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很懦弱,自己脆弱的不像话。
所以自己对想要相信自己的艾米莉娅、对想要救自己的命的贝阿朵莉丝、对她们所有的好意与善意视若无睹,只是自私地逃跑。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怎办才好。
只是—— 「——我绝对要杀了你!」 昂听见,拉姆无比悲痛的叫喊从身后传来。
从身后追赶上来的,只有失去了妹妹的少女,和她那似乎将身体撕开一般充满仇恨的叫声。
昂堵上耳朵,摇着头,发出无声的叫喊。
他一直逃。
一直逃。
9 昂全神贯注地跑着,他不知自己已经跑了多久。
他呼吸困难,膝盖打颤,汗水流到了下巴,然而他依然继续在跑。
如果他不继续跑的话,就会被身后那不明所以的感情追上。
而且,被它追上之时,就是一切都终结之时。
拉姆悲痛的叫喊,怨恨的怒号,现在还回响在耳边。
昂逃了。
逃走了。
他逃出来了。
昂已经无法再回到那里了。
拉姆和罗茨维尔不会原谅逃走的昂,艾米莉娅和帕克也不会再相信固执地不肯开口的昂了吧。
尤其是,昂甚至把与自己缔结了契约的贝阿朵莉丝抛在了身后。
那个少女也不会再做昂的同伴了。
「我也是……没办法啊!我有什么能做的……我也想做些什么啊!」 昂完全不知道事态为何会变成这幅模样,他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究竟要怎么做,这个世界才会原谅自己呢。
「我明明……那么期待的。
」 他突然被召唤到异世界,他只能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生活。
在那个满是不安的世界里,昂被迎进那个宅邸内,那所宅邸成为了昂的休息之地。
那段时光,那段才过去一周的时间,对现在的昂而言,是如此可爱,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一次次地重复,世界一次次地伤害昂。
——已经,不行了。
忽然,昂的脑内掠过一句低喃。
——还有必要再继续努力吗。
昂甚至想将一切都托付给自己心中那催促着自己放弃的声音,托付给那美妙的诱惑。
他想,若是依言而行的话,自己一定会变得轻松的。
再说,昂本身就是喜欢让事情往简单的方向发展的人。
并不止昂是这样的人,每个人类都会这样的。
如果眼前的两个选项都让人苦恼的话,那么提示给他第三个选项如何呢。
对人类而言,那第三个选项简直就是上天的启示。
任是谁都无法责备他对其伸出手去的冲动吧。
昂觉得生气迅速从自己的头开始退去,曾经那般砰砰跳动的心音也让他觉得遥远。
他觉得自己的手脚变重,被自己强迫着动起来的腿,也不知何时变得踉跄无力。
昂几乎停下了脚步。
此时他才第一次注意到,自己在茂密的树林中。
他冲出了宅邸,从林中小道跑偏,在山道上迷路了。
昂被郁郁葱葱、草木繁茂的森林所包围。
在这里天色微暗,天空甚至都被遮盖住。
昂觉得这里与他第三次的死亡地点很相似。
就在他想到死亡的瞬间的时候,昂觉得第三个选项变得更为直观了。
「死了的话……」 ——是不是就能,被拯救了呢。
从眼下这个状况之中。
「啊,对啊。
若死了的话,状况就会改变。
」 昂将这话干脆地说了出来,之后他便笑了起来。
他觉得这个方法再好不过了。
他死过三次了。
第四次的世界将一切都恢复原样,然后一切再度循环往复。
这次他只捡回了一条命。
这次他除了一条命,什么都没有。
他挣扎再挣扎,挣扎过后的结果就是这个。
那他继续挣扎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若是想玩的话你就自己玩吧,反正我怎样都无所谓吧……」 昂咬住嘴唇。
对那个将自己卷入这麻烦的状况的存在,毫不隐瞒地表达了自己的厌恶之情。
