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螳螂捕蝉(2/3)
丢的,却不假吧!”姚晴翘起小嘴,从旁边的树林里牵出一匹大青马,翻上坐上,趟过小溪,忽地甩开马鞭,刷地抽中谷缜左颊。
谷缜面皮火辣辣生痛,怒道:“君子动口,小人动手。
”姚晴呸了一声:“你才是小人,连骂我一句也不光明正大。
”谷缜心中咯噔一下,强笑道:“我什么时候骂你了?”
“当我不知道么?”姚晴白他一眼,“你先扯耳朵,这个‘耳’取其谐音,应为‘尔汝’之‘尔’,又在沙上写了一个‘为’字,连起来就是‘尔为’,再后来掬水泼我,这就叫做‘泼妇’吧!首尾相连,不就是‘尔为泼妇’么?”
陆渐见二人费尽心思,尽争这些闲气,不由得啼笑皆非。
谷缜却不自在,暗想这小娘儿们不似想象中的好欺负,日后须得用心对付,方能不落下风。
三人各怀心思,乘马西行,边走边问消息,偶遇一名农夫,方知不久之前,有官军追着一伙客商向北去了。
谷缜大喜,打马疾进,沿途不时瞧见尸首,有官军装束,也有客商装束。
所谓“客商”,布衣下却藏着鱼鳞软甲,想是倭寇扮成百姓,想要蒙混过关,却被官军觉察,追战至此。
谷缜细看尸首,不见汪直,心中的大石才算落地。
又追十余里,道边山谷中传来喊杀声。
三人弃了马,奔上左面山头,一眼望去,数百名官兵围着十多个“客商”苦斗,官兵是沈舟虚遣来的精锐,倭寇以寡敌众,渐渐难以支撑。
斗不多时,阵中响起一阵吼叫,几个倭寇眼见突围无望,纷纷掉转倭刀,切腹自尽。
谷缜大叫其苦,忽又见有两人并未自残,奋力冲透重围,向这方死命奔来。
二人方才突围,陆渐就认出一为樊玉谦,一是铜瓜锤,铜瓜锤血染衣衫,双脚拖地,全赖樊玉谦搀扶。
两员明将紧追不舍,挺枪便刺,樊玉谦却如脑后生眼,回身一枪,搭上来枪,二将浑身剧震,长枪坠地。
樊玉谦大喝一声,长枪挺出,二将满眼寒光点点,红缨乱飞,只吓得身子后仰,骨碌碌滚下山去。
陆渐见樊玉谦本可刺死二将,枪到半途,却有放生之意,心中暗暗赞许:“这人不算太坏。
”因此见他逼近,也不挺身阻拦。
樊玉谦且战且走,越过山头,钻入一片树林。
官兵自恃人多,也挥舞刀枪向山上赶来。
谷缜微一沉吟,靠近姚晴,低语几声。
姚晴秀眉微颦,摇了摇头,谷缜又说两句,姚晴面露讶色,瞧了陆渐一眼,神色十分迷惑。
众官兵一路赶来,不想才到山头,当先几人脚下一绊,跌倒在地,几根粗大藤蔓一涌而出,将那几人缠得有如粽子。
后方官兵见此怪事,惊得倒退两步,随即纵上前来,挥刀砍藤,不料那藤蔓砍而复生,越砍越多,砍藤的人反被藤蔓缠住,只惊得哇哇乱叫,亡命挣扎。
突然间,官兵们眼前一花,前方多了一名绝色女子,衣衫胜雪,广袖飞举,秀目澄似秋水,娇靥白如凝脂,飘然站在那儿,通身若有淡淡光华。
如此丽人,众官兵从所未见,不觉意乱神迷。
恍惚间,女子樱口未启,发出声音:“吾乃本山女鬼,尔等犯我山林,亵渎胜景,限尔等速速离开,违者横死……”
她姿容曼妙,语声却低沉如男子,众官兵方觉骇异,忽又听见一阵怪笑,那笑声凄厉万端,似男非女,既似发自女子周身,又似在她身后萦绕。
一众将官身经百战,也不由毛骨悚然,忽听笑声骤歇,女鬼高叫一声:“既不肯走,那就受死吧。
