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杀”(1/3)
我干缉毒的时候,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的特情人员也见了不少,他们也在我打毒的许许多多工作中,提供过大量的消息。
譬如北京刚有德州扑克的时候,那会儿流行一个叫“天黑请闭眼”,分“东杀”“西杀”,“西杀”在海淀,“东杀”在朝阳。
“东杀”里边有一堆归国的华侨,每个局多的时候七八十人,公开地玩儿。
但那时候我们不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东西,还是特情人员给我们透的底。
就是在打“东杀”的时候,我们发现里面百分之七八十的人都“溜冰”。
黄赌毒就是这么连在一起的。
然后我们就把这个点儿给抄了,那里面的人,非富即贵,还有很多演艺界人士。
提供情报的特情小伙儿更是在以后的工作中做出了很多突出的贡献,好多线索都来源于他。
在这之前,我早期侦办毒品案件时,是我师父带我认识的特情。
就那起“张琦李虎贩毒案”,这是首都北京发现的第一起冰毒案。
就现在的贩毒模式,我们在那么些年以前就已经摸索出了,通过特情的线索,我们把他们给打掉了。
在打掉的过程中,发现了许多社会问题。
冰毒在那个年代怎么来的?李虎的冰毒来源是刘昭林,这个人年产量三十吨,是世界冰毒的总和,五年的产量让我们几乎一网打尽。
刘昭林这小子学历不高,却是个化学天才,有个台湾人一怂恿,他就干起来了,他真的比那美剧《绝命毒师》的主角还厉害。
台湾人告诉他:“你生产出冰毒来,你都给我,我不祸害中国人,我全世界卖去。
”话是这么说,可之后台湾人拍拍屁股走了,他没办法,只好出口转内销。
在那个年代,冰毒市场就已经向全国打开了。
但是当时大家还不知道冰毒是什么东西,那会儿还正流行吃摇头丸。
可这东西一旦传播起来很快就泛滥了。
我们对冰毒开始沿着线打击,在不断打击的过程中,发现一个问题——冰毒联系的是赌博。
赌博联系的又是色情产业。
它是一个圈,一个闭合的圆。
所以费彬这类人,对我来说早已司空见惯,就是会有这么一批人,参与到这个圈子里来。
就像当初台湾人组织一帮人,攒一个大嗨局,弄一个大别墅,里边儿有DJ、有“公主”、有“少爷”,还有一帮玩儿的。
吃摇头丸,每人发四分之一片,那会儿大家都不会吃,只能吃四分之一片,吃一片的人很少,吃完就晕了。
吃完之后大家都非常开心,气氛热烈至极,大哥一乐:“真他妈开心,来来来,每人发你们五百!”一圈儿钱就这么发下去了。
这钱多好挣啊,这帮男孩女孩开始一传十十传百:“跟大哥玩一玩就能挣钱。
”于是就主动开始跟更多人忽悠。
有奔着钱的、有奔着乐儿的,大家伙儿都炸了。
你爱玩儿?这里有最顶尖的DJ,就跳吧;想尝鲜?有专门发药的小男孩儿,这个小男孩儿发药还要监督每个人吃了。
为啥还得监督啊?有鬼的小孩儿,不吃药只奔着钱来的。
当然奔着钱来的也热烈欢迎,发钱就拿着,不仅发,还要带你挣钱!这里的DJ喊麦都是:“兄弟姐妹们,别光傻玩儿,趁着年轻咱挣钱啊!大哥为什么这么有钱?咱们有生意!带着你们的客人去澳门哪!”
这些“公主”“少爷”接触的都是钱多人傻速来的主儿。
一去澳门,个个全被“杀”死。
等这个圈子发展到一定程度,大哥就隐身下线了,还假惺惺地“劝”这帮年轻人:“你们要少玩这些东西啦,对身体不好啦!”“你们不要去赌啦,你们一赌也会倾家荡产,让客人赌,你们挣钱就好啦。
”但是去了有几个不赌的,有几个染上毒能戒掉的?都是他的工具,跟保险套一样,用完就扔。
那十几年,中国资产流失最为严重。
这些社会问题也是令我们警察受不了的。
“大刘儿,你脸上可写了个‘丧’了。
”
文君的声音领着我回过了神儿。
“我应该丧。
”
“不是叫费彬气的吧?”