负面的情感在昂的五脏六腑中翻滚。
来到森林中昂的视野突然开阔了起来。
在眼前伸展开的是湛蓝色的天空,它与昂的心境相反,开阔得令人心生憎恶。
那里还有—— 「悬崖。
」 这是多么完美的、神明的指示啊。
只有在这种时候,自己的愿望才能传达到啊。
昂不由得对天上的存在发出了感谢的谩骂。
——还有,希望愚蠢、悲哀的菜月昂,得到永久的安宁。
昂步伐踉跄。
他似乎是被诱惑着一般,向悬崖走去。
风很强。
风从正面吹来,吹得昂的衣襟猎猎作响。
昂仰望天空,站立在悬崖边。
向下看的话,就会看见十米多高的峭壁,其下方有岩场伸展开来。
若是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的话必死无疑。
「哈……哈……哈……」 看着脚下的岩场,昂很轻易就能想到自己的死相。
几乎被昂忘记的心音再次作响,他的肺部宛如抽筋了一般,呼吸断断续续。
大量的汗水让他全身湿透。
昂觉得全身发冷。
他闭上双眼。
——只要这样踏出一步,一切就会终结。
这次若是死了,自己会怎样呢。
他会再次回到在宅邸的第一天,开始新的回合吗。
即使那样也无所谓。
若是能回到第一天的话,那里有艾米莉娅,有拉姆,有莱姆,有大家。
昂可以作为宅邸的佣人,若无其事地与大家相处,然后在第四天,在睡梦中死去。
这样的日子若是能持续下去的话,至少他能够度过一段安稳日子。
他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他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救赎方式了。
那么,死了也没那么糟糕。
「——」 然而站在悬崖上的昂,身体却完全无法动弹。
只有他的膝盖,像个笑话一般颤抖不停。
昂想要制止膝盖的颤抖。
他伸出手去,弯下腰。
就在那时,他的膝盖落在了地上。
他的身体颓然下跪,摆出了一个就像是在对着天空叩拜的姿势。
昂咬着唇,悲叹自己的胆小无力。
「只要,再走一步……我竟然……竟然连这样简单的事情都……」 ——自己竟然这么胆小吗。
昂一方面被逼到绝境,另一方面又软弱无力,无法决断。
他的决心和觉悟脆弱得可笑。
昂蹲下身,不住流泪。
他分明不知自己生存下去的意义,但他也惧怕死亡,不敢自杀。
昂觉得自己太可悲,太丢脸。
他手指抓挠着地面,不停地呻吟。
直到体力用尽,昂一直流着泪,对自己的凄惨状况,无比悔恨。
10 昂看着莫名浮现在眼前的光景,他觉得自己似乎做了噩梦。
在明亮的房间里,昂和艾米莉娅坐在餐桌旁。
罗茨维尔坐在上座,贝阿朵莉丝在倒红茶。
在她身边,帕克把头伸进了盘子里。
艾米莉娅教训着在餐桌上胡闹的帕克,莱姆见缝插针、手脚麻利地工作,拉姆只管照顾罗茨维尔,对其他人全部无视。
不知为何,昂笑着,大家也笑着。
——昂看见了一个满是幸福与温暖的,噩梦。
这个梦带着痛苦,伴着悲伤,带来了失落感。
昂感受到钻心的疼痛。
他因太过痛苦而无法呼吸。
「——」 忽然,他的表情平和下来。
他觉得有谁握住了他的手掌。
他心头的负面情感,因握住他的手掌的温暖而逐渐远去。
而后,他看见了光。
白色的光,耀眼的光。
他的意识,仿佛被那光引领着一般—— 11 「你可算清醒了。
」 昂睁开眼睛,他眼前是被夕阳染成橘色的天空。
他意识到自己仰躺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他也想起,自己是在考虑着什么的时候,意识仿佛被什么吞没了一般,失去了知觉。
——自己自杀未遂,丢人地哭叫,而后因太过疲惫而睡着了。
自己的行为已经不再能用可笑来形容,简直是可怜了。
自己就像是婴儿一样,不,婴儿不会犯错,婴儿都比现在的自己强百倍。
「你随便说点儿什么呀。
」 「随便……」 「你的话题又无聊又没新意。
一脸的苦大仇深,你真是没救了。
