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3)
都没有。
本来,泪珠儿打工完全是为租房的费用,可是现在她对打工比对上课还有兴趣,不仅能见到各色各样的人,而且自己支配零用钱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酒过三巡,丹青道:“来吧,教我划拳。
”
“怎么也喜欢起下里巴人的玩意儿来了?”
“本来就是下里巴人嘛。
”
“不怕影响你的光辉形象?”
“说真的,严安,从咱们一块上中学开始,我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很完美啊,不像我们,是社会的垃圾。
”泪珠儿说得特别轻松,嘴角还往上翘了翘。
丹青看着泪珠儿若有所思,半晌才说:“咱们划拳吧。
”
泪珠儿开始教丹青划拳,然后由慢到快。
丹青自然没有泪珠儿驾轻就熟,也就喝了不少罚酒。
泪珠儿道:“不如我给你找个笨的来,还好玩些。
”她扬手要招呼她的小姐妹,扬起的手却被丹青一把抓住。
丹青道:“我愿赌服输,就咱们俩来。
”
丹青喝了不少酒,果然是愁上加愁,心里别提有多么苦闷和寂寞,身边的人到底不是自己的同类,有谁能真正理解他呢?
本来他跟父母亲是可以坦诚相见的,他们有着那么深厚的感情,有什么东西值得隐瞒呢?但显然他们隐瞒了关于他的过去,这让丹青觉得父母视他为私有财产,丝毫不顾及他的感受,以往的万千宠爱不过是今天背负的最沉重的十字架。
藏蕾更不必说了,照样能按部就班的上课,做作业,听讲座。
他不能说他们不对,就算他们乱成一锅粥又怎么样?于事无补,什么都不会改变,问题是他们也没有乱成一锅粥。
是的,什么都没有改变,然而所有的一切又都改变了,就像一天之间天地调了个个儿,你说这是不是改变?丹青觉得他身上的某一种东西,如同地球吸引力那样的一种说不出来是什么但是又至关重要的东西,已经化作气体,消失得灰飞烟灭。
这种改变你在意就是惊天动地,你不在意就是雁过无痕,然而,他又怎么能不在意呢?
他觉得他简直就是在一片茫茫的原始森林里迷了路,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他的人生观,他的对社会认知的参照系,以及他固守的生活准则,一时间都变成了空白的路标,分别指向深远而又阴冷的天空。
“今晚你能陪陪我吗?”他也不知道怎么会对泪珠儿说出这句话来,或者是对她以往的怪异瞬间了然于心?他完全无法确定。
泪珠儿冷冷地看着他,仿佛又像是鼓励他说下去。
“我把我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你。
”
他的话音还没落,半杯冰镇啤酒已经迎面泼来,旁边桌上玩得高兴的人们全都傻了。
泪珠儿只是哼了一声,扭身离去。
她心里是一腔的怒火,你爱着公主一样的美人儿,叫我陪你寻开心?他妈的我的命就是这么贱!跟你比起来我就是这么贱对不对?他妈的你的存在就是我的地狱,我恨你!
想想气不过,泪珠儿又返回谢丹青的面前,铁青着一张脸道:“你有多少钱?全都拿出来吧,我今晚陪你玩到底!”心想,他只要把钱拿出来,就用打火机一张一张点着。
不是想玩吗?要玩就玩刺激的。
丹青站起身来,只说了一句:“严安,你听我说……”人就滑到桌子底下去了。
每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泪珠儿依旧是一个众望所归的大学在读生。
只不过她是一个孤僻、古怪的女孩,至少在白天,在学校里,你完全看不出她有多么的疯狂和叛逆。
她不像其他女生那样,选修课一定读《世界美术史》,因为授课的不是什么老学究,而是一位年轻自负而又有几分风流倜傥的男老师,他的课几乎变成了清一色的女将选修,至少前三排都是崇拜他的女生早早地去霸了位,不过他的课确实也讲得好,不知不觉令平凡的生命飞扬。
还有一门挤爆教室的课是《周易》,如今的地球人不管文化程度高低,在无常的生活的风浪中根本无法驾驭生命的小船,便比较一致地对命相、星座、占卦等问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所以选这门课的人也是趋之若鹜,男生女生济济一堂,反而是不选这门课的人被质问你是火星人吗?
泪珠儿就不选这两门大热胜出的课,她选的《先秦散文》和《训诂学》,上课人数最多的是七人,最少的时候三人,上课不用霸位,踩着点进课室也有数不清的空位,长得像农村供销社采购员模样的老师,一点不嫌学生有限,照样眉飞色舞地上课,一会儿自比孔子,一会儿自比孔子的弟子,一问一答之间自己已经身临其境。
基本上,泪珠儿是被老师并不活在今生今世的情绪所感染,所以每回上完晦涩难懂的课,心里倒是有说不出的轻松。
不过,相比之下,泪珠儿还是更渴望夜晚。
夜晚让她没有束缚,充满野性,她其实不喜欢任何有条不紊的东西,而在夜晚的掩护下,她感到安全,随心所欲,总之自己更像自己,而不是一个白天的梦游症患者。
这一天她下了课回宿舍,同学告诉她有一个帅哥找她,隔着玻璃窗,她看见谢丹青坐在宿舍大门外的花坛上,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
宿舍的女孩都对丹青挺感兴趣,说他戴着名校的校徽,长得又跟偶像明星一样,巴男与他真是云泥之比。
泪珠儿一句话也没说,沉着脸去了花坛。
“找我什么事?”她不客气地耷拉着眼皮说。
丹青见到泪珠儿,忙站了起来,他已经恢复了常态,和以前泪珠儿认识的谢丹青一模一样。
他说:“我是特意来向你道歉的,那天晚上喝多了酒,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而且,”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至少有一天一夜偏头疼,所以现在才来。
”
泪珠儿实在不想跟谢丹青多说什么,反正说什么也是鸡跟鸭讲,便有些不耐烦道:“我知道了,你走吧。
”说完,自己倒是拔腿就走。
“严安,你能听我解释几句吗?”