“那还远不至于,这号儿人咱也没少见。
”
“但像他这么传奇的,我职业生涯都不多见。
”
“走啊,斗胆请您陪我抽个烟,我听听他的传奇故事。
”
“走,我也去透透风儿。
”
下楼来到院儿里,我抬头望向夜空,真挺难得,那黑里清澈得透出靛蓝,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费彬是挺传奇的。
吃屎和吃苦他全都行,他成功绝不是偶然。
他不是狐狸,他是狐狸精。
文君说,他是头一批带女客人去澳门豪赌的,用他的话说,这帮女人去澳门之后比男人赌得还狠。
女人钱挣得差不多,喜欢玩男人的大佬他也削尖了脑袋去接触,又开始往这方面拓展。
他不是gay,也不是双性恋,甚至对异性也没什么兴趣,他就是爱钱。
为了钱,他能演好各种角色,演得尽心尽力。
等资本积累得差不多了,他又靠着人脉里面有头有脸的几位,姿态一换,摇身就占了地盘抢了资源,给道上来了一个大洗牌。
文君说:“这丫聪明绝顶,幸亏他野心也就在钱上,要不然反黑组都不够跟他斗的。
”
文君给我讲了个传奇故事,我要不还她一个,那就不够意思了。
我这儿没啥传奇,但故事总归还是有的。
我就给她讲了讲我的“小坏”——怎么治这帮吸毒的。
“哎,一定要往痛点治他们!我琢磨出来的招儿。
比如这孙子‘溜冰’之后就喜欢找女人,那好办,就‘溜冰’时候抓他,抓完给他铐在树上,不搭理他,给丫放毛片,这招儿治他好使。
再有就是利用‘溜冰’之后他们产生的幻觉,行话讲‘溜着溜着就岔道了’。
比如有一回,一帮人,五六个,‘溜冰’之后遍地找探头,怀疑警察满世界在抓他们。
这是因为我先前给其中一个惯犯编了个故事,讲警察怎么抓他们,怎么围逮他们。
等下次‘溜冰’的时候,哪句话说不对了,这人就容易往岔道上走,他们叫‘上头岔道’。
他‘上头岔道’了,就开始跟另外五个人讲,这五个人也就岔道了,确实起到作用了。
还有溜完冰之后要跳楼的,为什么要跳楼?觉得警察追他了。
当时我使这种招儿治了好多人。
”
“你这是人工植入被害妄想症啊,确实有点坏。
”
“夸我呢?”
“我犯不着骂你啊。
你又没跟我犯坏。
”文君的嬉皮笑脸里,总透出一股子少女气息。
“倒是你们总队长应该骂你,”她说着,立了个正,敬了个礼,开始模仿戴天,“报告媳妇儿,队上急call,欠你的回来加倍奉还!”
