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3)
然而,这一周显然是白费了,丹青拿出的自称是无双的财务软件在测试的过程中,有两个数据出了问题,程序没有办法运营下去,只能宣告失败。
他的两位学长表现出极大的理解和宽容,又给了丹青两周的时间改进现有的问题,但结果是更多的问题纷至沓来,这件事终于不了了之,龙行天下公司也换上了新的首席执行官。
分手的时候,两位学长约丹青吃一顿散伙饭,痛痛快快地喝一杯,被丹青婉言谢绝了,他不愿意维持表面的友谊,何况心里已经有了疙瘩。
不过他的一位学长还是告诫他说,计算机软件工程就像是在漆黑的屋子里寻找黑猫,千万不要轻易说,我抓到它了。
这天晚上,丹青睡在余祥里的小屋里,窗外很近的地方就是另一座古老残旧的楼房,可以听见各种奇怪的声音,同时,那边的灯光熄灭才是自己房间的黑暗真正到来,有时你刚要入睡,眼前却刷的一亮,精神也为之一震,原来是别人家的灯光肆无忌惮地投射进来。
然而,对于生活中的简陋,丹青常常是不敏感的,甚至不以为意,有时还会油然而生出一种亲切之感。
残屋白天都要开灯,被崩牙昌称为黑得老鼠都找不着洞。
丹青决定只要挣到钱,先为老爸买间房,以了他的心愿。
富裕家庭给人的自信心是不可估量的,丹青从小就没有怀疑过世界因我而改变。
这晚可能是那家人举家外出,丹青一直沉浸在黑暗里,第一次有了切身的挫败感,也第一次体会到自己的世界不如想象中的完美。
丹青毫无睡意地躺在床上,本来他结结实实地辛苦了三周,身心已十分疲惫,应该好好睡一觉才对,可就是不困。
而且这件事本身好像并不怎么清晰,几近雾里看花,根本连一个可以怨恨的对象都没有。
越是夜深人静,丹青越是清醒,这时他发现有黯淡的灯光从房门与地板的间隙中倾泻进来,寂静中可以听到微弱的器皿碰撞的声音。
他起身推门走进外屋,只见崩牙昌坐在餐桌前,餐桌上放着一些丹青很陌生的东西,崩牙昌一只手臂仍吊在胸前,另一只手不甚灵活地将白色粉末状的东西放进小袋中,又在一架破旧如废品的天平上过秤。
他看了丹青一眼,视而不见。
丹青不自觉地坐到崩牙昌的对面,看了一会儿,道:“这是什么?”
“可卡因。
”
丹青的眼睛都瞪大了。
“害怕了?”崩牙昌道,“这是要掉脑袋的事,对不对?”
“你知道还这么干?!”
“烂命一条,赌什么不是赌。
”
丹青一把抓住崩牙昌的那只好手,他手上吃快餐用的那种塑料勺掉在地上,上面还沾着白粉,丹青道:“别干这种事,等我挣了钱都拿来给你花。
”
崩牙昌大力甩开丹青的手,捡起塑料勺吹了吹,冷笑道:“我等你?只怕等成了鬼你烧纸钱给我吧。
你不是刚被炒了鱿鱼吗?那个有钱佬的爸也破产了,我等你?还是你等我吧,等我们发达了,天天去吃鸡煲翅。
”
“勤劳可以致富啊。
”
“这话你也信?余祥里的人哪个不勤劳?哪个致富了?”
“那你也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啊?”
“这些东西又不是我生产的,我也不吃这种东西,人家看我醒目嘛,叫我销一点,都算是关照我啦。
”
“你还能有人家公安干警醒目?”
崩牙昌抬起眼皮,看了丹青好一会儿,诡秘地笑道:“钵仔,公安佬哪有你醒目?”
“我?你什么意思?!”丹青惊得站了起来。
“记不记得我们一块去电器城,你在那看盗版碟,有人撞了你一下?”
“那么多人,我哪记得?”
“不记得更好,就那一下,成交了,钱他会送到夜总会来。
流动作业,就是公安佬跟在我身后能把我怎么样?”
“从你们身上查到毒品就是证据。
”
“所以才要称啊,不够分量你判我什么?是我自己吸的行不行?我这个人不贪,绑在身上几公斤不是找死吗?!”
丹青急道:“爸,我们不能做这种事,你明不明白?每一个善良的人都不会做这种事!”
崩牙昌不以为意道:“我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啊,从来都不想做什么好人,做好人有什么意思?”
丹青闭上眼睛,几乎背过气去。
崩牙昌又道:“你要是看不下去,就回你有钱佬爸那里去,我说过多少遍了,我不用人照顾,以前挨了多少刀也没有人照顾,你回到那边去,他们破产了也还是上等人,总有办法咸鱼翻生。
”
“我到哪去并不重要,问题是你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你还像个父亲吗?也许从你手里买货的人跟我一样年轻,你知不知道?”
“什么伤天害理,你跟我讲耶稣啊,这种事你以为我不做别人就买不到货了,真是没见过大象拉屎。
有买的就一定有卖的,你看我不像老豆可以不认我的,有什么关系。
”
一切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微弱灯光下的丹青脸色苍白,他忽地抓起餐桌上的一把水果刀,对准自己的左腕,扬声道:“爸,你立刻把这些东西从下水道冲走!否则我就死在你面前,你信不信?”
