缬罗 十三(1/3)
被准许接近英迦大君身侧的人不多,季昶是其中一个。
注辇一国有两个君王,名义上的那个,终年累月在华丽帐幕后散发着腐臭的死气;实际上的这一个,萎缩的肉体穿着小锦袍,陷在重重衾褥之间,像个骇人的怪婴。
每次见到英迦大君,季昶总是忍不住要恶意地想:扼死这个权倾一国的人,只需要用到一只手吧。
季昶见了礼,宫人随即捧来几个羽毛垫子,侍侯着在矮榻跟前坐下。
&ldquo两个月不见,殿下又长高了些。
&rdquo英迦大君斜过眼来看看他,笑道。
注辇人轮廓本来深邃,肤色黝黑,多半有着乌浓流丽的大眼睛,可是英迦大君长久不见天日,有种阴沉沉的白皙,衬着炽亮的眼睛格外惊心。
季昶从来厌恶他那种眼神,面上自然不露出来,也笑道:&ldquo白长个子,不长脑筋,有什么用呢。
&rdquo
大君依然是笑,自己从床上一把撑了起来,顺着那股劲,将身体掼在堆积如山的软枕上,恰好面对着季昶,喘口气说:&ldquo那也是好的。
&rdquo自十七岁落马摔断了脊梁之后,这就是他所余下的全部力气与灵巧了。
季昶微微一笑。
&ldquo若能有大君百分之一的睿智,倒真好了。
&rdquo
英迦若有所思看着他,道:&ldquo你这孩子真伶俐。
你那个小将军虽然也聪明,却是一种傻聪明。
&rdquo
&ldquo震初他虽然斯文多智,实是武人的刚方性格,哪能像我这样油滑。
&rdquo
&ldquo多智而刚方?呵,这两样品性都是极难得的,只是同搁在一个人身上,未免相互掣肘。
殿下这样器重他。
&rdquo
季昶面色肃了一肃。
&ldquo震初于我,如兄如友。
若没有大君与他,季昶十年前就没有命了。
&rdquo
英迦瞥了他一眼,轻笑。
&ldquo若殿下在吾国出了什么闪失,他也是一死,职责性命相系,自然竭尽忠诚。
待回了东陆,天高海阔,良材更如飞鸟投林,尽归殿下麾下,即便小将军一时不在身边,也尽有人可供差使。
&rdquo
一瞬间季昶气息凝滞,很快又笑起来。
&ldquo那还远着呢。
&rdquo
&ldquo说远,也不远了。
&rdquo英迦大君点头,&ldquo对了,今儿请殿下来是有正经事要问的。
殿下觉得缇兰这孩子如何?&rdquo
季昶脑子里翁然响了一声,压抑着心里波澜,道:&ldquo公主殿下端庄淑德,姿容绝代。
&rdquo
&ldquo这样说来,殿下真是不嫌弃缇兰的了?那我就安心多了。
&rdquo
&ldquo大君,这是&hellip&hellip&rdquo
&ldquo钧梁陛下有个妹妹紫簪公主,你往我们西陆来的时候,她也往你们东陆去了,预备将来许配给皇子的。
后来嫁了你二哥旭王为正妃,你都是知道的。
这个月旭王追击褚奉仪到了黄泉关,紫簪在陪都霜还城的王府里养胎。
刚刚我收到消息,唉,她如花似玉的一个人,竟然遭人投了毒,没了。
&rdquo大君本来是闭着眼的,此时眼皮子下撩起一道缝来看着他,慢吞吞道:&ldquo我想着再送一名公主过去,你们兄弟或许眼光近似,你喜欢,旭王八成也是喜欢了。
&rdquo
季昶心里万丈波澜一瞬间变了地狱火海,却展颜笑道:&ldquo缇兰殿下身份何等高贵,若非我二哥那样帝王之姿,又有谁堪与相配呢。
&rdquo
&ldquo说起来世事也是无常。
前年夏天,听说旭王在通平城下受了重伤,几乎没了,我那会儿就在想,倘若旭王当真殉国,少不得我这边也要打点准备,送昶王殿下您回东陆去力挽时局。
缇兰日常与殿下最是亲近,就订了亲事,跟着去侍奉殿下也无不可。
没想到旭王天佑吉祥,眼看霸业将成,没福气的却是紫簪。
殿下若有欢喜的公主,也只管跟我要去就是。
&rdquo
&ldquo我六七岁上,母亲给定过一门亲事。
因只是朝臣的女儿,不曾通传各国,想来大君不知。
说来惭愧,国内变乱生死茫茫,寻不着她,我也无心另娶。
&rdquo季昶仍是笑。
英迦明知他是扯谎,也不计较,笑道:&ldquo贞信重诺,殿下真是深情的人。
这样,殿下日后荣归东陆的时候,也顺带为缇兰送嫁好了,我那些使臣都是草包,叫他们送些书牒礼物也就罢了,送我那个宝贝外甥女儿却放心不下。
&rdquo
季昶俯首道:&ldquo定当不负所托,护送公主平安抵达天启。
&rdquo
&ldquo如此我就安心了。
今后与殿下这样促膝相谈的机会,也是没有了。
旭王登基后,下诏召你回国,只怕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情。
先与殿下道一声恭喜与保重。
&rdquo
二十岁的皇子抬眼注视着眼前人的双目深处。
当年,正是这个残弱之人教他知道,要反身扼住造化的咽喉,除了刀枪剑戟,尚有别的路途。
那一刻,他心底里另有一扇门打开了,门内喷薄而出的,是野心的烈火。
此刻季昶却看不出他一丝心思端倪,只得立起身来,慎重行了一个礼。
英迦大君含笑受下了,道:&ldquo一介废人,不能起身与殿下握别,恕罪。
&rdquo
季昶望外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来,躬身道:&ldquo有一件事,季昶心里存了许久,时时想着请教大君,又怕僭越。
&rdquo
&ldquo不敢。
但凡能为殿下解答,自然知无不言。
&rdquo
&ldquo盘枭之变至今已近十年,坊间谣言流布未曾少歇,虽然遮遮掩掩,意思竟是指大君您窃国篡权。
&rdquo季昶见英迦面色如常,大着胆子说下去,&ldquo大君为何从不辟谣,把实情传扬出去,却白白背负污名呢?&rdquo
英迦失笑:&ldquo你是说实情?&rdquo
季昶沉稳点头:&ldquo实情。
&rdquo
那残废的霸者缓慢收敛了笑容,娓娓说道:&ldquo我是一个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