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查(1/3)
要把旧案重开,有新线索浮现就可以。
但要把已盖棺论定、经过司法审判的结案案件再启动调查,就不是一个拍脑门就能干的事。
像上回任军的案件,那首先是个悬案,我方一直未能破获的悬案,新线索上来了,那我们克服重重阻力也要去侦办。
汪燕被害案不一样,不属于旧案重开的范畴。
我慎重斟酌了一下,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不容草率。
但是“严厉打击犯罪,保一方百姓平安”的信念又不允许我轻易放下,咱要在心里长眼睛,而不是长心眼儿呀。
所以我决定我们队全力去侦查这起案件,把缺失的环节找到,把不合理之处理清,如果得出的结论不变,那自然是好的;但如果它会全盘推翻从前的审理结果,那我要越过戴天,直接向师父报告。
我最信任的人,就是我师父。
刚直不阿也是他对我的谆谆教诲。
针对“汪燕被害案”,眼下我们有两个方向。
一个是彻查案件脉络,一个是找到这个人间蒸发的贾洪洲,死也要见尸。
显然,两个都不容易。
时间太久了。
把任务一分,我跟夏新亮负责梳理案件,李昱刚带着王勤寻找贾洪洲。
听到这个分配安排,李昱刚打心里拒绝,我说:“你小子不要膨胀,你以为你自己刚来时候好带啊?旧人带新人,咱们刑侦工作就是这样一代代传承。
”李昱刚犟嘴道:“有这么大的新人吗?”
我还没说话,夏新亮呛声了:“你是被带的那个,待人接物,包括思考格局,你还得加紧学习。
”
在他俩互怼之前,我把夏新亮装上车拉走了。
贸然接触原先侦办的探员不是明智之举,人家又不傻,我们过来问这问那,让人心里怎么想?而且我们初步摸了一下,当时主办这起案件的警官早已经离开了公安系统,参与案件的警官,最小的现在都比我大,有调职的,有升职的,也有离职的。
找谁了解情况也不如我们先摸点儿什么上来更靠谱。
往哪儿摸呢?
我们决定从邓志光下手。
不是邓志光本人,邓志光二审判决终身监禁,服刑九年后保外就医,随后不到半年就医治无效死亡了。
他妻子也已于2013年离世,但两人育有一子一女。
儿子已移居国外,女儿还生活在北京。
当时办理保外就医等事宜,都是女儿出的面。
他的判决在当时来说还算理想了,一审是死刑,后来他们家属积极赔偿受害人家属,取得了谅解,二审才改判的无期。
邓志光的女儿邓雅丽今年四十八岁,已婚无子女,目前在经营一所非营利性质的美术馆。
这个美术馆在草场地艺术区内,夏新亮上网看了看,反响风评都挺好的。
简介里头也有邓雅丽的照片,面目很柔和,人挺纤细,一看就特有文艺气息。
我们也没打招呼,直接就摸过去了。
此时是周三上午10点半,美术馆正常开放没有闭馆。
当时只有前台两个小姑娘在,邓雅丽没在,她们帮我们登记了一下,邓雅丽下午回来会转告。
我问了下她大概下午什么时候到,她们说要下午两三点以后,她为了策展的事出去洽谈业务了。
我要了一个邓雅丽的电话,但是没打,还是当面见比较妥当,这电话一打过去,人家啪叽挂了,那不就白瞎了。
我们总不能强迫人接受调查吧?我们本来就师出无名,不如见上面,给我们一个周旋的余地。
出来我跟夏新亮说那我们干脆转转找个地方吃饭吧,他说行,兴致不高。
我最近发现他气儿不太顺。
倒不是说他歇斯底里还是消极怠工,都没有,工作该做做,做得还是一如既往的细致认真,但是他心里肯定有事,从他怼李昱刚的频率跟力度来说,就能知道。
这俩人先后进的刑警队,他先李昱刚后,平时李昱刚话多夏新亮话少,他俩也互怼互镲,但总体来说这俩师兄弟还是非常友爱的,夏新亮直归直,说话不好听是家常便饭,但是他很少带情绪,可最近他是有点情绪化的。
李昱刚心大,不跟他计较,但不是不计较就能当没事啊,大家一起工作,他弄得跟活炸弹似的。
王勤也让着他,他说王勤更过。
溜溜达达,我们找了家做简餐的餐吧,时间尚早,店里基本没人。
寻了张靠窗的桌子,我俩坐下了。
点了餐,夏新亮也不说话,托着下巴看窗外。
手机的通知栏有提示,我一看是社会新闻,标题是这么写的—“只过科目一竟偷开共享汽车拉活”。
一是觉得可乐,二是想打开话题,我把这个新闻给夏新亮读了一遍,绘声绘色的。
这小子既没笑,也没表态。
他怼我:“稀奇吗?头两天还有个女的控诉警方不作为,放任性骚扰呢。
结果这事一发酵,前因后果全给扒出来了,是她卖假项链给一男的,男的收到后找她理论,她不仅给人拉黑,还报假警说遭遇性骚扰。
这不比你那个操作骚?”