”素手轻挥,地下生出一根长藤,急向众人卷来,众官兵只吓得哇哇大叫,转身便逃。
被缚的官兵动弹不能,吓得半死不活,女鬼忽又说道:“滚吧。
”再一挥手,藤蔓化为烟尘,众人一得自由,连滚带爬,只管挣命去了。
女鬼目视官兵去远,俏脸一沉,低声怒喝:“臭狐狸,滚出来!”声音一反低沉嘶哑,脆如黄鹂,嫩如雏莺。
但听嘻嘻一笑,谷缜钻出草丛,拍手笑道:“大美人天生就是做戏的坯子,佩服佩服。
”姚晴双颊通红,怒道:“少来敷衍。
我问你,谁是女鬼?既是做戏,又干吗笑得那么难听,跟杀猪似的。
”
原来二人约好,姚晴出面,谷缜出声,女相男声,吓退那帮官兵。
官兵虽被唬退,姚晴却恨谷缜使坏,事完就寻他晦气。
谷缜怕她动武,赔笑道:“大美人息怒,那两人跑得远了,若不快追,前功尽弃。
”姚晴一愣,恨恨道:“好,待会儿与你算账。
”
铜瓜锤受了伤,沿途留下血迹。
三人循迹追赶,不多时,忽听前方传来哭声,那声音正是樊玉谦,忽听铜瓜锤叹道:“老三,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终须阵上亡。
大丈夫死就死了,有什么好哭的。
我死了,你回去好好跟妹子过日子,再莫惹这些闲事了……”
樊玉谦抽泣道:“不成,我就是死,也要带你走。
”铜瓜锤怒道:“滚你妈的蛋,快走快走,莫待那些狗官兵赶上来。
”谷缜听到这儿,扑哧一笑。
“谁!”樊玉谦发声厉喝,尖枪抡起斗大红缨,自树丛中蹿了出来。
谷缜早有防备,发笑之前,快步后退。
樊玉谦一枪刺空,跳出树丛,见了三人,只一愣,认出陆渐,登时脸色发白,叫道:“是你?”挺枪便刺,陆渐让过,正要反击,忽听谷缜叫道:“且慢。
”
樊玉谦对陆渐十分忌惮,是以谷缜一喝,他便借坡下驴,就势停住枪势,冷冷道:“你有什么话说?”谷缜笑道:“官兵已经退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来。
我们来,是想问足下几句话儿。
”
樊玉谦将信将疑,问道:“什么话?”谷缜目光凝注,一字字道:“汪直死了,还是活着?”樊玉谦一愣,不及回答,忽有人闷声说:“不许说……”说话声中,铜瓜锤从林子里蹒跚而出,手捂小腹,面容惨白。
谷缜笑道:“这番话耐人寻味。
倘若死了,说与不说都无妨;若不许说,汪老鬼一定还活着。
”铜瓜锤冷冷道:“活着又怎样?你想知道汪老的下落吗?哼,老子偏不告诉你!”谷缜一转眼珠:“是不是你们向北引开官兵,汪老贼趁势脱身?”铜瓜锤哼了一声,背靠一棵大树呼呼喘气。
谷缜又笑道:“这位兄台,你受了重伤,若不趁早医治,必死无疑。
这位使枪的老兄枪法虽妙,却未必胜得过我这位好友。
是以眼下形势对二位十分不利,这样好了,说出汪老鬼下落,我放你们走路。
”
这番话暗含威胁,樊玉谦向铜瓜锤叹道:“二哥,跟他们说了吧?”
“说个屁!”铜瓜锤眼露凶光,“咱们应允汪老,为他引开强敌,既然如此,又怎能出卖朋友?”
樊玉谦讪讪无话,谷缜冷冷道:“汪老鬼诚心对你,就该带你同行,又为何支使你引敌?所谓引敌,不过送死罢了。
”铜瓜锤昂然道:“老子情愿送死,关你屁事!”
