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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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宇寒脸都歪了,说:“你是说州州读桃林小学已没什么希望了?”乔不群心虚气短道:“也不是完全没希望,只是我心里不太有底。
”史宇寒不好在这种场合发火,只说:“难道谢处长写给校长的条子,副校长可以不放在眼里?”乔不群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余副校长好像不怎么买帐。
”史宇寒说:“余副校长买不买帐,我管不着,反正州州能上桃林小学得上,不能上桃林小学也得上,这是基本原则。
”
刚才碰过余副校长钉子后,乔不群还动了动心思,想劝史宇寒打消让州州上桃林小学的念头算了,现在听她口气这么硬,也就开不了这个口,转而说道:“我还是跟高处长联系一下,要他再拿点主意。
”
当即找到高处长,讲了在桃林小学的遭遇。
高处长沉吟道:“余副校长说的也是实情,递条子的太多,他们不可能都照办。
范校长肯定是招架不住,做了缩头乌龟。
谢处长可能也是虚晃一枪,要他写条子的不是领导和同事,就是亲戚和朋友,面子上碍不过去,只好先写上,背后再跟范校长他们说明,能兑现的兑现,不能兑现的,条子先收下,稳住阵脚再说。
过去我在普教处也是这么操作的,否则会打烂脑袋。
”
上个小学就这么剑拔弩张,以后进中学,升大学,岂不要天崩地裂?这世界也不知哪里出了毛病,孩子读个书也搞得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乔不群心里感慨着,说:“高处长你是知道的,教育局我就你一个铁杆哥们,这事也只能揪着你不放了。
”高处长说:“你的事我的确是真心想帮一帮的。
若是过去就好了,我在普教处待着,范校长总会给我预留几个指标,给你一个就是。
如今不在这个位置上,人家哪还顾得上我?”
叹了会儿气,高处长又说道:“还有个办法,红星派出所管区属桃林小学招生范围,所长彭南山是我同学,看能否让他将你儿子户口迁往红星派出所。
”这也是个主意,乔不群亮着眼睛说:“州州户口到了红星派出所,就可名正言顺进桃林小学了。
”高处长说:“我在普教处时,就托彭南山帮人改过几次户口。
这样吧,你先在红星管区范围内找找关系,让人家接受州州户口。
最好也姓乔,如果年龄又大,可充你儿子爷爷。
”
回到家里,乔不群就和史宇寒掰着指头,数起亲友熟人来。
数了半天,数得出的亲友熟人竟没一个姓乔的。
原来乔姓在桃林属于小姓,乔不群混迹机关多年,也没碰上几个家门。
平时也没怎么觉得姓桥姓路有啥区别,反正机关里的人来自五湖四海,为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啥姓都有。
谁知如今儿子要上学读书了,才意识到光你乔不群一人姓乔,没人配合你姓乔,已跟不上新形势,解决不了新问题。
史宇寒也觉得窝火,骂乔不群道:“你连姓都不会姓,偏偏姓这个无人肯姓的鸟乔姓。
”乔不群苦笑道:“人可选择朋友,选择老婆,选择工作,甚至可以像孔子那样,选择国家,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可谁又能选择父母和姓氏?能选择,蒋介石就不选择草头姓了,蹦跶几十年,也没做上真龙天子,只得流落台湾,去做他的草头王。
”史宇寒说:“你有什么资格说人家老蒋?老蒋虽顶个草头姓,可名字好哇,介石介石,耿介之石,点石成金,一石二鸟,水落石出,即使是他山之石,尚可攻玉,即使海枯石烂,还石破天惊。
看你的狗屁名字,不群不群,初听卓尔不群,像是多么了不起,老这么不群下去,总是独门独户,独往独来,独立寒秋,到头来还不落得个孤家寡人,孤芳自赏,落落寡欢?”说得乔不群忘了烦恼,笑道:“你不愧是做教师的,造句造得好。