由于丹青的出现,女生宿舍楼的门口肯定会有不少热情、好奇,或者干脆是欣赏的目光出现,这是泪珠儿最不希望发生的情况,于是她把丹青带到校园里,校园的池塘边上,有一截回廊,此时零星地坐着几个同学在看书或发呆苦想着什么。
泪珠儿道:“有什么话,你就在这儿说吧。
”话虽这么说,眼睛却望着别处。
丹青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泪珠儿,泪珠儿看似平静,内心却是一惊,觉得这简直就不像现实生活中所该发生的事。
于是,她便一屁股坐在回廊里的长凳上,丹青也坐下了,两人成了并排,中间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两个人又都不知道或者是不想说什么,这样干坐了大约十分钟,好像才回过神来。
泪珠儿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想我一定要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
“如果他们死了呢?”
“死了也得知道他们埋在哪里吧,我想知道我是什么地方人,根在哪里。
”
“你不是一直过得很好吗?”
“难道你过得不好吗?可是你为什么好像总也快乐不起来?!”
泪珠儿无话可说,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有空就去喝酒吧,我陪你喝。
”
丹青点点头,他们这是第一次还算比较正常的相处。
此后就没有再说什么,泪珠儿不知不觉把谢丹青送到学校的东门口,一路上怎么都觉得和谢丹青这样并肩而行显得很不真实,可是他们的确又微低着头,约好了一样不说话,并且不紧不慢地走着,然后又平静地分手了。
杂木林还是那片杂木林,好像不知名的野生灌木总是有着超乎寻常的生长力,多少年不见也照样能依旧故我,斜坡和铁门却是重新修整过的,形态并没有改变,只是没见过的水泥和油漆还显得有六成新。
那种阵阵轻风,总给人一丝凉意的感觉能够保存下来,实在有点令人称奇。
曾几何时,牵着陌生人的手离开这里的时候,泪珠儿就暗暗发誓永不回头,可是现在,她还是来到了它的门前。
丹青走后的若干个晚上,泪珠儿常常彻夜难眠,她想,为什么她就不能折过身去,寻找一下来时的路?其实这种想法不是没有过,童年时代总是幻想着奇迹出现,只不过现实是冰冷无望的,所以后来她才会有意识地一次次错过,宁肯封闭自己也不再去做任何尝试。
探寻自己是很痛苦的,总得伴随着一些不可言说的经历,如果最终毫无结果或者比现在还糟,那又该怎么面对呢?
可是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福利院的院长还是那位沉稳的男人,见到泪珠儿他很高兴,露出少有的欢快的神情。
“想不到你还记得我们。
”他拉着泪珠儿的手说道,“你能回来看看我真高兴,因为你小时候是最内向的。
”
泪珠儿说:“院长你真的没变。
”
“还说没变,头发都白完了。
”他边说边用手撸了一下头发,他的头发像撒了一层胡椒面那样灰灰白白的,是当今成熟艺人喜欢染成的颜色。
其实泪珠儿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激动,她来,也不是为了看望曾经善待过自己的人,善待总是有限的,比起心中绵长的煎熬与隐痛,她已经完全不记得童年时代有谁真正关爱过她,或者真正愿意走进她的内心。
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便显得有点艰难地说:“院长,你看我已经这么大了,你总该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我的,真正的,身世……”
院长沉吟片刻,反问她道:“你现在过得还好吗?”
泪珠儿点了点头。
“那你这是为什么呢?”
“想进一步的了解自己总没有什么错吧。
”
“可你明不明白,这样做对她不公平,我指的是严女士,你背着她这样做,她如果知道会很伤心的。
”
“可我一开始就很排斥她,跟她无论如何也亲近不起来。
”
“我们接受一个人,除了爱之外,还有尊重、体谅和包容,她为你也付出了很多啊,这么多年,她已经把你培养成人了,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
泪珠儿低下头去,她一直知道自己背负着沉重的道德枷锁,人们关心的是他们能看到的东西,通常是你得到了一个大恩惠,还有怨言就是罪过。
院长缓言道:“探寻这些其实没有什么意义,现在有许多观念都在受到很严肃的挑战,比如发明永动器的人,经常处于惶恐状态的人,还有一些沉溺于‘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我是谁?’这类问题难以自拔的人,都是需要接受心理辅导的。
许多时候,哲学的深层思考恐怕是最接近走火入魔的状态了,你现在是一名大学生,自己的思想体系也正在形成,千万不能钻进牛角尖里不出来。
还有,很多人都以为当今时代,张扬个性,看重自己的个人感受,甚至自私一点都是可以理解的,但其实没有一个宽厚的、心存感念的胸怀,永远觉得别人对不起自己,社会对不起自己,以这样的心态对待人生,怎么可能快乐起来呢?我希望你能调整好自己,事实上你已经是我们福利院的幸运之星了。
”说完他还举了几个例子,都是与泪珠儿年龄相仿的孩子,他们大多无人问津,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