」 贝阿朵莉丝说着尖酸刻薄的话,胡乱地甩开了昂的手。
贝阿朵莉丝站在陡峭的悬崖上。
她穿着平日的礼服,气势逼人,与这个场所格格不入。
少女的身子仿佛被贴在了一幅风景画上,二者极不搭调。
「你竟然穿着这样的衣服就到了外面,还真是与众不同。
」 「贝蒂也不想走在满是土味的山里。
如果你没跑到这里闹情绪的话我才不会来这里呢。
」 贝阿朵莉丝整了整裙角,恼恨地说道。
昂终于注意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贝阿朵莉丝为何会来到宅邸外,甚至来到这种地方来呢。
「你为什么……」 「什么?」 「你为什么来到这里?我……」 贝阿朵莉丝遵从契约,要保护昂。
然而昂甚至无法向贝阿朵莉丝说明一切。
看着吞吞吐吐的昂,贝阿朵莉丝满脸无奈,哼了一声。
「依照契约,你的安全要由我守护。
而你却露出如此丑态,甚至企图跳崖自杀,这有损贝蒂的威信。
」 「由你保护我的安全……这只到今天早晨吧,」 「——我不记得有期限。
你记错了吧。
」 对着还在回想契约内容的昂,贝阿朵莉丝闭着一只眼睛,把视线从昂身上移开,如此说道。
贝阿朵莉丝要将与昂的契约继续下去,为此她甚至用了」记错」这个借口。
这个少女嘴上不饶人,而且和自己合不来。
——她总给人这样的印象,然而昂产生了错觉,觉得她大慈大悲的模样令自己大为感动。
贝阿朵莉丝没有放弃自己。
那样的话,说不定自己还有机会—— 「若你还抱着淡淡的期待,那你就太天真了。
」 「——唔。
」 昂觉得自己似乎没必要放弃,在他又将事情往好的方向想的时候,贝阿朵莉丝制止了他的美好幻想。
她摇着头说道。
「失去的东西已经回不来了,贝蒂已经没什么能做的了,你已经没有向那个双胞胎的姐姐解释的机会了,你已经把那个机会丢掉了。
」 「我……!」 昂想告诉她:「要是能说出来的话,我早就说了。
」 如果没有那个要命的制约的话,昂早就把一切都说明,并请求原谅了。
即使他知道,那完全无法拯救拉姆,那不过是他所求的一个内心安宁罢了。
「事情居然到了这一步,我是个笨蛋么。
嗯,我一直都是笨蛋。
」 昂一直都是说着场面话,找着借口,总是为自己辩驳,采取明哲保身的态度活到了现在。
在肉体上、精神上,悬崖上的昂都被逼到了绝境。
昂逃啊逃啊逃啊逃啊,一直逃,现在他才能站在这里。
「既然你知道已经无法挽回了……你要把我怎么样……」 「你就算是死起码也要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所以,如果你想逃的话,我会帮你逃到领地外的。
」 虽然贝阿朵莉丝的话很是严厉,但是她话中的温柔让昂颇为感动。
贝阿朵莉丝表情冰冷,她的眼神是似乎在看着某个无聊的东西一般冷漠。
即便如此,少女话语中透出的真实心意,却让昂觉得太过温柔。
贝阿朵莉丝所说的话必然不假。
若昂想要逃走的话,少女一定会同意他的决定,并帮助他逃走的吧。
虽然他不知道逃离这里后会发生什么,但是,肯定不会比这里的情况更糟糕。
没有什么比因自己的愚蠢失去了唯一的休憩之地,然后放弃一切逃走更凄惨的状况了。
「——」 昂被风刃割伤的脸,现在还渗着血,还在疼着。
昂摸着伤口,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件事。
他想起自己曾经受过某个与这个伤口类似的伤。
那是深刻在昂灵魂深处的尖锐疼痛。
在他被莱姆追赶、在山中逃窜的时候,把他的右腿膝盖以下的部分都切掉的,也是风刃。
抚摸着脸上伤口,昂确定,这两次的伤口是同一种魔法造成的。
「最后剜下我的头的魔法,也是一样的吗……都是两个人合力,吗……」 他在死后才终于理解了真相,这和他迟来的绝望融在一起,让昂更加沉痛。
直到现在,拉姆哀怨的怒吼声,她那因失去了莱姆而发出的悲哀的恸哭声,还深深印在昂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个瞬间、那个地方就是对昂而言的分水岭。