谷缜心想:“早听说汪老鬼极会蛊惑人心,这无知蠢汉也不知受了他什么好处,这么死心塌地?”正想法子,又听铜瓜锤说道:“老三,咱哥俩宁可死了,也不能出卖朋友,你说是不是?”樊玉谦叹道:“是啊。
”
谷缜一皱眉头,向陆渐使个眼色,示意动武,不料陆渐想了想,叹道:“这两人守信重义,我若武力相逼,岂非教人不义?”
谷缜大感意外,皱眉道:“陆渐,你想好了?这么放过他们,就是放虎归山!”陆渐叹道:“为了自身安危,坏了他人信义,这和汪直、徐海有什么分别?”谷缜气得脸色发青,甩袖怒道:“什么狗屁信义,好啊,你要做大菩萨,大圣人,由得你去。
”转身坐到一块石头上,咬牙冷笑不已。
铜瓜锤与樊玉谦面面相对,猜不透陆渐心思。
陆渐也瞧着二人,心想若以武力逼迫,这二人誓死不说,只好杀了了事。
可是杀人容易,救活却难。
鱼和尚大师叮嘱自己心怀慈悲,这二人虽然不好,可也并非一无是处,若能令其弃恶从善,也是一件莫大功德。
想到这儿,扬声说道:“铜瓜锤,点钢枪,放你二人容易,你们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
铜瓜锤道:“那得看是什么事?倘若事关汪老,休想老子吐一个字。
”陆渐冷冷说道:“你龙门三煞干尽坏事,论理该死。
但我瞧你二人行事留有余地,不至于丧尽天良。
我要你们对天发誓,往后不得为恶。
若再为恶,只需入我双耳,纵在万里之外,我也势必赶来取你性命。
”
铜瓜锤和樊玉谦听得如坠五里云中,只觉此人要么疯了,要么傻了,要么就有阴谋诡计,若不然,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樊玉谦权衡情形,对方若不放行,自己纵然脱身,也不能将铜瓜锤活着带走,于是把心一横,高叫:“如你所言,我先立誓!从今往后,我樊玉谦再不作恶,要不然,有如此树。
”长枪一挥,扫中碗口粗一棵大树,“咔嚓”,那树应声而折。
铜瓜锤见樊玉谦立了誓,悻悻说道:“不作恶便不作恶,若有违背,叫我千刀万割便是。
”陆渐点头道:“很好,你们能为汪直守信,想也不负自家然诺。
”他将手一挥,“去吧!”
樊玉谦扶着铜瓜锤向前走去。
谷缜望着二人,心冷如冰,一拂袖,转身就走。
陆渐自觉愧疚,叹一口气,遥遥尾随,姚晴却冷冷淡淡,随在二人身后。
走了一程,忽听有人道:“请留步!”三人转过身来,但见樊玉谦提枪奔来。
谷缜不耐道:“又有什么鸟事?”
樊玉谦在一丈外停住,低声道:“陆兄,樊某有一事相求。
”陆渐道:“请说!”樊玉谦道:“昨晚南京城下,樊某一时大意,不及尽展所学,为君所败,窃以为憾。
今日别后,相见无期,还望陆兄不吝赐教。
”
陆渐大感意外,摇头道:“刀枪无眼,还是免了吧!”樊玉谦叹道:“怕是不能,我妹夫金钩镰死在你手里,我方才仔细想想,若不替他报仇,无法对我妹子交代。
”
谷缜怒极反笑:“你这矮子太无耻,早先不说,如今藏好同伴,才来提这报仇的事。
”樊玉谦面皮一热,支吾道:“我与二哥是结拜之义,与家妹却是兄妹之情。
陆兄仁义之士,想必明白我的苦衷。
”
这道理听来有理,其实十分无礼,谷缜正想破口大骂,忽听陆渐叹道:“那也只好一战了。
”谷缜听了,几乎儿气炸了肺,姚晴久不做声,这时也忍不住喝道:“陆渐你这糊涂虫,发什么疯呢?”陆渐错愕道:“阿晴,他为妹夫报仇,也合乎情理啊!”姚晴道:“这样说,你被他杀了,也是合乎情理了?”