“你是吃枪药了吗?”我看向夏新亮。
“没啊,这不是聊天儿呢嘛。
”
“有你这么聊天儿的吗。
”
“我不是一贯这么聊天儿吗?”
“说说吧,你最近这是遇上什么事了?”我决定开门见山。
“哈?”
“跟个炸药桶似的。
”“我……有吗?”
“还没有哪!刚我要是不把你装车里,你还得怼昱刚呢。
”
“我没怼他,我就是让他别老挤对王勤。
一会儿娘炮,一会儿弱鸡,一会儿就老咔哧……”
我截断了他:“又不是你嫌弃王勤的时候啦?”
“我……我这是有个过程嘛,冷不丁塞进来这么一位,你总得让我有个接受的过程吧?那现在一起合作了这些日子,咱也得肯定人家的优点,他也不全是缺点啊。
”“那昱刚比你反射弧长点儿,比你认生点儿就不行啦?你不能……哎,你们那话怎么说的来着?”我使劲想了一下,“双标狗!”他们这些年轻人,嘴里净蹦这些新词
儿。
夏新亮撇嘴。
“来,跟师父说说,遇上什么烦心事了?工作上咱深度交流,生活问题咱也可以相互切磋呀。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父子之间咱得抵达灵魂深处吧。
”
夏新亮的情况我还是比较了解的,他是单亲家庭,跟李昱刚那个掌上明“猪”被可劲儿疼爱的成长环境不同,夏新亮是跟着他妈妈长大的,他很小时父母就离异了,可以说成长过程中十分欠缺父爱。
他跟他妈也不亲,从打大学开始就独立生活了,现在也是跟他师兄一块住。
这时候服务员把饭端上来了,一人一份那种简餐。
夏新亮拿着叉子往嘴里塞沙拉,我心想他这是真不想跟我说啥了。
不承想,这小子吃了几口,大眼珠子瞪着我说:“糟心。
这事说着都糟心。
”话匣子打开了。
夏新亮这孩子真是耿直,他如果不是这个耿直的性格,那他身体里就不会有这么强的正义感。
但正义感爆棚对我们来说不见得是好事,尤其对从事刑警这个职业,经常会让你怀疑人生。
他就是这么钻的。
“我觉得三岁看老这话一点不可信。
”“哦?”
“您说,怎么好好儿一个人,说变就变了?当初有理想、有抱负的好青年,上社会没几年,在利益面前就信仰、理想皆可抛了?”夏新亮拿叉子泄愤一般叉着碗里的生菜叶子。
“这说的谁啊?”
“我另外一个师兄。
”“警察啊?”
“哼,”这声儿十分轻蔑,“学心理学时候的。
也是和我师兄能称兄道弟的一号。
他那时候意气风发,业务水平超群,早早就拿到了博士学位。
后来从事科研工作的时候,还发表了好几篇不得了的论文。
”
“那真是人才。
”我这是实话。
我就佩服有文化的,这就是传说中的博士后了吧?
“可不是人才嘛,给我骗一个团团转,跟我打听这个那个,真是气死个人!这浑蛋跟人一块弄非法集资,他牵头,他们做了一个App,弄面膜,拢共就十几副,但他向社会公开的生产力是十亿,吸引投资人来投资,其实就是非法集资。
他捞了很多钱,但他不是法人,所以他去东南亚躲了几个月,回来没事了,该干吗干吗。
”
“这种太多了,”我说,“只能处理这个法人。
这一骗,社会有多少老百姓倾家荡产,但是咱们没有办法。
高博那边这种案子太多了。
真正能给追回来资产的少,真的少。
不是不尽力…..”