我大约是一瞬间垮了脸的,但文君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
“你也不问问我干什么的,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只要我想知道。
”
我的心一下子被扎了,这真是我心头的一根刺。
“好了好了,言归正传吧。
别丧了,走,带我看看尸体、讲讲整个案情,我看看能不能给你挖点儿啥线索出来。
”
又是大夜里,文君抛家舍业,把时间耗在了我们的案子上。
法医那边都解剖完了,也没什么可看的,我就让李昱刚把法医的录像放给文君看,吓唬刘俊的那叠照片也拿出来,让她看看我们有什么错漏没有。
还真帮了我们大忙。
文君仔细看过之后,给我们确认了一个方向。
赵红霞被发现的时候呈捆绑状态,由于是在抛尸当口被发现,嫌疑人扔下她就跑了。
尸体给捆得结结实实,捆绑手法很有条理,一个人被捆得跟件货物似的,各个关节都捆住了,就用一根绳子,中间没有断点。
可以说是捆成了个三角形。
我们直观感觉就是利于搬运,但也不是没生疑心:譬如为什么不直接塞进行李箱里,譬如捆绑手法、结扣方式。
李昱刚还往下挖了,说是什么8字结,还说钓鱼的人爱打8字结。
他还试图去还原尸体的捆绑手法,而且也真办了,在电脑上弄了一个3D的模型,这会儿也拿出来给文君看了。
文君看得很认真,说:“你这小徒弟也是个人才。
”
“现在的年轻人都有两把刷子。
”我这说的是实话,不像当初我们是先进队上再培养刑侦技能,现在都是自带技能博取准入门票。
“还是我师父老给我机会亮刷子。
我去图侦那边,他们不仅不给刷子,还没收我油漆桶。
”李昱刚说着朝我挤眉弄眼。
文君咯咯地笑:“好了,说正经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笑意还没收敛回来,“这个系法儿起源于反手结,反手结又是SM里最常见的。
”终于切入正题了,“捆绑术有多种,落在这个案子上,这个系法是男人自己的系法。
你们看这里。
”文君说着,拖动鼠标,屏幕上的3D人体模型转到了正面,“颈部有一个活扣,反手结是死扣,是打结。
这是男人的系法,不是女人的系法。
不是为了在这个女人身上发泄,是给自己系的,系的是活扣。
如果是单纯地固定尸体,这里应该是死扣才对。
这是嫌疑人习惯成自然,他应该经常这么迫使自己达到窒息状态,这个状态下,男人会很自然地射精。
然后再看这里,包括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都是静脉窦捆绑术。
静脉窦很脆弱,但是抑制人的效果特别好。
所谓SM,也就是主人和奴隶,在我们旁观者看来是主人控制一切,奴隶任他羞辱。
而其实,在SM当中,M也就是奴隶,占的是主要地位。
你以为是主人在调教奴隶,其实正好相反,是奴隶在调教主人,并不存在主人抛弃奴隶,只有奴隶抛弃主人。
而所谓调教,也就是互动,这个互动是通过虐待与被虐待,静脉窦捆绑,时间不宜太久,奴隶感觉不适,便要马上停止。
这是他们游戏的一个过程。
”
我的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但我也没听懂多少,这方面触及我的知识盲区了。
“言简意赅,想要成为好的主人,先要当好一个奴隶。
你们的受害人有被猥亵的痕迹,但没有性侵痕迹,我寻思应该是有什么打断了他,我怀疑很可能是他习惯性地去掐她的脖子,力道没有掌握好,人在被折磨的过程中死了。
这个死者是被人掳走的,也就不是主动参与到嫌疑人的游戏中,剧烈地反抗太容易招致死亡了。
绑走她的人,性格应该大有问题,或者说环境对他的局限性非常大。
他不去找同好,而要通过绑架实现他的欲望,也就是说他没有对手,可这个年代,互联网化,人是很容易寻找到群体的。
他不能还是他不想?无论是不能还是不想,都反映了他的性格问题。
刚才李昱刚模拟了他的捆绑手法,一条绳索、没有断点,捆绑和缠绕的方式复杂,但是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它的独立完成性?说明他常常自己一人行乐。
”
这时夏新亮发声了:“我猜,为此他还会穿女士的衣服,比如穿女士的内裤、高跟鞋或者戴假头套,给自己营造出娱乐氛围。
既然最后这个活扣,颈部的活扣,可以帮助他完成射精,那再看这个类似三角形的捆绑形态,像不像人被吊起来时候的样子?”
“不是,就算他自己能给自己捆起来,谁给他松绑啊?”李昱刚打断了他们。
“可以自制定时装置,采用蜡烛、酒精灯之类,烧断绳索,这个都是可控的。
时间可控、手法可控。
”文君看向李昱刚。
“关键他是怎么锁定被害人的呢?这么看这人不是性格孤僻就是离群索居……”
“我×!我×!”李昱刚腾一下站了起来,把我们吓一跳。
“别诈尸!怎么了?”
