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血炎龙 6(2/3)
下火芒粉的意图,虽已不能动弹说话,仍愤怒地猛弓起身子,想吐出口中紧塞的绷带。
左菩敦王并不把他的举动放在心上,招呼他的手下全都围着缺了口的火塘坐下,比划着低声商议什么。
翟朱屏息潜心聆听,才知道他们后半夜便要在环山西北麓发起佯攻,吸引兵力,同时集合四万骑兵冲击东南面的缺口,好打开大队进入的通路。
趁着右菩敦部所有青壮男子忙于作战,这二十余人会在环山内部盆地里纵火扰乱,挟持世子。
翟朱听得心惊。
白石冬场位于白石环山的山壁围抱之中,唯有东南面一处隘口,易守难攻,后来者抢据冬场的希望极之渺茫。
可若是这些左菩敦人的计划得以施行,右菩敦部恐怕未必守得住这片性命攸关的冬场。
他反复思量,暗自下定了决心,一旦再有人来探问帐篷内的情形,左菩敦人必然要拿开塞在他嘴里的绷带,让他回答。
到那时,即便立刻死于刀下,也要出声示警,不能让这些人顺利潜入。
天刚擦黑,巴库送来了一桶掺着碎肉的热大麦粥,在门外喊了翟朱几声。
翟朱心头又惧又喜,挣扎着坐起身来,左菩敦人却根本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那个血人拼命咳着,从门帏底下伸出一只血手抓住巴库的脚,像是个发病将死的人,巴库拖着尖叫声跑远了。
往后的数个时辰,翟朱只能眼巴巴看着那帮人吃饱喝足,围火取暖,开始轮班休息。
翟朱却不敢睡,实在困得受不了的时候,他便开始心算郁非与亘白双星的冲合轨迹。
天亮前的一个时辰最是难熬,他只能使劲瞪着帐顶烟口中露出的那一点夜空,以免眼皮子不由自主往下耷拉。
火焰的热流往烟口蒸腾上浮,同时却有什么东西在往下坠,像是盐,又像是焚烧骨殖的灰烬,袅袅地降落在青白的烟雾中,像是两条虚空的蛇在相对缠绕。
西北方遥遥传来喧哗,外头有几个人奔窜喊叫,音调嘶哑,听不出喊的是什么,打破了一夜的静寂。
低哑刺耳的猎号随后传遍营地,是长得仿佛永无尽绝的一声,久久不曾间断。
右菩敦骑兵与临时征召而来的男人们闻声从营帐涌出,整队编列,刀鞘拍在嵌了薄铁的肱甲上铿锵作响,周围一片沸腾。
伤兵帐篷内的人全都睁开了眼,却安然不动,守夜的小胡子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挤出眼角的两滴泪,梦游似的说:“他们分兵了。
一大半往东南隘口,一小半往西北,估计要上山增援。
”“不如预计的状况理想。
”夺洛仍然仰面躺着,两臂枕在脑后,明蓝的眼在火光下烁烁灼人,“不过只要右菩敦人分兵,就是好事。
进来的时候都看见了吧,他们在隘口前面挖了不少壕沟,最远的到了三里开外,里面扎满尖桩,附近的守军也异常警醒。
咱们在西北山壁上造的声势还不够大,得多加把劲,至少吸引一半的兵力过去,隘口那边才有胜算。
设法通知那边的人。
”“那家伙怎么办?”臭手指指翟朱。
“就留在这儿,反正他也跑不了。
”夺洛起身,束紧战甲,朝翟朱投来讥讽的一笑。
外头的人声开始渐渐散去,左菩敦人跟随着他们的汗王离开了营帐,消失在乱兵中。
翟朱挣扎着坐起来,不去看身下那些狰狞的死人,也竭力不去想自己刚才坐到的嘎嘎作响的东西究竟是人身的哪一部分。
他想往前跳,被绷带缠紧的两脚却不听使唤,带着身体重重摔倒在地。
他干脆就那样横着往前滚,蓄上好一会儿的力,才能让身体翻过一面,折腾了许久才挪到火塘边。
翟朱艰难地直起上身,犹豫了一下,侧对着火塘又倒下去。
头发立刻烧着了,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他还是咬着牙,努力把捆绑在身侧的左手按到火焰上。
皮肤嗞嗞作响,灼痛难忍,汗和眼泪啪啪地打在红热的炭灰里,幸好嘴里还填着东西,才不致叫喊出声。
绷带终于断了,他精疲力竭地向一侧滚开,几乎昏厥过去。
过了许久他才找回力气,挣开起泡蜕皮的左手,扯出嘴里的绷带,一点点将右手和双脚也解放出来。
顾不得敷手上的烧伤,他颠踬地冲出门帏,拽住眼前经过的第一个人。
“左……左菩敦人来了。
”他粗喘着说。
战士莫明其妙地看着他:“当然来了,那不就是?”他指了指东南。
那儿是环抱冬场盆地的山壁隘口,无数飞蹿横流的明亮红点撕裂黑暗,仿佛是这座沉寂已久的火山正要重新开始喷发。
“不,他们已经进来了。
就在冬场里头!”翟朱几乎是哭喊出来的。
话音未落,营盘东角已腾起了第一股野火,火头异常高耸明亮,如同燃烧的巨大枪杆刺入夜空。
