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3/3)
怎么会。
”尚清道,“我外婆呀,重男轻女,眼里只有那个宝贝孙子,一点都比不上你。
要不是薇薇这么优秀,我都想让她认我当姐,这样你就是我真外婆啦。
”
“等她回来,我跟她说说。
”
“可别可别,我这样人说不定明年就搬到哪儿去了,她可是未来的人民教师,有编制的!”
说笑着,尚清掀开被子躺进去,“关灯!”
屋里光线跳了一跳,晚上十点,一切陷入黑暗。
又过了一小时,楼上的女人也收工了,踩着高跟鞋打着哈欠从后面楼梯下楼。
房东电视里莹莹的雪花片还在闪烁,但他最近被感冒咳嗽弄得疑神疑鬼,每日吃了药便早早睡去,两耳闻不到窗外事。
楼梯拐角的洞里,似乎有人。
暗娼打哈欠打到一半,以为自己眼花,好奇地凑近看,却猛地被一把薅住头发扭住脖子——
“杀——”
砰的一声,偃旗息鼓,柔软的身体折成对折,像一袋沉重的水泥一般,从楼梯上滚下来。
夜沉,声也沉。
沉的声音无法引起人警觉。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详细交代那天晚上的状况,你是怎么跟对方搏斗起来的?”带帽子的警官有两个,一个负责记,一个负责问。
“那天我很早就睡了,因为老人家作息早,我也很累。
我负责照顾她时,一般都和她一起睡觉,她睡里侧,我睡外侧。
我没有听到异响,也不知道门是什么时候被打开的,直到有只手捂住我嘴,骂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
眼前的男人似乎喝了酒,面目狰狞。
以尚清对男人的眼光看,假如他不是如此狰狞的话,应当有一张不错的、儒雅的脸。
正是这副虚伪的冷漠的儒雅和眼角的褶纹,让她霎那间回忆起来——她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就在楼下,那天,他似乎派人来给少薇送衣服。
“你太让我失望了,薇薇,我拿你当亲女儿,你去警察局告发我?婊子——”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算什么东西,不是我,你外婆能捡回一条命?搭上了高枝又怎么样,你以为你可以飞黄腾达?做梦!要不是你把他藏得这么好,告诉你,现在在医院的就是你这个宝贵的少爷了。
我有哪里对不起你,嗯?你说,我对你不亲不碰,对你嘘寒问暖——啊!踢我?我今天就让你知道——”
“救——”被掐紧的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
砰的一声,是人脑撞在墙壁上的声音。
“外——外——”
尚清瞪大了眼,闻到了一丝很淡的血腥味。
那血腥味逐渐变浓,被夏天薄薄的棉花被吸入。
她不顾一切地蹬腿,拍打,绞扭他的手臂。
撕拉——睡裙被猛烈撕开。
头顶上方的呼吸声一屏,继而变成更为沉重的粗喘。
尚清感到身上越来越凉,直到两条腿被粗暴地分开——
“啊!”
黑暗中,一声什么瓷器碎裂声。
男人抱着头,咬牙咒骂,立刻扭过头去锁定——
这屋子里,什么时候有了第四人?
身影清瘦,男,站的笔挺。
“梁阅?!”尚清惊恐地失声。
这一刻的惊恐,超过了刚刚任何一分一秒。
他不该在这里,他一个前途无量的好学生,怎么会在这里?!
“好啊,看来我没看错,你果然有行情……”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魔的沉喘声。
审讯室的。
灯下,尚清面容一片平静:“当时,他想要上我,我不顾一切地挣扎。
”
“然后呢?”
“外婆已经受伤昏迷,我不顾一切地去抓一切能自卫的武器……”
他不是他的对手。
梁阅,不是男人的对手。
但是他手里捏着瓷片。
缠斗在一起的两团黑影,分不清谁是谁,间或听到一声惨叫,间或有一丝温热的血飙到尚清脸上。
“快走——”是从被掐紧的脖子中艰难挤出的最后的交代:“快走——报警!报——”
什么声音都没了。
灼热的血,喷在了梁阅的脸上。
一声闷哼,人像一袋水泥。
梁阅蓦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居高临下站着的瘦小的女人。
“尚清!”
“刚好床脚有前几天钉钩子的榔头,我摸到了,那时候想不到那么多了,我朝着他的脑袋狠狠砸去,一下,两下……”
唰唰的钢笔与口供本页面摩擦的声音,响在这安安静静的审讯室里。
“尚清住手——”
砰!第二下。
更热的血,和一些碎片,溅到了梁阅麻木了的脸上、脖子上。
他不敢置信,大脑停止了运转,只呆呆抬起手,指尖触了触那陌生的温热的痕迹。
“他死了!”他压低声音怒吼。
第三下。
第四下。
直到。
看不出人样。
“走!”
铛锒一声,榔头笔直掉在了地上。
她如梦初醒,浴血而立,接着当机立断一把推向梁阅:“走!赶快走!你没有来过这里,知道吗!”
风,呼呼地垂着花玻璃的窗格。
月亮,升到了它的最高空。
“你回去,这周围哪里有监控你一清二楚。
好好洗一洗自己,明早起来,乖乖去上学。
”
“尚清……”他已经无法言语,也无法思考,只感受得到鼻尖的血腥味。
“走!”