李昱刚看着我答道:“师父……那我觉得我们现在又有嫌疑人了。
”
密搜,顾名思义也叫秘密侦查。
每一次,我都有种头顶悬刀的感觉,这种紧张刺激我一点都不迷恋。
我兄弟750(何杰)曾经抓过一个惯偷,也算一业界传奇了,据这个人说,他偷窃的时候莫名兴奋,偷盗这一行为本身比他偷到的东西还有价值,我也不是很理解。
就像我不理解我儿子怎么那么喜欢排队坐过山车,真是排长队,这说明也不是光我儿子一个人喜欢。
与我相比,我旁边的李昱刚就来劲得很。
要不是我拦住了,他还想让他妈给他砸一套夜行服呢。
我说:“咱们不夜里去,你穿哪门子夜行服?”他说:“那也应该砸一套什么,这不仅是仪式感,还很实用呢!你看死侍还给自己砸了一套红色战服呢,又能隐藏他的脸,又不怕染血。
”我说:“没人叫你见血!”
我现在真挺后悔没叫夏新亮而是带上了他!也是没辙。
李昱刚提供了这个叫田利的嫌疑人的线索,我一听还挺着调。
初步调查发现他是大刑放回来的,还是强奸罪。
跟踪技能上夏新亮这几年甚有收获,再加上有文君跟着,我比较放心。
其实我没想再麻烦文君,是她自己自告奋勇,瘾上来那劲儿,拦都拦不住,她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就这样,我们四个兵分两路,要彻底把这个田利摸清楚。
夏新亮跟着田利几天了,摸清了他的行动规律;我和李昱刚,搞清楚了田利的背景。
这人是干什么的呢?他偷沙子,带着一拨人偷沙子,一宿偷一百多万很容易,财富积累是非常快的,很有钱,要不买得起香江花园呢。
他跟死者赵红霞同住一个别墅区,而从赵红霞的尸体上采集到的沙土中就有建筑用河沙,这也是我们决定开启密搜的原因。
李昱刚起先没注意过这号人,我们对付费彬的时候,他被留下来重新梳理案件,当时所有的路几乎都锁死了,他就另辟蹊径。
已经掌握和走访过的人、物都被他放下,倒带重来,他又去重新筛查围绕着死者的一切细枝末节,是人也好、是事也罢,凡此种种。
这期间,香江花园的保卫部作为最早报案的,李昱刚又找他们谈了谈,说到死者的生活情况,他们原来不曾接触所以答不上来,就说让李昱刚问问物业公司。
倒也没什么新情况,只是他们那儿的一个小伙子反映,这个赵红霞生前有时候会收到一大束一大束的花儿,就那种几百朵一束的。
李昱刚当时没觉得有什么,赵红霞虽然年岁不小了,但是个美人,又是舞蹈艺术家,有人送花很正常。
可听完文君的“性侵害动机说”,他忽然想起这事了。
会不会这个凶手是赵红霞的追求者?谁送花,而且还是几百朵一束的花儿不是为了追姑娘啊?更何况还不是送一次。
那种花束可不便宜!然而赵红霞身边儿的人根本无人提及赵红霞有这么一号追求者,这才是最奇怪的。
我们肯定了李昱刚的想法,他就查了起来,见了物业提供情报的小伙子,让他把这事细说说,物业小伙子说他之所以注意到这件事,还是先听一个小区的保洁大姐说的闲话:“有钱人就是不一样,那么一大束精美的花,也不多摆两天,还新鲜着呢就给扔了,真败家。
”听了这么个音儿,有天他路过瞧见一户人家的院子里就立了那么大一束花儿,就多看了两眼。
他这么瞅见还不止一回,他很确定就是赵红霞家。
赵红霞出事了他才想起来这档子事。
李昱刚也见着了物业小伙子口中的保洁大姐,确定了确有其事。
那既然确有其事,花儿是谁送的?查呗。
查东西属于李昱刚的强项,跟传统摸排方式不同,借助计算机,李昱刚查个啥总能事半功倍。
送花这人还真叫他找出来了,就是田利。
“师父师父!你看这绳子眼熟吗?”