昂当初就不该从宅邸里逃出来的。
即使他没有承受痛苦的觉悟,他也应该与拉姆面对面,将话说清楚的。
他永远失去了与拉姆交心的机会。
曾经从昂的手中溜走过一次的东西,再也没法回到他的身边。
——至少,在这个世界里,再也回不来了。
「双胞胎姐妹的姐姐,为了妹妹而坚持着。
而双胞胎姐妹的妹妹,则是为了这样坚持着的姐姐而活着。
这两个人,一个人都不能少,少了任何一方,她们就不再完整了。
」 贝阿朵莉丝恹恹地声音打断了昂无声的思考。
贝阿朵莉丝没有看昂。
她一边以指作梳,梳理着自己浓密的头发,一边继续着自己的话。
「不管缺了哪一个,她们都再回不到原来的模样了。
罗茨维尔也一定会不会原谅那个破坏了她们的完整性的人的。
」 「那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 他觉得自己被告知了某件无比重要的事情。
昂走近贝阿朵莉丝,想要询问她话里的真正含义。
然而少女迅速避开了昂伸向她的手指,反之抓住昂的衣袖,绊住他的脚,将他轻轻地摔倒在地上。
看着自己被少女行云流水般地摔倒在地,昂不由愕然。
贝阿朵莉丝的头发垂下,扫在他的脸上。
「你这么在意她们么?这四天里,你可是闷在房间里,几乎和她们没见过面哟。
就算你想自以为是地对那个姐姐解释,她也没有闲心去听你的说辞吧。
你已经是和她们完全无关的人了。
」 「我并不是……」 自己并不是一无所知。
这句话只说到一半,昂就卡住了。
经过重置,昂有过十多天和这对姐妹相处的时光。
他可以反驳说,他有过和她们相处的时间、回忆、还有羁绊,这些都是现在的贝阿朵莉丝所不知道的。
然而昂无法反驳。
因为他忽然理解了一件事情。
昂所知道的、他想高声告诉贝阿朵莉丝的东西,或许并非真实。
或许双胞胎所表现出来的表情、感情和羁绊都并非出自她们本心。
这十多天里,昂究竟有多了解这两个人呢。
若昂和双胞胎真的彼此了解、彼此相知的话,那么昂所感到的绝望与失落又该作何解释呢。
难道一切都是噩梦吗。
昂能够拿出关于拉姆和莱姆的什么,来反驳正严厉地俯视着自己的贝阿朵莉丝呢。
昂对那二人根本一无所知吗。
自己分明想好好地珍惜她们,想守护她们的—— 「到头来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只不过是任性又难看地大吵大闹一番而已吗……」 ——你已经是和她们完全无关的人了。
昂什么都不知道。
他把所有的机会都浪费掉了,只身一人漂泊到了这里。
昂的世界一片黑暗。
他想起了在宅邸度过的日子。
——那些日子支离破碎,昂的心也碎裂开来,落地有声。
昂仰躺在地上。
他以手掩面,哀叹着自身的软弱无力。
到头来,一切都是无法触及的桃源吗。
昂所见到的一切,都不过是梦境,是幻想,真正的时间其实根本没有存在过吗。
「……一直这样也无济于事。
在被发现之前,站起来。
」 贝阿朵莉丝对着几欲流泪的昂这般说道。
而后,她似乎是对无所动作的昂感到焦急,粗鲁地拉起了昂掩着脸的手。
昂的视野开阔起来。
娇小的少女使上全身的力气,拉起昂的胳膊,想要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 从手掌上传来的触感,吸引了昂的注意。
他无视想要将自己从地上拽起来的贝阿朵莉丝的反应,拉过贝阿朵莉丝的手,确认它的触感。
「喂,喂。
你这么突然是要做什么……你看贝蒂的手掌做什么?」 「像这样,把手握起来的话……你刚刚也握住我的手了?」 「……那是我这辈子的污点。
因为睡着的你实在是太凄惨太可怜了。
」 贝阿朵莉丝挥开昂的手,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昂将自己的手握紧,再松开,多次品味着离开自己的手的温度,这是自己在睡着的时候,感受到的安稳人心的触感。