陆渐见她作恼,不觉默然,樊玉谦怕他反悔,忙道:“还望陆兄成全。
”陆渐不觉苦笑,说道:“阿晴你放心,我不会输的。
”故意不见姚晴怒容,向樊玉谦道,“足下少待,容我制一件趁手兵器。
”樊玉谦道:“陆兄请便。
”
陆渐走到一棵柏树下,向谷缜伸手道:“匕首借我一用。
”谷缜瞪他一眼,抛来匕首,陆渐接过,斫下四尺长一根树枝,坐在树下,削枝去叶。
谷缜转眼望去,姚晴蛾眉微皱,眉间三分气恼,三分忧虑,余下三分,却似不尽关切。
谷缜不觉暗暗称奇:“这女子城府甚深,真情流露,实在少见……”陡见姚晴双目一亮,透出诧异神色。
谷缜掉头望去,陆渐削罢枝叶,又削树皮,看似平常不过,谷缜瞧得片刻,忽觉有异。
陆渐匕首起落,分明合于某种道理,快一分太疾,慢一分太迟,进一分太左,退一分太右,可谓不快不慢,不偏不倚,动合符节,暗藏玄机。
谷缜心头一动,仿佛悟出什么,宣之于口,可又说不上来。
转眼望去,樊玉谦正望匕首,目光随那匕首起落。
不多久,陆渐停下匕首,徐徐起身,手中木杖弯曲自如,浑圆光滑,有如造物天生,绝无余赘。
陆渐随意一指,说道:“成了。
”樊玉谦盯着木杖,神色似喜还悲,叹道:“足下削木成兵,神意融融,已得天趣。
”沉默时许,又叹气说,“我樊家‘幻神枪’共有五路,足下如能全破,樊某自当服输。
”说着长枪颤动起来,地上的败叶有如江河入海,纷纷向他枪尖聚拢。
樊玉谦一声清啸,长枪突举,败叶成阵,正是“幻神枪”第一路“聚散星斗”。
这一式练到绝顶,能引尘埃土屑为我所用。
陆渐身形稍偏,木棒迎上叶阵,漫不经意画了一个圆圈,杖端如有吸力,满天碎叶散而复聚,尽被粘在杖端。
这路“聚散星斗”分为“外一式”与“内一式”,“外一式”聚散外物,如尘埃、树叶等迷惑对手;“内一式”则是本身枪花,紧随败叶之后忽大忽小、忽散忽聚、内外呼应、变化不穷。
樊玉谦不料“内一式”未曾展开,“外一式”已被陆渐的夺兵术破去,于是枪至半途,疾变一路“北燕南飞”,长枪斜指苍穹,如牧野飞鸿,飘逸出尘。
陆渐杖端的败叶被樊玉谦枪风冲散,当即木杖直进,轻飘飘搭上枪尖。
他有“补天劫手”之能,天下兵刃到他手中,均能随机生变,使出合情合景的招数,更何况这木杖是他有意削来克制樊玉谦的长枪。
樊玉谦但觉木杖黏住长枪,与昨夜情形仿佛,生恐又被夺去,慌忙收枪,使出一路“僧繇画龙”。
这一路枪法极为狂放,偌大树林金风萧萧,寒气匝地,满天碎叶还没落下,又被卷得冲天而起,碎叶仿佛生出头尾鳞爪,势如狂龙,缠绕二人。
姚晴见势,忍不住上前一步,“孽因子”拈在指间。
南朝时,大画师张僧繇曾于寺壁上画龙而不点睛。
有人问之,张答道:“点睛必飞去。
”时人固请点之,张僧繇无奈答允,但一点睛,雷霆大作,所画之龙当真破壁而飞。
樊玉谦这一路枪法仿其法意,“画龙”是虚,“点睛”为实,枪势乱舞,不过是乱人耳目的虚招,点睛一枪,才是夺人性命的杀招。
败叶狂飞,枪如电滚,常人身处其间,势必神驰目眩。
但陆渐以手代目,不为声势夺气,不为落叶障眼,木杖不离樊玉谦枪尖左右,有如大鹰攫雀,任那枪尖蹿高扑低,总是无法摆脱木杖,更不要说使出那点睛一枪。