她一把把他推出门外,背抵着门板,流下两行眼泪:“梁阅,姐姐谢谢你,没有你我也死了。
你记得考大学。
”
“就这样,我把他杀了。
警官,我说的一切属实。
人是我一个人杀的,跟外婆没有关系。
”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你用榔头凿击了他五下,按你的说法是正当防卫,且第一击死者就已经毙命,为什么后面还施行了四下,以至于完全破坏了死者面貌?”
“我有心里阴影啊警官,我小时候,被我舅舅强暴过。
你可以把这个案子也查查吗?”她抿住唇,温良地、歉疚地一笑。
……
“颐庆市高级人民法院宣判……”
手带镣铐的女人,在鸦雀无声的法院中,安静等着棰落。
“案犯尚清因防卫过当,判处三年有期徒刑。
”
宋识因案。
因案情复杂,牵连广,另行审理。
六名少女曾因他的施舍、圈养而误入歧途,其中一名更成功成为了颐庆市某高官情妇。
案件调查至深处,牵起萝卜带出泥,地摊小报连写了五天头条,逐渐演变成那一年震动颐庆的都市野史传说。
“宋识因的手段很一致,找到那种看上去很无辜可怜的女孩,最好是监护人不在的孤女,价值观也没有怎么形成。
他会以非常温柔宽厚成功的成年人形象,让自己逐步取得对方的信任,形成事实上的监护权,切断女孩们的社交关系,让他们成为对社会惶恐、对长大很不安,只信任他、依赖他的心理,形成事实上的孤岛,再被宋识因输送给他需要建立维系的高官或商人身边。
这样一来,他们的阵营就稳固了。
”
经手此案的民警陪着少薇走进看守所。
“对了,”他顿了顿,“他没有女儿,也没有成家。
他有一张结婚照,但是合成的,对方已经跟别人结婚且育有一女。
”
探监室被阳光照得很亮,是个好天气。
尚清剃了很短的头发,穿着条纹衣。
“外婆怎么样?”
“好。
”
“你呢?”
“也好。
”
尚清顿了顿,压低声音:“梁阅呢?”
少薇握着听筒,耳廓被压得很疼、很疼。
“都好,模拟考成绩出来了,他还是年级第三。
”
“都不来看我。
”尚清笑了笑,吸吸鼻子。
“你让他带上他的高考成绩来探视我,行吗?”
少薇也跟着她笑,眼泪清澈地流下。
“别哭呀。
三年,蛮好了呀。
”
少薇的嘴唇动了数番。
动了数番,才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姐——”
尚清一愣,隔着玻璃看着她纯白美丽的面庞。
“我欠你的一千三百块,还没有还……”
“不用还了呀,要么我出来,你按利息给我!”她嬉皮笑脸。
眼泪流到了唇缝中,很苦,很咸。
少薇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姐——尚清姐——是我连累你——你是代我——你是代我——”
“嘘!你别胡说八道!”尚清正色,“对了,你呢?考得怎么样?”
事情发生的那个秋天,她就在陈宁霄的安排下转学前往山东,带着外婆和四年前的一封信,那上面有她妈妈最后的通信地址。
济南市的大明湖上,残荷接天,莲随舟动。
北方的降温来得很早。
才十月份,她已经要穿一件厚外套了,泛舟后,她又和陈宁霄去爬泰山。
在南天门的阁中,名字她也忘了,她跪下,虔诚地许了个愿。
出来时风雪悄然而至,真是过早,过早,摧花摧草。
“才十月份呀。
”少薇伸出手来,接了一丝雪籽。
“山下应该是天晴的。
”身边的男人说。
“小心地滑。
”
他哼笑一息:“顾好你自己。
”
这样慢慢地走到缆车站,从顶端丝滑地滑下,万籁俱静,满目苍翠。
“许了什么愿?”
“可多了。
”
“别贪心。
”
“我会来还愿的呀。
”少薇认真地说。
“那你得爬多少趟?”
透明的玻璃舱外,磅礴的山脉,曾经是帝王封禅之所。
一定很灵吧?
少薇的视线很慢地扫过身边男人的眉心,鼻尖,唇瓣与喉结,又在他目光转回来前,将眼神及时地藏好。
一愿外婆长命百岁。
二愿尚清减刑成功。
三愿梁阅高考顺利。
四愿,陈宁霄一生顺遂。
“你别管我爬多少趟,反正有一趟,我巴不得七老八十了再来爬。
”
其实她还是总做梦。
济南,人生地不熟,她梦里反复不安,一时梦到陈佳威死了,一时梦到她杀了宋识因,一时梦到自己回到了那个大雾茫茫的早晨,同学们没有瞳孔的双眼。
新的学校够远,没有任何人认识她,听说过她。
排队早操或晨跑,结束后,总有男生来找她表白。
他们觉得她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而她只是接下信封,再微笑地摇摇头。
叮零零零——
闹铃响。
茫茫的大雾被吹散。
一只手伸出被子,摸索到iPhone,按掉闹铃。
过了十分钟,语音闹铃再度响起。
一道沉静的女声:
“你醒啦?快起床!今天有新的拍摄任务,你需要在上午九点前抵达ifc《风尚》杂志总部……”
——上部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