一阵脚步声之后,李昱刚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跟赵红霞的别墅格局稍有不同,田利这套别墅稍微小了点,但也还是上下两层,赵红霞那个是平顶,田利这个是尖顶,这个尖顶被他弄了个阁楼,没窗户,黑压压一片。
“我×,师父,你上去了?”
这小子还行不行啊?我拉梯子的动静都没听见?
爬梯上一阵响动,我赶紧出声:“你慢着点儿,我这手机还没掏出来呢。
”我是刚发现这儿有个阁楼的,天花板上垂下来那截儿绳子不仅细,还几近透明。
我那么一拽,下来一折叠爬梯。
“我来吧。
”
“你小子这耳朵回头上医院瞧瞧去,怎么混进刑警队伍的。
”
“我这不是专心致志嘛。
”
“没发现你这毛病啊,别说密搜了,就你这状态,赶上犯罪分子重回犯罪现场,把你宰了都白玩儿。
坏了,我这手电筒功能失灵了?”
我正嘟囔,光来了。
“您还是带着我吧!老年人。
”
我真想兜头给这死孩子一巴掌。
阁楼不大,挺空旷,放了点儿纸箱,倒是挺干净,不见啥尘土。
看得出来,应该老上来人。
我手机那手电筒也让李昱刚鼓捣开了,他扒拉着纸箱,我用手机照着四下打量。
墙上有一处像是被什么挠过,一道儿一道儿的,也可能是被什么家具蹭过。
凑过去细看,裸露的地方露出了隔音棉。
那八成下面也有,怨不得李昱刚听不见我动静呢。
有没有灯啊?开关跟哪儿?
我这么想着,把手机往顶子上照,眼前的一幕吓我一跳。
一铁钩,就那种像卖牛羊肉的挂肉用的铁钩子。
要说我算胆儿挺大的,可猛不丁照见这个,还是黑黢黢的屋儿里、用手电照见的,真给我吓着了。
“师父,我这儿找见几个账本,这厮沙子是偷的,账倒是记得明明白……”跟着嗷一嗓子,那凄厉。
钩子没把我吓尿了,李昱刚这一嗓子快了。
最后我在阁楼下头房间里的一排开关处找见了阁楼灯的开关,又敲了敲墙,果然做过隔音。
除了铁钩、绳子,我和李昱刚陆续又在田利的别墅里发现了几双女士鞋,码很大,估摸是他自己拿来穿的,包括黑丝袜,以及一些情趣用品,还有一缕长发,用一条红色缎带绑着。
“尸检的时候,发现赵红霞缺头发了吗?”我问李昱刚。
“……没有。
”
“那这头发是谁的?”
真是细思恐极。
这时我手机忽然亮了,夏新亮来电。
他那边传来的消息更是爆炸惊人。
夏新亮他们跟踪发现了大线索——田利在顺义租了个农场,监禁了个姑娘。
文君飞檐走壁掌握的情况。
飞檐走壁比圈了个姑娘还让我吃惊。
真的飞檐走壁。
夏新亮说,那是个谷仓改造的简易房,所以窗户开得特别高。
他们听见了“哐哐哐”的声音,说有规律也不规律,就想一探究竟。
彼时田利进了另一处谷仓,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来。
夏新亮还在犹豫,文君已经开始了部署——她在简易房的西北角发现了一处相对低矮的私搭乱建处,看样子是个储藏室,夏新亮不容拒绝就被她踩了肩膀,文君身轻如燕就翻上去了,上去之后她攀着排水管就往上爬,一直爬上了房顶。
夏新亮当时是相当紧张,一怕那个年久失修的排水管出现断裂,二怕田利随时会现身。
就在他四下张望放风的过程中,文君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时已经是倒挂金钩状,真是倒挂,倒挂在房檐上,脚勾着房檐,头垂在半空中。
夏新亮说:“师父真不是我说,我核心力量都不见得有那么强,挂那儿不简单,你还得叠起来下来呢!”