”
造句造得再好,造不出可迁州州户口的乔姓人家,也白好了。
两人也就雨夜观天象,无心(星)再开这种没用的寡水玩笑,搜肠挖肚,寻思起来。
最后还是乔不群脑门开窍,突然想起两前年临提处级,组织部安排去党校培训,有位乔姓副校长教过培训班上政治经济学,乔不群还跟他攀过家门。
党校正在红星派出所管区之内,乔副校长五十出头的样子,若以孙子名义将州州迁到他户头上,这道难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乔不群还瞒着这么一位乔姓本家,史宇寒又气又乐,高声咒道:“你是死人!这么好的家门早不去走动,关键时刻需乔家人撑门面,闹了大半天也没想起人家来。
”找出两瓶学生家长送的好酒,夫妻俩带上州州,去了党校。
进得乔副校长家门,乔不群先将州州推上一线,说:“乔校长您年纪比我大些,可也大不到哪里去,州州该喊您伯伯吧?”乔副校长说:“我早过天命,你才三十多岁,不翻族谱辈份,年龄上咱们完全属于两代人。
我和老屠都做了外公外婆,早是爷爷奶奶级人物。
别降我们级,让州州喊爷爷奶奶。
”乔副校长不愿降级,夫妻俩便催州州叫过爷爷奶奶。
乔副校长夫妇并非本地人,平时没亲戚上门,今天乔不群携妻带子来玩,他们也就倍感亲切。
屠姨又递烟茶,又上水果,还拿出好多高级奶糖,往州州身上塞。
乔副校长则将乔不群拉到身旁坐下,说:“乔姓在桃林属少数民族,咱们应多来往来往。
”见乔不群提着好酒,又问他是否听到了有关消息。
乔不群有些茫然,未知有关消息为啥消息。
今天专为州州读书之事登门,可没别的企图。
乔副校长也不见怪,淡然一笑,转而问起乔不群的工作来。
乔不群出口皆为生动优美之词,屋里气氛显得轻松而和谐。
绕上一阵圈子,乔不群试探着说出欲让州州迁户口的想法。
这既不违法,又不乱纪,纯粹的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乔副校长答应得爽快,说:“州州上了我家户口,我这个爷爷就名副其实了。
”
州州读桃林小学的事便算有了眉目。
乔不群马上电话告知高处长,已找好州州户口接受人,请他联系红星派出所所长彭南山。
第二天高处长就通知乔不群,去跟彭所长见面。
乔不群问怎么个见面法,高处长说:“彭南山没什么爱好,平时喜欢搞点娱乐活动。
就放在夜来香娱乐城吧,那里新开了盐浴业务。
”
吃过晚饭,乔不群跟史宇寒说声去见红星派出所所长,出了门。
也没说去夜来香娱乐城,那个地方名声不好,怕史宇寒产生什么想法。
赶到夜来香,掀帘走进前厅,立即有迎宾小姐迎上来,问需要什么服务。
乔不群嘴上说是来找人的,眼睛四下乱扫。
只见高处长深陷在不远处的大沙发里,两个胸高腰低的小姐护在左右,你推我拉,像要把他撕作两半似的。
高处长也看见了乔不群,跟他招手,说彭南山马上就到。
没两分钟,彭南山走进来,高处长将他介绍给乔不群。
两人握手,说些幸会久仰之类套话。
正在客气,有位老板模样的人喊着山哥,奔将过来。
彭南山先松了手,掉过头去。
乔不群有丝丝不快,自己不大不小也算是政府大楼里的处长,公安局长见了还客客气气的,一个派出所所长竟不把你放在眼里。
很快便释然了,今天终究是你请人家,不是人家请你。
老板跟彭南山嘀咕两句,招过领班,说:“这是山哥和他的客人,安排几个手艺好的靓妹,一定给我服务到位。
”领班嘴上诺诺,很快领来三位坦胸露腿的漂亮小姐。
一直缠着高处长的原先两位小姐只好悻然走开。
彭南山对乔不群和高处长抬抬下巴,拥着一位高大壮硕的小姐去了包厢。
高处长也说声乔处上吧,牵上一位小姐走了。
最后余下一位单单瘦瘦的小姐,见乔不群没什么表示,尴尬地笑笑,要来拉他的手。
乔不群虽没到这种地方来快活过,却早听人说这盐浴是风流浴,到了包房里,小姐在你身上一搓一揉,还不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也想去快活快活,又下不了决心,觉得这是堕落,尽管现在堕落不叫堕落,叫潇洒或休闲。