冽风转疾,漫天缓缓飘降的白烬被骤然掠起,像无数惊飞的蠓虫,模糊了视线。
雪,终究是下来了。
帐篷搭得仓促,中心随手垒起一圈石头,堆上炭柴,就算是火塘了。
白石环山内本来有沸泉汇集成溪,地气温热,只是这帐篷临近环山出口,离硝河又有一两里地,还是得仰仗火塘取暖。
地上堆了干草,伤兵们就歪歪倒倒地蜷在穗叶里睡了,也有人靠着帐壁,用铁盔遮了脸,不管自己满肩的血,轻轻打着鼾。
单薄的门帏被人拱开了,两名新来的伤兵被架了进来,一个浑身是血,另一个只剩独腿。
派去袭扰左菩敦部大队的几支骑队行动极快,一击即退,带走的伤兵有限,至今两三天了,还时常有负伤掉队的人零星回到白石,被人抬进伤兵帐篷。
架人进来的骑兵们把那两人身子摆平,抓了一把草,捂在断腿的伤口上,拍拍手便走。
“喂!合萨怎么还不来!老子的手都快烂成泥了!”帐篷深处,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有人凶狠地叫喊。
骑兵已经走到帐外,这时候又伸回一个脑袋来:“嚷嚷什么!伤兵又不只你一个,百来号人呢,合萨才几个?你们这帐篷都是皮肉伤,够好的了,人家帐篷多得是肚破肠流的。
等着!”那人破口骂娘,掷过来一张破盾,差点砸在骑兵额头上。
骑兵骂骂咧咧地出去了。
新来的人血糊了满脸,在草堆中静躺了片刻,才呼出一口长气,支撑着坐了起来,去看与他一同被送来的那个断腿。
断腿还小,唇上有点绒毛,年轻得恐怕连女人滋味都没尝过,脸上蒙着一层脏污,还有乱七八糟的泪痕。
帐篷深处的人忽然说话了:“你小子又是最后一个到的。
”染血的人笑了,露出一排血淋淋的牙,拍了拍断腿的脸蛋:“没办法,路上捡了这么个小家伙。
”断腿被他拍醒了,神志昏蒙地眨了眨两眼。
他的眼睛像个女孩子,是水汪汪的蓝灰色:“……到了?”血人又拍拍他,笑道:“小子,咱们到家啦。
”断腿也咧嘴笑了,眉头仍然因疼痛而纠结:“……差点就回不来了……多亏你拉我一把。
”“别客气。
要不是外头岗哨认得你的脸,咱们还进不来呢。
”血人起身,瘸着腿走到屋角,从水桶里舀起水,就着木瓢猛喝一气,又走回来递了一瓢给断腿,“来,喝口水。
”他体贴地把断腿扶起,让他倚着一个坐在帐壁下熟睡的人。
断腿费力地啜饮两口,舒畅而虚弱地啊了一声,又问:“那些……左菩敦人呢?”血人蹲在面前看他喝,一张结满血痂的脸上,只有口鼻处被刚才喝的水洗净了,这让他的笑容分外醒目。
“别怕,咱们干得够漂亮,他们早被甩掉啦。
”断腿忽然把脸从木瓢里抬了起来,神色惊恐,人也紧缩起来,仿佛恨不能把自己收束成细长的一条。
他慢慢地转头去看身旁那个熟睡的士兵:“他身上……好冷。
”帐篷深处那个粗鲁的声音懒洋洋地说:“废话,他死啦。
”“他也是……”断腿胆怯地看向另一侧身边的人,像是要哭了。
帐篷深处的人哈哈地笑,那声音是野蛮且快活的:“别嫌人家,一会儿你比他们还凉呢。
”不止他一个人在笑,帐篷里四处都有人在笑,那些原本昏迷的、呻吟的、沉睡的人里,有好一些都在笑。
“你们……”断腿环顾四周,刚要吸气大喊,血人的血手爬上了断腿的下巴,喀喇地扭向一边,把他年轻的脖颈扭断了。
“唉,好啦,现在只剩自己人了。
”帐顶的烟口开着,漏下正午的日光,那个声音的主人从阴影里走到亮处,解下手上浸透了血脓的包扎物,把那团破布条和一小条烂腐羊肉随手丢开,“臭死了,我都怕真的把手沤烂了。
”那串轻浅的鼾声还在单调地响着。
“醒醒!”那人用刚解放出来的手去拍熟睡的人,却被打落。
年轻男人不再打鼾了,他皱着眉拿掉盖脸的旧头盔,金发如同盛夏阳光,晃得人眼前一阵明朗。
“你,洗洗手去。
”夺洛说,“大伙儿都起来吧。
”草堆里的伤兵慢慢爬起来二十多个,剩下的一半却都还无声无息。
有个黄头发的家伙是从角落的人丛里钻出来的,他费了好大的劲,推开几具毫无生气的身体,那些人的脸翻了过来,无声地张着青白的嘴唇。
“接下来怎么办?”臭手刚要把手伸进盛水的木桶,旁边有人眼疾手快抓住了他。
“妈的,还要在这帐篷里呆大半夜呢,别弄得大伙儿都没水喝。
用瓢子不会啊!”“行行行,瓢子就瓢子。
”臭手弄了一瓢水,浇在手上,帐篷里猛然腾起一股恶臭。
门帷外有个年轻的声音说:“巴库,这个帐篷里头恐怕伤口溃烂的人多,你去马鞍袋里多拿些松乌膏来。
”夺洛扫了众人一眼,血人早已轻巧地闪身站到门帷旁,余下的都备好了刀。
来人一脚踏进帐篷,就被血人一把勒在喉间,拽到一旁,黄头发天衣无缝地将门帷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