他们就是这么发现被囚禁的女子的,那个“哐哐哐”声是她在拿头撞简易房的墙壁,那墙有一部分是彩钢结构,所以哐哐哐的。
在她手边,是一摞餐盒。
啥也不用说了,当下我们就决定对田利进行围捕。
犯罪嫌疑人田利十分难缠,委实是蹲过大牢的,也算是身经百战。
我们对他实施抓捕的时候,他以为我们抓他是因为他组织偷沙子的罪行败露了,反抗得十分激烈,大喊自己冤枉。
铐上手铐押回队上,把他往审讯室那么一锁,渐渐地,他开始坐立不安。
我们把他一人撂那儿了,隔着玻璃观察他,他那个仓皇的神色一览无遗。
夏新亮说:“瞅他这个六神无主的德行,准保是着急被他囚禁那姑娘。
”
我回夏新亮:“可不是嘛,他这儿被抓了,没人给姑娘送饭了,怕给人饿死呗。
”
被我们解救的姑娘目前正在医院里,文君陪着,身体检查后发现除了有点营养不良,倒没别的问题。
精神上受的刺激可就大了,一开始说话都语无伦次的,给关傻了。
文君作为女警对女受害人来说更有亲和力,我们撤出,文君陪着,又是关怀又是安慰,这才让姑娘渐渐平复了下来,开始缓慢地聚拢思绪、讲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是很有条理,但文君还是推出了原委。
这个姑娘跟田利本来是男女朋友的关系,感情特别好,都该谈婚论嫁了,但无意间田利自渎的行为被姑娘撞破了。
姑娘要给田利找心理医生,这一下儿惹恼了田利,就把姑娘给囚禁了。
一开始是囚禁在阁楼里,但他怕被人发现,就把她又转移去了顺义那农场。
那地方本来是他为了储备沙子租的。
给姑娘关那儿之后,田利开始两头跑。
原先阁楼是他自渎的地方,后来索性也挪去了农场。
等于姑娘关在一间简易房里,他在另一个房间里自己还弄自己。
那墙皮薄,姑娘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大约也知道姑娘听得见,夏新亮和文君甚至怀疑这种情形更刺激了田利的“欲望”,像是实现了他的性幻想。
那屋子,完全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
面具、口塞、皮鞭、捆绑架之类的,乱七八糟一堆一堆的SM道具。
那真是他的乐园,我们的噩梦。
在顺义的农场,这个姑娘被田利关了八个月,好吃的好喝的都给,唯独不给自由。
我们联系上姑娘的家里人,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闺女被囚禁了。
为什么呢?田利对姑娘的家人特别好。
他有钱,每月给姑娘的家人打钱,这月十万、下月二十万。
钱不少给,但是女儿老不回家也没一个半个电话,家里人也产生怀疑了,可是因为田利跟姑娘俩人感情向来投契,二老又不好意思问,直到被警方请到医院,都傻眼了。
晾了田利这么久,他惊弓之鸟的状态全面爆发,我跟夏新亮进去审他的时候到了。
得让他吐,不是偷沙子,不是非法拘禁女朋友,是赵红霞被杀一案他得给我一说法儿!如今证据确凿,我这案子他得给我结了!