夏新亮打断了我:“把我气冒烟儿的还不是他跟我抖机灵,不是他干这个事丧良心。
一个人坏到骨子里,师父您懂吗?坏到骨子里。
这王八蛋回来以后,他认为自己干了一件什么事呢?他认为那些人都是韭菜,“割韭菜”,收的是“智商税”,他们被他骗是因为脑子不够用。
太可恶!我分分钟想把他绳之以法,可我又干瞪眼拿他束手无策!他把一切都想清楚了、撒干净了!我师兄把他联系方式删了,让我也把他联系方式删了,除了删了他,我没别的可做的了!我师兄删了他没毛病,他一精神科主治大夫,他拿他没辙,可我是警察!我也拿他没辙?”
我摆了摆手,让他平复情绪。
他是真激动了。
“咱们干刑警,从前面对的无非就是暴力、色情、毒品。
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经济犯罪上来了,不是说从前没有,是现在太泛滥,非法集资、黑贷款。
鹏子现在就专项搞套路贷,这也是这段时间以来,队上最为重要的任务。
它造成的社会影响太恶劣了。
扭曲的财富欲望击溃了老百姓原本朴素的价值观,让他们忘了脚踏实地去生活这件事,全情投入到投资的旋涡。
可是当浪潮退去,谁也不可能从灾难中脱身。
骗人的可恶,被骗的也没那么无辜。
咱们现在办这种案子,可能还没有击碎他们的铁拳,但迟早会有。
说实话,这种事啊,北京还稍微好点儿,你要是去一个人口特别多的地方,像河南、四川、重庆,受害人多了,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被骗的,至少有一半儿。
其实他扮演了一个中间人的角色,警察去抓大头,钱他拿走了。
是吧?”
“我真是气不过。
学以致用,这四个字是导师对我们最大的期望。
我干了刑警,师兄致力于对精神类疾病的研究与探索,他却用他学到的这些宝贵的知识,搞诈骗去了!”
“我觉得你啊,不要灰心,不要自责。
你也可以搞搞论文,就说说犯罪意识这个问题。
就像大夫真厉害,治未病。
咱们怎么能从犯罪意识形成的时候,就把它掐住,这个你好好儿研究研究。
早发现,早治疗。
最好搞出一个什么仪器,咔嚓,给脑电波一分析,就知道他是不是要犯罪。
”
我把夏新亮逗乐了,他说:“师父你也是爱鬼扯。
”
“这不是让你别老关门闭户生闷气嘛。
不解决问题。
咱要实干,要摸索出成熟的模式来打击各类犯罪。
在我看来,杀人案,是很容易破的一种案件,是你看得见摸得着的。
这案子就是死了,搁置了,譬如咱们很多旧案,但只要有线索上来,咱就能继续跟进,对不对?”
夏新亮点了点头。
“甭管多久,咱们把它破了就完了,找着线索就完了。
横竖它就是一起杀人案,我跟你有仇、你跟我有仇,它对社会的危害性就局限于你死、我死。
”
“小圈子的。
”夏新亮附和道。
“对,”我铲了铲我的比萨,“那么,对社会危害性比较大的案件,我认为,一是毒品,我前前后后搞了好些年这类案件。
别看毒品小,但它危害性大,它涉及一个家庭、一个社会。
还有一些盗窃案、抢劫案,包括系列犯罪,它对整个社会的生态破坏都是大的。
再有就是像高博搞的金融犯罪,诈骗、小额贷,你遇上的这种非法集资啊,哎,说到这儿,我想起来早些年,你跟昱刚都没来呢,我跟着高博搞过一个'民族资产解冻”案,那局大的呀,你听着都不像真事。
”
“民族资产解冻?”夏新亮一脸狐疑,“我发现您也够不安分的,什么案子都掺和一脚。
”
“有意思啊!咱搞刑侦工作的,你首先得对它感兴趣。
你感兴趣,你才会往进钻,你也只有钻进去,才可能顺着蛛丝马迹去把真相挖出来、给犯罪打掉。
”
“那您给我说说这个“民族资产解冻'呗。
犯罪预测仪我一时半会儿是给您搞不出来了,但我还真想深入了解了解诈骗这回事,考虑写个论文,从心理学的角度。
”
“行。
咱边吃边说。
这个“民族资产解冻”,就跟演电影似的,因它被骗的人,光北京就得将近三百万了。
被骗的都是什么人?这事我说你都不会信的,但是他们说能给
自己说信了,真有这种人。
被骗的都是一帮高级知识分子。
”
“哦?”