点睛不成,画的龙再精彩,也不过是一条死龙。
樊玉谦久斗无功,忽又一变,化为一路“天花乱坠”,枪花朵朵,忽东忽西,遮云蔽日,满天皆是。
按理说,这般虚实不定的枪法必然厉害,不料陆渐对枪花视若无睹,不论多少枪花,只寻他的枪尖了事。
“僧繇画龙”、“天花乱坠”虚招极多,颇耗气力,又要时时提防陆渐夺走兵器,饶是樊玉谦功力深厚,使久了也觉丹田空虚,不得已沉喝一声,枪花骤敛,枪尖指地。
陆渐木杖探出,与那长枪一交,忽觉那枪纹丝不动。
陆渐的夺兵术必要借他人之力,樊玉谦的长枪前送也好,后缩也好,又或是抖出枪花,陆渐均能借力夺下,眼前这条长枪,却似生在樊玉谦身上,凝如钢、坚如石,陆渐空负神技,也觉无隙可趁。
樊玉谦的汗水涔涔而下,呼吸慢慢急促起来。
这一路“顽石点头”,他其实并未练成,除了创出这枪法的祖师,樊家也从无一人练成。
顾名思义,“生公说法,顽石点头”,这一路枪法含有极高深的禅机,禅门机用,要么如如不动,要么一触即发,其中几微,莫可言道。
樊玉谦谙于枪术,可是性子暗弱、留恋红尘,远谈不上什么看破世情、立地成佛。
偏这“顽石点头”出自禅道,机缘若到,不难一瞬贯通,机缘不到,终生无望。
故而任他费尽心思,二十年来,也只练到“人枪合一,如如不动”,至于应机捷发却有不能。
要不然,当年强敌来袭,也必然做了他枪下之鬼,不至于毁家灭门、浪迹天涯了。
樊玉谦空有顽石之势,却无“点头”之能,不多时,周身热气滚滚,汗水如小溪纵横。
谷缜、姚晴瞧出便宜,双双露出笑意。
陆渐也明白樊玉谦的窘境,他宅心仁厚,不愿强人所难,眼见樊玉谦面色由红转白,由白变青,心知僵持下去,此人不免脱力而死。
一念及此,叹一口气,撤去木杖道:“此战算是平手,你没输我,也没胜我,你这么告诉令妹,算不算有所交代?”
樊玉谦倒退两步,伫立无语。
谷缜越瞧越气,冷冷道:“又被你占了便宜,还不快滚?”樊玉谦却不理会,望了陆渐一眼,长枪一抖,在地上刷刷划了几道,转过身子,快步去了。
谷缜望着地上枪痕,眼神一亮,一字字念道:“徽——州——”念罢不觉莞尔,“好啊。
”陆渐奇道:“什么好啊?”
谷缜笑道:“徽州是汪老鬼的老家。
”姚晴心念急转,冲口而出:“难不成他逃回了老家?”陆渐听得莫名其妙,谷缜从容道:“这一计叫做‘出其不意’,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徽州官府势大,风险也大,但汪老鬼生于当地,一草一木无不熟悉,躲藏起来反而容易。
换了是我,或许也走这步险棋……”姚晴冷笑道:“又给自己脸上贴金。
”
谷缜哈哈大笑,眉宇舒展开来,冲陆渐拱手笑道:“惭愧惭愧,武力威逼终不及以德服人,依我的法子,未必能叫这姓樊的心中服气。
你两次放他,他心存感激,到底吐露了实情。
”
姚晴微微一笑,说道:“臭狐狸,你也有服输的时候?”谷缜笑道:“那看是对谁了,对你姚大美人么,谷某是死也不服的。
”姚晴冷笑道:“谁稀罕么?”