——昂在睡着的时候,又做了噩梦。
他在梦中多次感到无比地窒息、绝望与失落。
在以前也曾经有过类似这次的事情——在睡梦中,自己的痛苦被他人给予的温暖所驱散。
那是…… 「有谁……握着我的双手。
」 贝阿朵莉丝纳闷地皱起了眉。
昂把左手和右手都举起来。
只凭着一个人,是很难把一个睡着的人的两只手分别握住的——他需要趴在睡着的人的身上,和睡着的人姿势相同才可以。
这种事情做得到的可能性不大。
「——」 这样一来,两只手分别被握住的感觉是从何而来的,其理由显而易见。
「拉姆,莱姆。
」 如果沉睡着的昂的手,被她们一人一只地握住的话。
如果在第四次的回合里,在什么都还没发生的罗茨维尔宅,她们看着在睡梦中痛苦呻吟的自己,觉得自己有些可怜,对自己怀有慈悲之心的话。
「——」 昂听见了拉姆满是憎恶的声音。
听见她对自己说」我要杀了你」,听见她诅咒自己,对自己怒吼。
那些残酷的话语,给自己的心灵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
然而,给昂留下更深的印象的是。
「——她的哭声,没有消失。
」 拉姆悲痛的声音,她失去妹妹、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的绝望的叫喊,在昂的耳边回响。
昂的心已经支离破碎。
但是他的心的残片,似乎在呼喊着什么。
——原本昂是那种喜欢把事情往好的方向考虑的人。
他不想想那些疼痛的、痛苦的、艰辛的事。
一想到要怀抱着那些沉痛的东西生存下去,昂就想逃跑。
「喂,我又在考虑什么愚蠢的事情啊。
」 即使逃走也无济于事,所以昂想做些什么。
「这条命明明是好不容易才捡回来的呢……」 昂忍受着耻辱,一再恳求贝阿朵莉丝,在她的帮助下,不光彩地迎来了第五天的时光。
今天是个承载了昂许多情感的日子。
在今天,昂下了决断。
「对啊。
我的命是捡回来的。
所以。
」 想要活得轻松,活得容易。
这又有什么错呢。
「——我的命要怎么用,这由我自己来决定。
」 话说出口的瞬间,昂就已经断了自己的后路。
听了昂的话,贝阿朵莉丝皱起了眉。
然而少女还未来得及追问他话里的意思,便将目光投向了森林,目露警戒。
「——我们浪费太多时间了。
」 树叶被风吹过,叶子的沙沙作响声与少女含着悔意的话语相重合。
而后,昂听见,有人穿过树林,向他走来。
昂回过头。
他看见自己面前,站着一名粉色头发的少女。
12 「终于找到你了。
——我绝对不会再让你逃走。
」 拉姆背对着树林站立着。
她盯着昂,安静地说。
昂看着拉姆脸上的憎恶表情。
他觉得非常心痛。
拉姆站在昂的面前。
从她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到平日里的一丝不苟了。
她的裙子上满是被树枝刮破的洞,头上带着的发带也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她梳理整齐的头发,也被风吹得乱七八糟。
——制服的穿着也好,头发的打理也好,这对姐妹都是彼此帮忙的。
这件事昂也知道。
他记得曾经在什么时候谈过这个话题。
除了这个,昂还知道她们二人其他的一些秘密。
「退下。
只要契约还生效,贝蒂就不会手软,就算对手是你也一样。
」 「该让开的是你,贝阿朵莉丝大人。
就算对手是贝阿朵莉丝大人,拉姆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 「你开的玩笑真好笑。
我好像听见,你对贝蒂说要手下留情了。
」 「贝阿朵莉丝大人,难道您已经忘记这里已经不是宅邸内部了么?您离开了禁书书库,来到了森林之中——在这样的条件下,你有自信从拉姆手中保护这个男人么?」 昂沉默无语。
在他面前,两个少女激烈地对峙着。
