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风光(3/3)
官场还得讲排场,八抬大轿、书童、家丁哪样可以少得?少不得得有钱呀,像我们当副市长的都有个面子,谁不想坐好一点的车?要面子可以啊,政府补贴你五万元,不足部分自筹去吧。
我很佩服古人,阿谀奉承的人一顿绞尽脑汁,就发明了“炭贡”和“冰贡”,大致相当于现在的“取暖费”和“空调降温费”。
贡了“炭”,贡了“冰”,贡点“钱”便自然而然地成了一种常态,买官卖官也就在所难免了。
在江南,副市长来了客人带乡镇书记、局长或老板买单早已成为一道见怪不怪的风景。
我最怕同学和朋友们到江南来看我,一来一大群,要吃要喝要住要玩。
我脸皮子薄,不好意思喊人来买单,只好自己打脱牙齿和血吞。
后来实在不堪重负,我只得在同学朋友们中间广而告之,我没有接待经费,如果要来,请自带干粮。
同学、朋友们理解了我,很少再来打搅我,即便到了江南,都是别人买单喊我去作陪。
在江南,副市长的窘境只要是在机关里混过的人几乎人尽皆知。
这就给某些喜欢卖乖的人留下了空间。
经常会碰到不属于你分管线上的负责人,见了你的面想讨好你又找不到其他的话说,一般会很客气地来一句:“您来了客或者不方便处理的费用和我说一声。
”态度似乎很诚恳,诚恳得足以让你感动。
但可千万不能太当真。
客套话等同于谎言,当不得真,当了真,说明你很天真。
在离开江南之前,我就曾经天真了一回。
“炮轰高房价”之后,有个记者来采访我。
闲聊中他对我说江南还有个熟人,前些年为江南劳动部门做正面报道时是此人接待的,后来成了朋友。
我说:“那局长我熟,一碰到我就对我说来了客尽管找他买单。
干脆我打电话给他让他来陪你?”那位记者没有推辞。
我很快拨通了他的电话,他回答说,他在医院里打点滴,感冒了,晚上他请那位记者吃饭。
到了下午五点半,还不见他来电话,我对那位记者说,靠不住,不等他算了,还是我来安排。
那位记者没说什么,随我下楼。
巧的是,在政府办公楼大厅与那位局长碰了个正着。
我对他说:“你老朋友来了,怎么安排?”那位局长心猿意马,回答:“市长全权安排,到时候把发票给我报就是了!”一句话让我窘得无处藏身。
我火冒三丈,吼道:“你扯淡,我拿发票给你报?”那位局长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灰溜溜地离去了。
他逃避了,却把所有的屈辱全部抛给了我……
还有比这更屈辱的事情。
由于副市长们经费奇缺,所以大多数人把经费卡得很死。
例如,油卡由自己掌握、自己找地方定点维修汽车等等。
这样一来,断了司机的财路。
在江南,领导与司机关系紧张是普遍现象,经常发生司机放领导鸽子的事情。
有一个常委带着机关一帮科长们考察,车过高速公路收费卡子时,常委心想,有这么多科长在车上还用得着我买票?没想到科长们也在打自己的小九九:“好不容易可以揩机关一回油,让常委买单。
”于是按兵不动。
司机则想,常委、科长都在车上,让他们去买,免得报账的时候啰哩八嗦,于是也坐着不动。
结果,都不说买也不说不买,全坐着不动,把收费站足足堵了十几分钟……
看到这里许多人会问,一个副市长仅仅靠线上的职能部门“敬点贡”不是杯水车薪吗?他们跑关系和潇洒的钱从何而来?其实,他们最大的经费来源是项目资金。
县里财政困难,绝大多数单位经费预算不足,每年不跑项目不得活命。
于是,副县(市)长和分管职能部门的负责人结成了利益共同体,副县(市)长“出身份”、职能部门“出钱”跑项目,项目跑成了会按比例提取一部分供副县(市)长使用。
这部分费用全部打进了项目申报成本。
项目都是靠跑出来的,本来就是一笔糊涂得不能再糊涂的账,所以很少有副县(市)长在这一方面翻船。
苦就苦了那些上级对口部门经费来源没有口子的部门,比如旅游局。
我就曾分管过旅游,每年我不仅要自己厚着脸皮去找人“化油”、“化修理费”,还要跑云梦跑省会帮旅游部门找生活费。
有一年我实在过不了年了,去找娘家云梦市旅游局化缘。
章局长说:“上半年我批了个五万元的项目给你们市局,当时我给局长讲得清清楚楚,其中两万是给你的,他没告诉你?”我说,没有啊。
赶紧打电话一问,局长答:“局里实在太困难了,我把它用了。
”我很生气:“用了就用了,可你无论如何也要告诉我一声啊!”
有什么办法呢?生完气还得面对现实。
现实是财政很穷,官员很富。
我刚到江南时简直吓了一跳。
那个时候云梦市民普遍抽的香烟是12元一包的和牌,机关招待客人基本上是28元一包的黄盖芙蓉王。
35元一包的蓝盖芙蓉王才刚刚上市,属于暴发户才抽的烟。
我一到江南,敬过来的全部是清一色的蓝盖芙蓉王。
我很是纳闷,问我当地的同学:“江南公务员津贴没钱兑现,工资很低,哪里来的钱抽这种高价烟?”同学答:“靠那点工资得活命?你睁开眼睛看一下下,有几个乡镇书记、乡镇长、局长不开馆子做生意?”
我恍然。
我带着政府办几个跟线的人来到房产局,想搞明白造成江南财政如此困难的原因。
局长50多岁,矮矮胖胖,对于我的到来不冷不淡。
一见面他就给我介绍他资历如何如何老,先后在几个乡镇当过党委书记,在房产局当了几年局长如何如何。
我听得不耐烦,打断他的话问道:“你们局每年征了多少契税和规费?”局长回答:“才200多万,全局两三百人,命都不得活。
”我一听就来了脾气:“我第一次听说房产局不得活命的,简直是奇闻。
你这是典型的艰苦不奋斗!政府给你的权力都干什么去了?每年那么多房屋交易规费都到哪里去了?”老局长可不吃我这一套,冷笑一声,道:“还不都是您这样的领导条子一挥,减的减了,免的免了,我们挡得住?”
我被他的话堵得一时无语。
我看到了问题的表象,但无法剖开问题的实质。
看来一切并非我想象的那样简单。
事隔三年之后,新来的萧市长第一件事就是抓房产交易契税和规费的征收。
至2009年,每年征收的额度已经突破了2600万元。
2600万,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2007年以前,领导们每年仅批条子就批掉了2400多万元……
如此痛快淋漓地批,财政如何能富?
我批评房产局长的时候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已经超出了我“挑土”的范围。
直到有一天,一个项目涉及征地和工程发包,我满以为我可以做主,没想到开会那天,主管领导出现在了会场。
很显然,他是请了假赶回来的。
我骤然明白了,权力就像风筝,无论领导身在何处,都会死死地拽住线头。
难怪我来江南之前朋友们劝我,你们挂职的就是去做客的,好好做客,好好镀金,结个好人缘,就有好前程。
此时此刻,我还真有了做客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