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3)
有心。
不过我也真是没什么好看的……是那个有钱佬告诉你我在哪儿吗?……走走走,我们去吃点东西。
”
“我刚刚吃过……”
“吃过就再吃嘛,告诉你,有的吃的时候就使劲吃,谁知道下一顿在哪里?”
“不如买点东西回家吃。
”
崩牙昌想了想道:“也好。
”
他们买了一些熟食,和几瓶啤酒,回到家中,完全可以想像单身男人的生活状态,家里乱七八糟,在丹青眼中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或者电器,而且屋里的空气有一股浓重的霉味。
两个人静静地吃了一会儿。
崩牙昌尽拣烧鹅很肥的地方吃,丹青道:“这些部位胆固醇很高的。
”崩牙昌若无其事道:“我宁肯胆死,也不愿意馋死……你过得怎么样?没受什么委屈吧?”
“没有。
他们人很好,是最称职的父母。
”
“那就好,以后不要瞒着他们出来,有钱佬不是那么容易碰到的,个个人都想巴住,都算你好彩啦。
”
沉默。
这样的表达方式完全不在丹青的语言系统之内,但是很奇怪,他不仅不反感,反而觉得很亲切。
“我想看看我妈的照片。
”
“我哪有她的照片?好啦,等哪天我跟狮头婆要一张,她跟你妈原来是好姐妹。
”
“狮头婆是谁?”
“街口哩,那个丽晶理发店哩,头发烫得跟狮子一样的老板娘……你当然不知道是谁。
”
“爸,你在夜总会看场子累不累?”
“有什么累的,只是不能说没有一点危险,有些黑道上的人来找事,就得跟人家说好话,碰上醉鬼是最讨厌的,还有人高高兴兴地进来,在包房里又吵翻了,打起来你不要管啊!我的脑袋都被人敲过一下,刮风下雨痛,不刮风下雨也痛。
”
“还是不做了吧。
”
“不做吃什么?我们这种人哪还不是手停口停。
”
基本上,丹青已经成了大豪城夜总会的常客,他并不多话,只是陪崩牙昌坐着,难免有人会问:“崩叔,这么一个标青的男孩是谁?”
“我仔来的。
”
“骗鬼去吧,看你那个猫样。
”
“我老婆漂亮,不行吗?当年她在这里坐台,有你们什么事?”
“那时候哪有什么坐台小姐?”
“女招待嘛。
”
“叫老婆抛头露面还这么大声,好心你啦。
”
“我愿意供着她,不用吃饭,天天烧香,人还不都是要吃要拉,做生做死。
”
丹青一直以为,对于自己从前的已经习惯的生活,根本无法在一朝一夕间放下,而余祥里、三十二巷、大豪城这类地方与他又是格格不入的。
但是年轻人也许都喜欢新鲜和新奇的东西,他以前从不觉得闷,但是现在反而感到过去的生活没有生气。
同时仿佛一夜之间,有些东西就放下了,反而是这里的一切时时吸引着他。
他已经两个月不回盛世华庭了,居然想都不想,理智告诉他应该回去看看,但本能上一直抵制,而且一拖再拖,直到成为负担,就变成了自己跟自己赌气,心安理得地不回去了。
他和藏蕾来过一次,不仅藏蕾不习惯,这里的人也对藏蕾直直地看着,摩托仔的眼光在她的胸前、腿上扫来扫去。
藏蕾也见过一回崩牙昌,觉得他粗言秽语,跟丹青的父亲这个称谓根本没办法对上焦距,不过她没有说出来,怕伤了丹青。
又是一个周日,丹青觉得自己的头发留得够长了,就专程去余祥里的丽晶理发馆剪,理发间还不到十平方米,放上两张理发椅,再砌上水池,简直小得转不开身,焗油和烫发的用具就立在门外,上面还挂满了衣架,架子上是清一色浅蓝毛巾。
不过理发间里收拾得还算干净,丹青一眼就认出了狮头婆,头发烫得像一个夸张的头套套在头上,可是她的面部却是很一本正经的样子,跟她的发型完全是两回事,表情也是淡淡的。
除了她之外,理发馆还有一个染了黄头发身板看上去很单薄的洗头妹。
“从来没见过你嘛。
”狮头婆说道,一边摆弄丹青湿漉漉的头发。
“……算是路过吧。
”
“不对,你这头发原来是很讲究的店理出来的。
”
“这也看得出来吗?”