“你这个师兄你就觉得挺高智商了是吧?我跟你说,有时候这高智商,打不过编故事的。
他不见得多有文化,但他会讲故事。
这个“民族资产解冻'是怎么回事呢?就是说他有几十万个亿,注意啊,是几十万个“亿”,是李氏也好、谁的家族也好留下来的,需要兑换成人民币资助国家,完了国家给你几个点,那几个点就让你花一辈子也花不完,他们虚构一个假的东西出来。
这个我光说,说不明白,是真热闹,应该给你找卷宗。
回头给你找,我就简单说说。
”
“等等,我先百度百度。
”夏新亮掏出手机,叭啦叭啦跟那儿摁,不一会儿他抬起头看着我说:“还真查到了,这就是挂着各种噱头骗钱,冒充军人、政府。
”
“对,各种噱头。
这个是冒充李桂花的,有'中华民国潜伏证”,她自己都相信自己是真的,我们抓她的时候自己乐着呢,喜笑颜开的,这是皇家给她的诏书,孙中山给她的'黑梅令',一水儿国家大公章。
这是做的假的银行流水,一万亿是一兆,这是993兆。
他们编很多东西,有时候网上一查还有。
”
“那这女的真实身份是干吗的呀?”夏新亮问。
“她两口子是警察。
”
“比你那狠吧?她老公是广西的警察,她是搞文职的,后来当了十几年不干了。
哎哟喂,广西干这个的特别多。
”
“我就知道广西有很多做传销的,很善于编故事。
”
“他们怎么编故事呢?拣一个老头儿,因为这个老头儿死了,我们才去的现场。
他们给老头儿弄一人设,设计老头儿是孙中山转世,给老头儿租一个别墅,租下来一年也一百多万,在里面弄得跟跳大神似的,把他看成是孙中山。
他们没文化,但是会讲故事。
说“八一'怎么形成的?八大家族合而为一。
这八家都是谁啊?李家、罗家、程家、赵家,李家是谁家啊?李世民他们家啊。
罗家是谁家啊?罗斯柴尔德啊。
我说罗斯柴尔德是谁我不知道。
她说你不知道?美联储最有钱那家啊,姓罗。
”
夏新亮捂脸。
“你看她本人的委任状,各仙山洞府宗亲,麒麟已睡醒,燕子要登城,杨柳枝头甘露水,莲花朵朵救万民,为了走好二七路,办好三五事,完成国家一二三任务,实现阴阳梅花和对九九九,为了完成红砖铺地,碧血千秋之历史使命,为了实现天下为公,世界大同,人间变天堂,沙漠变绿洲之伟大理想,恭请各仙山洞府,仙道神佛,宗教家亲,英雄豪杰鼎力相助,家和万事兴。
”
“妈呀,一套一套的,听不明白也给绕晕了。
”
“谁说不是。
她说她是李家的,李家是这些家族里面最厉害的,李家是发起人,然后下面是罗家、赵家之类的。
国防军费全由李家负责。
她说得有头有脸的,让你在银行查。
那围绕这种案子,咱们怎么打?只有特情能够贴靠她,把犯罪反映出来。
但这种犯罪还处于犯罪意识阶段和犯罪准备阶段,它对社会还没有形成危害,但是它一旦犯罪了我们掌握不了,对社会危害就是巨大的。
特情工作在这里面解决什么问题?就是犯罪意识问题,潜入犯罪准备期,君姐从前搞'组对'是一个道理。
那我们就给它打掉了。
但是犯罪准备期和犯罪意识阶段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
为什么需要特情?跟治未病一个道理。
就比如一个特情反映张三贩毒,我跟领导说张三贩毒,领导说他怎么贩毒了,咱们确实还没有抓到他贩毒。
看似虚无缥缈的,但实际上有的会发生,又因为咱们实际的控制,他知道咱们在找他,兴许就不贩毒了,咱们虽然没抓到他,但控制住犯罪了。
同理,你这个师兄让你愤懑、困惑。
他'割韭菜',这是一个结果。
这个结果让你无奈。
那假设他在谋划阶段,咱们就知道了,这个犯罪就被预防了。
这件事你现在无能为力,但是还有很多事你能去做。
咱们去破案、咱们去捕风捉影防患于未然,咱都没有三头六臂,但是夏新亮,咱们能做一点是一点,能去将影响降到多低就降到多低,你的工作、我的工作,远比你以为的有意义。
懂吗?”