乔不群心里痒痒,却还是咬咬牙,对小姐说:“我是来给客人买单的,不要服务。
”转身走向墙角的沙发。
坐下不到一分钟,小姐端着两杯茶水跟过来,置于茶几上。
乔不群怀疑小姐有什么动机,重申不要服务的声明。
小姐坐到斜对面沙发上,悠悠喝口茶水,只是不声。
乔不群这才注意到,小姐年纪不大,十七八岁的样子。
很秀气,尖尖的鼻子,小小的嘴唇,仿佛雨后的水仙花。
这个比喻让乔不群感到滑稽可笑。
还水仙花呢,也不看看什么地方。
也许是觉得乔不群不太像恶人,小姐壮了胆子,小声问道:“先生笑什么?”声如银铃,嫩而脆。
普通话也正宗,不太像桃林人,桃林人说普通话总会露出痕迹。
乔不群说:“我这是笑吗?我没笑嘛。
”
这时帘外又进来一伙人,咋咋呼呼的,嚷着要妹妹。
有几个还认得,是工商税务的萝卜头。
怕被他们发现,乔不群侧过头去,正好碰着小姐目光。
老这么深仇大恨也不好,只得问道:“你贵姓?”小姐说:“姓马,叫我马小姐马妹妹都行。
”乔不群又忍不住想笑了。
马是干什么的?马是用来骑的。
你姓什么不好,偏偏姓马,又从事这么个职业。
此邪念一生,乔不群便不出声地骂起自己来。
人要想活命,甚至尽可能活得像样点,谋只饭碗也就成为第一要务。
就是说任何职业包括至高无上的国家总统,说穿了也是饭碗一只,须先糊住自己嘴巴,再言为国家服务。
当年苏东坡在杭州任判官,每每审问因冒犯王安石恶政而惨遭抓捕的良民,就觉得自己与那些阶下囚并无不同,发感慨道:不须问贤愚,均是为食谋。
连佛家师徒传授道法,都以衣钵为信。
衣是僧衣,是蔽体御寒的;钵是饭钵,是化缘饱肚的。
师傅不肯传授衣钵,徒弟就做不了衣钵传人,混不到饭吃。
饭碗与饭碗之间没本质区别,都是用来装饭的,职业与职业之间也同样没什么高下贵贱之分。
做小姐也是职业,何况出卖的是青春,卖了钱还得交费纳税。
倒是乔不群这种公家人,没创造一分钱财富,还要吃税吃费。
谁也否定不了,公家人吃下的税费里面,绝对包含了小姐们以不同形式为政府做出的奉献。
两相比较,公家人不仅没比小姐们高尚,相反还带有一定的原罪,必须通过本职工作,给纳税人提供服务,来赎己罪。
如此说来,作为公家人的乔不群耻笑马小姐,根本就没有这个资格。
想到此处,乔不群又不出声地自我批评起来,都像你这么看待小姐,岂不是大长小姐志气,大灭公家人威风?公家人肯定有意见。
不是吗?你要怜香惜玉,要做柳永和贾宝玉,也得看是什么地方,面对的是什么人,不能滥施温情。
这么胡思乱想着,只听马小姐说:“先生还没告诉我,您贵姓呢?”乔不群说:“你说呢,我姓什么好?”马小姐笑道:“莫非姓什么,自己说的不算,还得人家来定夺?”乔不群说:“我这是坚持群众路线嘛。
听你的,你叫我姓什么就姓什么。
”马小姐说:“感谢您的信任!我想我姓马,您干脆姓牛得了,咱们一个当牛,一个做马,扯平了。
”还写了电话,要乔不群想念她了,就打她电话。
这时高处长从包厢里出来了。
老远看见乔不群坐在沙发上,便说:“乔政府你没进包厢?”乔不群不想被人看成正人君子,如今正人君子已不大有人瞧得起,掩饰道:“哪里哪里,刚从里面出来。
”指指身边马小姐,说:“你问她,我们还挺谈得来的。
”这话倒不假,马小姐赶紧点头肯定。
乔不群又故作亲热,在马小姐脸上拍拍。
刚好彭南山出现在大厅里,高处长上前搂着彭南山肩膀,说了乔不群想给儿子迁户口的事。
末了说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现在谁都看重革命下一代,南山一定得给乔政府把这个忙帮好。
”彭南山说:“能帮我尽量帮。
只是今年风声比往年更紧,我出差前公安局和教育局已联合下文,一律停办学龄儿童户口迁移手续,以免扰乱正常招生秩序。
”(敬请关注湖南文艺出版社《仕途》连载——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