“当然,完全没用过推子,一层一层剪出来的。
”
“我其实并不讲究,你随便剪吧。
”
狮头婆开始认真地理发,突然就没有了好奇心,有时歪头看着镜子里的丹青,也只是盯着他的头发。
理完了发,丹青便跟摩托仔的形象颇为接近,不过他并不以为意,付了钱之后,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
狮头婆找清了钱,不解地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上午店里没什么客人,丹青迟疑片刻才道:“……可不可以……我想看看伍姑娘的照片……”
狮头婆脸色大变:“你怎么知道伍姑娘?”
“阿姨,我是钵仔……”
狮头婆愣了半天,直直看了丹青一会儿,眼角有些湿:“想不到你都这么大了……”
她这个那个语无伦次地问了好些问题,丹青老实地一一作答。
狮头婆住的地方就在理发店的楼上,过一会儿下来,手里拿一个旧信封,翻出几张发黄的照片给丹青看,洗头妹也把头凑过来:“看不出你以前这么瘦,像得了绝症似的。
”
狮头婆气道:“口臭,别光看着我腰细,我有胸来的。
”
“那你也没有这个女人漂亮。
”
“伍姑娘嘛,钵仔你看你妈年轻时真是靓爆镜啊。
”
丹青抬起头,他没听过这个词。
“靓爆镜嘛,漂亮的一照镜子镜子就爆炸了。
”洗头妹急忙抢着解释。
丹青忍不住笑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亲生母亲,她的样子淡如月季,看上去眉清目秀,年轻时脸上有一分抹不去的羞怯。
只有一张她和狮头婆穿戏装的照片,不知是穆桂英还是王昭君的打扮,她把头顶长长的翎毛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住,做了一个顺风旗的动作,可以想见她的内心其实也是不安分的。
狮头婆打发洗头妹去洗毛巾,洗头妹不情愿地端起一盆用过的毛巾,慢吞吞地离去。
见她到了公用水管那边,狮头婆才叹道:“你妈就是命不好,要给她爸爸还赌债,她爸死赌烂赌,后来还是被人砍了,脚筋给砍断了没法出来做事……要不你妈也不会嫁给你爸……”
“我爸又没有钱。
”
“……你妈陪人睡过觉嘛,也只能嫁给不嫌她的人……”
“我爸对她好吗?”
“好什么好,整天打整天吵,有一回半夜大着肚子横穿这个城市回娘家,你爸也不出来追她……你爸这个人,算了,我不说了……”她挥了挥手,表示不提也罢。
狮头婆叫丹青挑一张照片,其他的便自顾自地收好,同时不无抱歉地说道:“……我那时也很想到医院把你抱回来,可是我哪有钱给你看病?……幸好幸好,要不然你会有什么出息?你看我女儿,心思根本就不在读书上,十二岁就给男同学递情信,要把一切献给人家,我说你上面没发育,下面没来例假,你都没有东西,献给别人什么……”
狮头婆还在叨叨不停,丹青已悄然离去。
这段时间,丹青的心情渐渐开朗起来,藏蕾不失时机地说道:“心事已了,这回可以去英国了吧?”
丹青略一沉吟道:“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
这个晚上,他回盛世华庭,走到离家不远的地方,便听见叮叮咚咚的弹琴声,他循声上楼,看见琴房中的鲍雪轻轻地晃动着身体,两只手一会儿八字式打开,一会儿又缓缓地合拢,随之而出的旋律如行云流水一般。
只是鲍雪的双眼平视前方,却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空洞,恻隐之心油然而生,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便默立在鲍雪身边。
对这个家的感觉,对丹青来说是极其微妙的,正如他所说的,什么都不会变,但其实一切都改变了。
在客厅吃水果的时候,丹青说道:“爸呢?……他好吗?”
鲍雪脸色阴沉道:“你还不知道吗?他双规了。
”
丹青大惊失色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藏院长知道,他没告诉你吗?”