贝阿朵莉丝看起来很懊恼。
从她的反应来看,拉姆说的话并非是空穴来风。
贝阿朵莉丝的强大是在某个范围内的强大。
在眼下,她无法充分地发挥她的能力。
即便如此,她依旧固执地遵从契约,站在昂的身前,不愿躲开。
昂站在贝阿朵莉丝身后。
他伸出手去,然后。
「哟——」 少女的两条卷发发辫非常漂亮。
昂拉起她的发辫,向两边最大限度地拉伸。
然后把手放开。
少女的头发大幅度地弹跳。
弹跳。
弹跳。
「嗯,感觉不错。
」 「什,什,什,什……」 贝阿朵莉丝张大眼睛。
她颤抖着嘴唇,哆哆嗦嗦地回过头去。
昂对着贝阿朵莉丝歪头。
「是吧?」 「你在做什么!在这种情况下竟然做这种事,你,你想死吗?」 「说什么傻话呢。
我一点都不想死。
死这事,真的,人这一辈子只在最后的时候经历一次就足够了。
我真的,这么想。
」 昂边说边拍了拍少女的肩膀。
他绕过愤然的少女,站在她身前。
他的正对面,拉姆正满脸不悦地瞪着自己。
拉姆看着站到前面来的昂,提高了警惕。
她咬住下唇,吐出一口气。
「胆子不小呢。
可算死心了?」 「和死心有点不一样。
硬要说的话……是做好觉悟了吧。
」 「——什么觉悟。
」 拉姆没明白昂的意思。
她皱起眉。
昂合起手掌,对着拉姆深深地低下头去。
「抱歉。
因为我太懦弱,让你们受苦了。
」 「——!果然是你,对莱姆做了什么……」 「不,很抱歉,那件事我真的不清楚。
事实上我有太多事都搞不清楚、可是——」 昂止住话头,停了一秒。
之后。
「我想去了解那些,我不明白的事情。
」 「——事到如今!你说这话还有什么用!」 昂表明了自己的决心,然而拉姆却如此吼道。
对她而言,昂的话不过是胡话罢了。
拉姆狠狠地跺脚。
「莱姆已经死了!她已经回不来了!即使你明白了些什么事,你又能做什么?」 「『我能做到』这样帅气的话我说不出来。
正因为我什么都做不到,事情才会发展成现在这副模样。
我自己最清楚,这些话的说服力为零。
」 昂并非打算将错就错,他现在依然非常后悔。
他对自己的愚蠢感到厌烦。
如果人能因耻辱而死的话他说不定早就死了。
即便如此,他依然举止丢人,依然难堪地挣扎着活下去。
他暴露出自己最难堪的一面,终于走到了现在。
他所得到的,就是这个结论。
「你究竟知道,拉姆和莱姆的什么!」 「——说的是呢。
正如你所说,对你们最重要的东西,我一无所知。
可是——」 昂和她们共渡了十天的时光。
她们并不知道这件事。
即使把这事告诉她们,她们也没法明白。
可是,昂确确实实记得那十天。
即使她们忘记了,昂的灵魂也会记得,自己和她们一起看到的一切,自己和她们一起欢笑过,和她们共度过的时光。
自己并非对她们一无所知。
昂知道她们的事。
昂所知道的拉姆和莱姆,在他走过的世界里的确存在过。
还有,自己对她们怀有的感情—— 「就算是你们,也不会知道吧。
」 「什么……」 「我!最喜欢——你们了!」 最喜欢明明待人不客气、却爱管闲事的姐姐。
最喜欢只是表面上恭敬的、爱讽刺人的妹妹。
昂觉得和她们度过的日子让人怀恋。
那是难以忘记的、非常珍贵的记忆,即使自己被她们杀死过,这记忆也不会被抹去。
若能再次与她们共渡时光,昂甚至觉得,即使选择『那样做』也无所谓。
听到昂的叫喊,拉姆僵直着身子,愕然地张大双眼。
那是当然的。
对拉姆而言,昂的话无非是意义不明的胡言乱语罢了。
因此,她决定无视他的话。
停滞了的思考被拉回正轨,拉姆在身体不再僵硬之后立刻向昂攻击过去。
她的动作只停滞了一瞬。
即便如此,停滞也是停滞。
「——唔!」 拉姆将愤怒转化为她对昂的攻击。
然而昂的动作比她的攻击更快一瞬。
他仿佛乘着风一般,飞速地——向着悬崖直线跑去。
「等等——!」 从他的身后传来少女尖锐的、宛如悲鸣的声音。
昂一直在跑。
他已经不知道那是哪一名少女发出的声音了。
即便昂已经做好了觉悟,他的思考依然乱七八糟,像是被什么搅乱了一样。