两人沿途斗口,陆渐反倒成了看客,直到争得狠了,才来劝解一二。
如此吵吵闹闹,入夜时分,找到一户农家歇脚。
陆渐奔波数日,疲累已极,饭后沐浴一番,昏沉沉睡去。
睡得正香,忽听有人敲门,陆渐披衣掌灯,一瞧竟是姚晴。
她卸去钗环,素面朝天,较之白日,仿佛映水百合,淡雅清新。
陆渐目眩神迷,心儿扑通乱跳,说道:“你……你不睡么?”姚晴白他一眼,说道:“想事情,睡不着。
”陆渐道:“想什么?”姚晴嗔道:“傻小子,你要我站到几时?”陆渐如梦惊醒,慌忙将她迎入,姚晴倚着木床袅袅坐下。
农家贫寒,有床无凳,陆渐放好油灯,只好呆呆站着。
姚晴望着他,拍拍床沿唤道:“过来,不知道的,还当我罚你站呢!”自从二人重逢,这般温柔神色,陆渐还是首次见到,不觉心子一跳,热血涌上双颊,微一迟疑,红着脸坐在床边。
姚晴对着烛火出了一会儿神,幽幽问道:“这些年,你过得好么?”陆渐支吾道:“说不上好坏,总是活下来了。
”
“你猜我在想什么?”姚晴轻轻叹了口气,“我在想你为何变成了劫奴?又怎么认识了臭狐狸?又为何要为他捉徐海、捉汪直?谷缜又为什么说,若不捉住汪直,你便活不长?要不是这句话,我也不会替他吓退官兵。
”
姚晴转过眸子,目光融融,深深透入陆渐心底。
陆渐暗自埋怨谷缜,不该对姚晴说出这些,然而事已至此,只得说道:“这些话说来就长了。
”姚晴盯着他,认真地说:“那你长话长说,一点儿也不许漏过。
”
她语调柔和,陆渐听在耳中,眼鼻微微发憷,举目望去,姚晴恰也望来,眸子黑白分明,黑如夜,白如玉,笼着一层淡淡的雾气。
这神情,陆渐曾在姚家的书房里见过,那时生离死别,二人谁也不知道,与胭脂虎一战之后是生是死,故而眉梢眼角,自然而然流露出不尽缠绵。
情形如昨,历历在前,陆渐定了定神,慢慢说出三年来的遭遇,事无巨细,纤毫无遗。
姚晴神色安静,凝神倾听,只有听到阿市时,轻轻哦了一声,目光微斜,大有深意。
陆渐被她瞧得心慌意乱,可仔细看时,姚晴神色淡然,这才放下心来。
也不知说了多久,灯油燃尽,屋子里一团漆黑,远处传来雄鸡长鸣,在寂夜中格外清晰。
鸡声数号,屋子里忽地安静下来,沉默中,陆渐只觉一只温软的小手探了过来,拉住自己的手,放在纤巧的膝上,如水暖意顺手传来,让他周身热乎乎的,不由喃喃说道:“阿晴,阿晴……”话未说完,水珠点点,溅在手背。
陆渐吃了一惊,叫道:“你……你哭什么?”
姚晴沉默片刻,吐一口气,涩声说:“宁不空先害死我爹,又把你变成劫奴,我做鬼也不饶他……”
陆渐不料她说出这句话,怔了怔,忘乎所以,伸手掠过她的耳畔,撩开缕缕发丝,抚摸姚晴滚热的双颊。
虽说夜间不能视物,可是透过“劫手”,陆渐仍能在心中勾勒出那梨花带雨的样子,不觉柔情荡漾,叹道:“阿晴,你这三年,又怎么样呢……”
姚晴身子一颤,她素性刚强,流泪也不愿出声,可不知怎的,听到这一句,身子没来由一阵虚软,眼眶滚热,将脸贴在陆渐怀里,喑哑恸哭起来。
这一哭,不只为陆渐的遭遇,更为她这三年的寂寞、艰辛、惆怅、凄苦,千般情愫,尽随泪水倾泻而出。
陆渐见她哭得伤心,吃惊问道:“阿晴,怎么啦……”听他一问,姚晴心内的悲苦更添几分。
她的生母为胭脂虎所害,自幼长伴仇敌,如履薄冰,久而久之,喜怒爱乐无不敛入心里。
可是不知为什么,每当面对陆渐,她便不能克制心情,这件事令她又迷惑,又生气,故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