“没有……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怎么会知道呢……”鲍雪的语气充满忧虑和无奈,“他只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交待了几件事,就再也没有消息了,我打听到地方,去了,但是他们不让见。
”
丹青起身道:“我去。
”
鲍雪拉住丹青,摇了摇头:“没用的,听说又换了地方,现在人到底在哪儿都搞不清楚。
”
“……妈,你不用担心,我相信爸是经得起检查的。
”
鲍雪没有马上说话,喝了一口水道:“丹青,谢谢你今晚来看我。
”
丹青心里酸酸的:“妈,你这话说得太重了……”
鲍雪望着手上的茶杯,眼神又一次变得空洞无物,丹青心想,他今晚无论如何要留在盛世华庭陪母亲,便在鲍雪身边坐下,但一时又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鲍雪仔细看了看丹青:“……头发怎么理成这个样子?”
丹青撸了撸脑袋没有说话。
“……他好吗?”鲍雪突然说道。
“谁?……”
“……你在余祥里的父亲?”
“还好吧……”
“他知道你要去英国吗?”
“知道,他希望我快点去……他也由衷地感谢你们……”丹青已经感到谈话的艰难,因为鲍雪的每句话里都透着伤感。
鲍雪道:“丹青,如果你的心事已了,就赶紧和小蕾去英国吧。
”
去英国留学的事再一次被提上日程,只是丹青说他无论如何要等谢怀朴的问题有个结果再走,他的这个态度对鲍雪来说多少也是一个安慰。
因为有丹青的陪伴,鲍雪这个晚上连续睡了三个多小时,这对她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第二天,丹青回到学校,坐在教室里才发现衣袋里的钱,他知道这是鲍雪放的,尽管他也很需要钱,但还是酸楚多于惊喜。
谢怀朴的事似乎是拖了下来,利用这一空当,丹青不仅不能放弃大学课程,而且还要在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串场,分头看望他的家人。
夜总会这样的场合,没事就没事,看着那些红男绿女在雪花灯下,一个个变得卡通起来,灯光像闪电那样一明一暗,舞者的动作也变得一顿一顿的。
久了,是更加深刻的无聊,丹青无法理解这里的常客怎么能保持这么旺盛的乐此不疲的情绪,崩牙昌仿佛看透了他的所思所想,猥亵地笑笑:“这里的三陪能用手把男人搞得很舒服,叫做打飞机你懂不懂?”
丹青茫然道:“不懂。
”
“不懂你就去试一试啦,很刺激的。
”
“你说的是不是自慰?”
“自卫?为什么要自卫?!”
“……我们还是不谈这个话题吧,这让我觉得很尴尬。
”
“哪有什么,男人老狗,不要告诉我你还是童男子吧。
”
“可总不能够太过随便,这是一件严肃和神圣的事。
”
“这是那个有钱佬教你的?真臭屁,照他的说法,我这么多年怎么过?”
“你也可以再找一个人好好过日子啊。
”
“谁跟你啊,没有钱鬼都不上身啊,真是的,你说的容易……”
隔了一会儿,崩牙昌又说:“等出了事,你就知道还是无聊好。
”
“会出什么事?”
“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这种地方不出事才怪呢!”
凡事不经念叨,果然有一天,包房里的男男女女不知为什么事打了起来。
崩牙昌便冲进去劝架,丹青紧跟在他身后,看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喝醉酒的男人抡起一张椅子向崩牙昌砸来。
崩牙冒用手一挡,手臂重重挨了一下,随着一声惨叫,丹青仿佛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咔嚓声,然而崩牙昌面无惧色,用剩下的那只手握住瓶颈,砸了一瓶啤酒,玻璃碴儿张牙舞爪的一头对着醉汉,恶狠狠地骂道:“再打就花了你,信不信?”那个人害怕了,扑通一声醉倒在地上,不知是真的还是装的。
崩牙昌的胳膊是粉碎性骨折,打了石膏,上了夹板,再用三角巾挂在脖子上。
藏蕾哭得很厉害,两只眼睛红红的像小白兔。
藏院长两口子心疼,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女儿。
下午下课的时候还好好的,藏蕾和丹青相约去森巴餐厅吃铁板烧,因为新开张七五折,这是大学生里的风气,吃新餐厅比较重质量轻收费,等牌子响了再宰客也不嫌迟。
烤肉的味道确实不错,他们明显吃得太饱了,便去沿江路散步,江风徐徐,景致是怡人的平静与冲淡,给人一种精神驿站的感觉。
丹青突然说道:“藏蕾,不如你先去英国,不然耽误的有点太久了。
”
藏蕾不经意道:“你什么意思嘛?”
“没什么意思,我余祥里的爸摔伤了胳膊,我想我都要搬过去照顾他。
”
“搬去?搬到余祥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