费劲,真是费劲。
田利巨能扛。
杀人?不认。
我们跟他纠缠来纠缠去,认了偷沙子。
再说杀人?还不认。
逼到深处,非法拘禁,认了。
中间英子带女儿回美国,我送她们去机场的路上脑子里都在构架审讯的事。
分别的时刻临近,我顾不上相思苦离别泪,我只觉得累,累得我抱着英子,头埋在她的头发里,像个孩子似的对英子说:“好累。
不想你走,就想这么抱着你。
”英子温润的手掌绕到我的后脖颈,轻轻地拍着,那一刻我真的后悔我为啥要回重案。
这根本就是来自人性深渊的呼唤,是魔王的血盆大口。
你直面它,它也直面你。
回来之后,我们继续深挖,跟田利又干了三天,最后他终于认了:“这个女的是我杀的。
”但是他甚至都不知道赵红霞的名字。
田利一眼就看中了赵红霞,他说:“她身上有种肉欲,又美丽,又肮脏。
”
我们之前分析过田利的性格,他也确实符合侧写——孤僻、内向,不善与人交流。
大刑出来之后,他找不见什么正经工作,就想起了号里的一个同伴,这个人就是偷建材进去的。
田利很聪明,想到了偷沙子,北京哪儿哪儿都是工地,这儿搬点儿、那儿搬点儿,雇上一帮进京打工的给他干。
工地上值钱的东西太多了,沙子量大、价值又低,他偷得得心应手。
后来认识了女朋友,他也想安定下来,结婚生子,钱也有了,寻思再干点儿正经买卖彻底洗白。
脱轨的源头就在于他自渎被女友发现。
他这人又孤僻,平时除了偷沙子不怎么跟人接触,他自己也深觉这个癖好见不得光,也曾在网上搜寻过这类事,不是没想过找同好,可他这人疑心重,怕被人套路了节外生枝,也就迟迟没敢下手约,就连私密网站上他也不跟人互动,总是窥屏视奸,阴暗又孤僻。
这么一个人,东窗事发,用夏新亮的话说,那是相当躁郁的。
就在这么一种状态下,田利盯上了赵红霞。
这会儿他就已经失控了。
送花示好求爱不成,田利恶向胆边生。
为什么香江花园保卫部报案之后第一天没发现尸体?因为当时田利把赵红霞扑倒后,把她背着跑,跑去了别墅区后面三百多米的一个小树林里。
那个小树林很荒僻,虽然挨着别墅区,但归市政管理,可又不挨着公路,平素压根儿没人去。
田利为什么知道这儿呢?因为他干偷沙子的勾当的需要,他老得半夜进出香江花园,但这个行为反常容易暴露,他就摸索出这么一条道儿来。
除了他没别人知道。
就跟这儿,他把赵红霞掐休克了,然后开始猥亵,之所以没有进行强奸,让文君说着了——是他猥亵之后才发现赵红霞没有了气息。
他就赶紧挖了一个坑,给尸体埋那儿了。
但当时他又慌又怕,土铺得特别薄,第二天再去的时候,田利说赵红霞中间可能是缓过来过,这“尸体”爬出来了,胳膊从那土里出来了,可也没活成,还是给闷死了。
这时候已经超过十二小时了,尸僵已经缓解了。
那显然不能就这么放着啊,他给尸体刨了出来。
这个过程中,田利对尸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给弄回家去了,又是给她穿丝袜,又是捆绑打结,亵渎了一番之后,才又在夜里进行抛尸,然后就被目击了,他就丢下尸体跑了。
整个的供述过程就是这样。
李昱刚给吓得不轻,田利的别墅阁楼顶上那个铁钩子在手电筒诡异的灯光下吓了我们一跳,他一想到那铁钩子曾挂着赵红霞给捆成那样的尸体……那情形确实挺恐怖片“标配”的。
头发的事他也交代了,是从他女朋友头上铰下来的,睹物思人,再没有其他受害人了,我们算是松了一口气。
就怕连环案件。
这么想来,赵红霞还真是摊上了倒霉事,但是文君跟我的看法有些出入。
我的偶然,在她看来是个必然。
别瞧她没事老笑不唧儿的,但是这张脸背后也未必全是阳光。
她说:“当偶然频发,就不能用巧合来说明问题了。
她的傍家儿赖洪川,是个恋足癖;初恋男友刘俊,出去嫖娼选了特殊玩法;而袭击了她的田利,是个SM爱好者。
赵红霞就是一朵绽放得鲜艳欲滴的玫瑰。
玫瑰是骄傲的,她任性、带刺、渴望被照顾,但从来什么也不说。
可你能忽略玫瑰的渴望吗?”