“你有神经病啊!”崩牙昌也站了起来,一边厉声道,一边将一袋东西揣进怀里,“老实告诉你吧,你的命都没有这东西值钱!冲走?冲你的头!要死你就死,关我屁事!”说完并不理会丹青,径自收拾好作案工具,扬长而去。
丹青呆立在桌前,雕塑一般。
小屋的门在崩牙昌身后关上,还抖了几抖,丹青始知,他的世界不仅不完美,而且竟是一片灰色的沼泽。
崩牙昌回到夜总会,这里的人还都在兴头上,他在更衣室的破沙发上躺下,想想不对,便起身踅回余祥里,敲开狮头婆的门。
狮头婆穿着大背心,睡眼惺忪地来开门,见是崩牙昌不觉手护胸脯叫道:“怎么是你?都几点钟了,想博懵占我便宜?!”
“嗨,几十岁人了,就是你发娇,我还嫌你老呢!”
“呸呸呸,嘴巴黑过锅底。
”
“你赶快去我家看看,钵仔发神经要自杀……”
“哇,你别吓我,为什么事啊?”狮头婆的哈欠打了一半,急忙问道。
“我怎么知道?可能是失恋了吧。
”
“回头认你这种爹,当然要失恋啦。
如果我是他女朋友,都跟他掟煲……你看着我干什么?听不懂啊?掟煲就是分手。
”边说边找来一对鞋穿上,披了件衣服出门口。
见崩牙昌原路返回,不禁问道,“你不回家啊?”
崩牙昌痞笑道:“你办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见他没事的样子,狮头婆也有点疑疑惑惑的。
不过等她见到丹青时,果然是大惊失色,丹青歪在椅子旁边,整个人倒在血泊之中,狮头婆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抱住他:“钵仔,你怎么比你妈还傻!为一个女人,值吗?”
丹青早已不省人事。
天美的秋天,并不是收获的季节。
由于空调业内各大厂家的残酷竞争,也因为去年“冷夏”造成的产品积压,加之全国空调市场的需求量是一千五百万台,而空调生产总量却始终在二千万台徘徊,这就说明总有一部分产品是要被挤出局的。
在如此严峻的情况下,沁婷与罗二公子最终商定,天美空调将以最为悲壮的手段杀入市场,血战到底的口号是:三年不赚钱,以利润换市场。
今年虽然是暴热,但空调战仍狼烟四起,杀得血肉横飞。
天美即便是有沁婷挂帅营销大权,仍然是举步维艰,一开始价位就急降百分之二十五,就算卖得多,也只是赚了吆喝,旺名不旺财。
但在清理库存和消减仓租方面,罗二公子十分的满意。
秋天,沁婷褪下战袍,深感身心疲惫。
泪珠儿退学之后,再也没有回过家,她几次找上门去都是撞锁,因为不愿房东可以随便开门,泪珠儿又加上了一把明锁,有时在门口等几个小时,也不见她回来。
后来发展到她干脆搬离了那里,房东也不知道她的去向,让人感到她突然人间蒸发了。
一天沁婷下班回家,明显感觉家里有人来过,但见泪珠儿的房间,东西已经拿走了大半,一看就知道是不准备再回头了,桌上也没有留下片言只字。
沁婷的内心一阵落寞,良久地坐在女儿的房间直到天幕低垂。
屋里的光线越来越暗,最终只剩下家具的轮廓,然后就是她沉思时一动不动的曲线,她突然觉得自己是过于执着了。
其实,对工作对生活对感情何必如此心重呢?雪雁在她走后,上层的确受到震动,重新调整了领导方针,不仅暂停了接挂贫困企业的措施,同时订出纪律,明文规定不允许任何人往企业私自塞人。
然而,沁婷付出的却是自己创下的血汗江山,同时离开她并不愿意离开的至爱,舍生取义。
然而,师晓梁并不领情,就在沁婷准备正式到天美上班的前一天,师晓梁给她下了最后通牒,要么留在雪雁,要么断绝来往。
果然他遵守诺言,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给沁婷打过电话,并且换掉了自己全部的电话号码,包括手机。
对女儿,她也算是倾其所有,付出了她所能付出的一切。
可是她又得到了什么呢?
纵观每一段肝肠寸断的历史,她想她的失败恰恰就在于执着,一个女人,凡事对自己要有交待,要争强好胜,甚至于要让一个最不应该爱你的人爱你,那就注定活不好。
为什么她不能嫁一个爱自己的人,过平静的日子?有一个靠等而下之的炒作手段红极一时的明星说过:我为什么要活得这么惨?这种历尽沧桑之后的抱怨让沁婷颇有同感。
此后的第三天,沁婷便到内地去做市场调查以及全面了解各大经销商售后服务的状况。
抵达长沙之前,她没有给吕潘打电话,她想给他一个惊喜,同时对他毫不保留地说出自己的故事,如果他的选择不变,她愿意跟他结婚。
女人,总有苦撑不住的时候,总得有人为你分担。
这依然是一个沸腾的城市,如果说成熟的市场经济已经将大城市的人们逼成了晚期癌症患者,每一张没有表情的脸都掩盖着一份痛苦的挣扎,那么生活在中小城市的男男女女,还远没有感受到好日子将给人带来怎么的压力和艰辛,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回光返照般的勃发英姿,一人抱定了一个改革开放发财梦。
再也不是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年代了,到处可见方兴未艾的基建工程,一座高楼拔地而起,就有一百座楼房在紧张的修建之中。
下午,沁婷在宾馆里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洗了澡,换了一身衣裳,多少消除了一些人在旅途一切从简的感觉。
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