“师父,谢谢您。
”
“甭说虚的啦,多吃饭少较劲,吃完咱还得找邓雅丽去呢!”“嗯嗯。
”
“尤其别钻牛角尖儿,年纪轻轻,吃饱了撑,老怀疑人生。
”
我们见到邓雅丽,是在她的美术馆,本人比照片上气质还要好。
人的气质一好,就能打破岁月对肉体的摧残。
她说话慢条斯理的,但是中气足,就呈现出浓厚的文化气息,不愧是干这个行当的。
我没有直接切入正题,也不能直接切入,这案子到底怎么着我们还不知道,话也不好说满了,就说想跟她了解了解邓志光。
来之前我就跟夏新亮商量好了,由他主办。
为什么呢?因为要打着他搞研究的旗号。
我是这么介绍的:“这是我们搞犯罪心理学研究的同志,他对各种恶性案件正在进行深入的心理成因分析,我呢,就是带他过来,您愿不愿意接受他的采访,由您决定。
”为了配合演出,我不仅拿出一脸无聊的姿态,还要玩儿手机传达出我的不以为然。
邓雅丽笑笑对夏新亮说:“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我父亲没有什么精彩的生平能给你讲。
他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他不是什么杀人魔,没什么苦痛的生活经历。
就算你要拍个电影,都没法给他改编得多精彩。
”
“您介意我开个录音吗?”夏新亮演得也挺像那么回事,掏出手机设置上了。
“我是无所谓。
就是我给你讲,也是讲一些乏味的东西,不见得能帮到你。
”“咱们聊着看吧。
”
俩人就这么开始了。
不知道是夏新亮入戏太深,还是邓雅丽很适合接受采访,她说话挺有层次的,俩人还真就像模像样地聊了起来。
我一边玩手机小游戏一边听他们说。
夏新亮还真像个搞研究的,这么说也不对,他就是个搞研究的。
他以研究为外衣,不断地向核心问题挺进着。
邓雅丽对父亲邓志光,以我的感受来说是挺依恋的。
她讲这个人,讲了许多细节,这些细节组成了一个好父亲的形象。
听不出她对他有什么怨恨之意。
哪怕是邓志光出轨了汪燕并最终杀害了她,似乎也没能抹黑父亲在女儿心目当中的形象。
案件细节她知道得不多,或者说从来也没想知道过,所以就这部分来说,我们没有任何收获。
但是她提到了一点让我有点在意,那就是她去看守所看望邓志光的时候,描述邓志光的状态,她用到了一个词—形容枯槁。
我一下就能想出一个人的那种状态。
精神垮了、身体垮了,油尽灯枯。
但是为什么呢?就因为罪行败露了?
我接触过太多犯罪分子了,凶杀尤其多。
他们的情况实际上跟邓志光截然不同败露之前,他们“形容枯槁”,担忧、恐惧;但是认罪伏法后,反而能踏实睡觉了,它“尘埃落定”了,不用再躲藏、不用再绞尽脑汁编织谎言,人就松快了。
最后夏新亮问了邓雅丽那个核心问题:“那您父亲这么一个平凡普通的男人,忽然犯下了杀人重罪,在您心里,有没有怀疑过这里面存在别的可能性?譬如您父亲是被冤枉的?”
邓雅丽很坚定地说:“没有。
这事你们公安机关也都调查清楚了,事实就是事实。
”回到车上,我跟夏新亮都没说话,我倒车驶离车位,夏新亮又把邓雅丽的录音播放了起来。
他应该跟我有相同的感觉—越是理智的邓雅丽,越是有所隐瞒。
邓志光杀害汪燕的动机是结束她对他的勒索,资源勒索。
汪燕是踩着邓志光爬上去的,在职场上也是野心勃勃,但是按理来说,她基本处于榨干邓志光的状态了。
副总当上了,业绩攥住了,邓志光也不能再给她什么了。
她自己是清楚这一点的,所以她也开始寻觅别的男性了。
在这个当口,邓志光忽然发怒把汪燕掐死了?这个动机我现在都觉得站不住脚了。
这案子越琢磨越漏洞百出。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机下手?
从邓雅丽的描述来看,邓志光是个好父亲,与她母亲也是相敬如宾,且案发后他们才知道邓志光有汪燕这么一个第三者。
邓志光个人形象维护得相当好了,他为什么要节外生枝给汪燕杀了,这不仅不能收回他对汪燕的“投资”,还要赔进去他平静如水的生活,图啥呢?就一下冲动了吗?
但是邓志光被定罪,倒也不是因为动机,而是他谎话连篇无法自圆其说的证词。
假使他真没杀人,汪燕被害当晚,他到底在干什么?就算那时候警队管理比较松散,存在刑讯逼供的可能性,他被屈打成招。
但如果他真的没干,他把事情全交代清楚,谁打他啊?尤其当时的调查至少从程序上来说是很细致的,记事本里夹着个挂号单前辈们都去走访了,就说明并没有钉死邓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