。
忽然感觉到身侧拓拔野的意念急剧波动,真气鼓舞,登时大惊,转头望去。
却见拓拔野满脸狂喜激动、张口结舌的神色,比之先前得知纤纤消息,竟不知强了何许倍。
正自诧异,突然心头一凛,恍然大悟:“是了,难道这妖女便是拓拔从前所说的雨师妾么?”首次看到拓拔野如此失态,不禁暗暗好笑。
蓦然心下又是一沉:“这小子对妖女如此迷恋,难怪对纤纤薄情了。
”想起纤纤伤心自尽之事,对雨师妾登时起了莫名的厌憎之心。
拓拔野心中激动,喉中如被什么堵住一般,发不出声来。
雨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