我想了想:“我只能说,她的死,是偶然。
”
之后我们带着田利指认现场、固定证据,又忙了一天半,都给累得跟狗似的。
我在李昱刚宿舍眯瞪了一觉,准备赶下学点儿去接我儿子,又好几天没见着他活蹦乱跳的模样了,挺想他的。
李昱刚对此十分不满,因为我占了他的床,他还被我发配去写结案报告。
他说他不用这么狠练了,我说他得再熟悉熟悉业务。
我是师父他是徒弟,怎么都是我赢。
起来之后精神抖擞了许多,我洗了把脸,手指头转着车钥匙下楼去。
许鹏跟我迎面而来,我想起来他接了起绑架案,随口问了一句办得怎么样了,他一脸黑。
倒不是戴天给他找了啥麻烦,是说这起案子给他来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以为是人车走失,结果是短暂失联又撞上了电信诈骗,白忙活。
说了会儿话,我上了车,太阳偏西了,天空透出淡淡的橙粉色。
英子说:“今年的流行色就是这个橙粉,我们那儿铺天盖地满大街的老外都在穿。
”我说:“那你也别穿,大黄皮穿身上,不是满世界告诉你黄嘛,你还是黄给我一人儿看吧。
”当时她憋着笑疯狂捶我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这生活,就好像脚下这无限延伸的公路,时而畅快、时而堵车,不同的是,不似公路的明确性,你永远不会提前知道,生活最终会带你前往何方。
这倒是这世界规则里少有的公平。
怕啥来啥。
我前脚刚把我儿子的手机没收强迫他拉灯睡觉,后脚就来了出警任务。
已经是夜里12点多了,把我姐叫起来吧,不合适;把我儿子叫起来吧,更不行。
这就是我的工作,一年365天,一天24小时,全天候待机,洗澡都得把手机放旁边。
悄咪咪把他卧室门儿推开一道缝,一丁点动静没有,睡没睡着,我确定不了。
左思右想,我把手机给他撂床头柜上了。
装睡就装睡吧,我这没法儿盯着他,敢给我玩阳奉阴违那一套,就等着我回来打断他的腿!父与子,前世八成都是冤家。
开车赶到南湖,俩徒弟比我先到,已经初步掌握了案情。
夜里11点10分,宋新华报案,称妻子冯爱丽失踪,消失在自家楼下的车位上。
这两口子有个习惯,妻子到家前总要给丈夫去个电话,丈夫接了电话就给妻子做饭或者热饭。
为什么呢?冯爱丽这个车位很小,她开一辆特斯拉,连倒车带充电,没十分钟上不去楼。
今天也是一如往常,冯爱丽10点半给宋新华打了电话,宋新华就开始热饭,他们家厨房窗户斜对着自家的停车位,宋新华眼看着冯爱丽倒车来着,可是半个钟头过去了,冯爱丽还没进门。
宋新华就奇怪了,趿拉上鞋就下楼了,下楼这么一看,坏了,人没了,车也没了,车位上却有冯爱丽的一只鞋和包。
李昱刚检查了冯爱丽的包,里面除了一些化妆品,还有她的钱包,包里有现金,但是不多,没有手机。
打她的手机,关机。
关机了李昱刚就没法追踪信号。
他也去物业调了监控,可照着这片停车位的两个摄像头一个坏了,一个刚好在这个时间段偏离了冯爱丽车位的方向,就那种三百六十度旋转的,那时候摄像头刚好转去了另外的方向。
民警都已经出动了,也联动了交警,目前还没有任何有用的反馈。
失踪的冯爱丽现年四十二岁,是太和中医医院的骨科主任,据她丈夫宋新华回忆,她平素里也没有过医患矛盾,不存在有人寻衅滋事或者伺机报复的情况。
但虽然社会上没有仇敌,可宋新华说,冯爱丽的失踪可能是跟财产继承有关系。
我来的时候先跟在现场采集证据的技术部打了招呼,他们这边还没什么发现,上来后李昱刚跟夏新亮都在,他们正好进行到这儿。
给我交代完前情,宋新华给我们说了冯爱丽的财产继承问题。
原来他的妻子冯爱丽的父亲是著名画家,家里姐妹四个,她是老幺。
父亲去世将近一年了,在财产的分配问题上,姐妹几个至今还纠缠不清。
因为父亲大部分的财产都留给了小女儿冯爱丽,为这件事,大姐的儿子打上门过,三姐的先生也来撕咬过,都放过狠话。
我让宋新华具体说说,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