他的心跳似乎不足以支持全身的动作,他全身的关节都嘎吱作响。
他的手脚也仿佛灌铅了一般沉重。
自己分明是在全速奔跑,但世界不止何时变成了电影中的慢镜头,昂甚至觉得,他所追逐的结果哪怕被拖延只一秒,它都是在催促昂快点改变主意。
——真傻。
自己直到现在都在迷茫。
其原因只要想一想就会明白。
毕竟自己曾经那么卑劣地执着于生存。
即使自己想过求死,最后还是输给了懦弱,只能跪地痛哭。
然而现在,昂凭着自己的意识选择死亡。
「还没对贝阿朵莉丝说谢谢呢……」 昂说出了自己最后的挂念。
之后,他便舍下了一切。
悬崖越来越近了,昂甚至不敢去数自己距离悬崖边缘还有几步。
现在的状况很诡异,很不正常。
昂感到自己的心头涌上了,想要笑出来的冲动。
可是他完全笑不出来。
他根本不可能笑出来。
即使自己能活下来,也不过是具行尸走肉罢了。
在那个地方,昂放弃了未来,对于他来说,那和死没什么区别。
与其用这条捡来的命做一具行尸走肉,不如用它来让「某样东西」还原。
同时,做这个决断是什么都做不到的昂所能做到的事,它只属于昂。
「——这是,只有我能做到的事情。
」 昂的双脚离开了地面,在空中划动。
他的脚什么都触不到,什么都够不着。
好快。
风很强。
眼睛好痛。
头好痛。
耳鸣声越来越远。
昂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脱离了自己的身体。
他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听到不祥的钟声在自己头盖骨中回响。
如果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的话,自己也只能走到现在这一步了。
可是如果,如果自己还能回来的话。
少女嘶吼过「绝对要杀了你」。
即使如此,昂也—— 「我绝对会救你。
」 就在他说出自己的决意之时,他的头猛地撞向了坚硬的地面。
自己的头破碎开来的声音响彻耳边,而后,他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拉姆怨恨的声音也无法传达给他。
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13 ——在那里,有的只有」无」。
昂的意识漂浮在那一片虚无之中。
他无意识地打量着周围。
打量这个词并不怎么适用于眼下的情况。
在意识中,没有眼睛存在。
不仅如此,手、脚、身体的各个部分都不存在。
有的只是没有实体的意识,只有这种不确切的东西漂浮在这个空间里。
昂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没有传达给他。
他打量着周围。
这里好暗。
这个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他不知道天花板在哪里,也不知道墙壁在哪里。
这个世界一片漆黑,他根本没法想象这个房间的大小。
突然,在这个永暗的世界中,某种有意义的东西诞生了。
在自己的意识的正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他很瘦,由于周围一片漆黑,他的轮廓很模糊。
尤其是他的上半身被雾遮住,这很大程度地阻碍了昂的意识对这个人影的认识。
由于这个人影出现,昂的意识第一次有了很强的欲望。
在这种感觉还未消失的时候,人影缓缓地动了。
他似乎是想将某件事传达给昂的意识。
昂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没有传达给他。
即使如此,他也没法将注意力从人影身上移开。
「——我们,还不能相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