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姆威尔(3/3)
山姆唾液横流,而那只鸟又在“结束,结束”地喊个不停。
这实在太可怕,于是他跑到厅堂后面,呕吐在阴沟里。
忧郁的艾迪走来时,他正跪在烂泥之中。
“挖虫子吗,山姆?还是不舒服?”
“不舒服,”山姆一边虚弱地解释,一边用手背擦嘴,“那味道……”
“没想到巴棱会这么香,”艾迪的声音跟往常一样乖戾,“我差点切他一块肉。
如果我们有苹果酱,我也许真的这么干。
猪肉加苹果酱是美味啊。
”艾迪解开裤带,拉出命根子。
“你最好别死,山姆,否则我恐怕受不了。
你的油会滋滋响,比巴棱响得多,我从来无法抗拒滋滋响的油。
”他叹口气,黄黄的尿洒出一道弧线,冒着热气。
“天亮时我们骑马出发,你听到了吗?熊老说,不管出太阳还是下雪都得走。
”
不管出太阳还是下雪都得走,山姆忧虑地望向天空。
“下雪?”他尖声道,“我们……骑马出发?所有人?”
“好吧,不是所有人,有些倒霉鬼得靠脚板子走路。
”他抖抖身子,“戴文说我们得学会骑死马才行,就像异鬼那样,这样能节省补给,我问你,一匹死马究竟能吃多少?”艾迪重新系上裤带。
“我不喜欢这个主意,一旦他们找出驾驭死马的方法,接下来就轮到人了。
很可能我是头一个。
‘艾迪,’他们会说,‘死亡再也不是躺下不动的借口,快起来吧,拿着这支矛,今晚你站岗。
’嗯,我不该这么悲观,也许在他们找到法门之前我就死了。
”
也许我们全都会死,死得比想象的更快,山姆一边想,一边狼狈地起身。
卡斯特得知讨厌的客人们将在次日离开,几乎立刻变得和气起来,起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和气。
“是时候了,”他说,“我说过,你们不属于这儿。
然而我会体面地送别你们,一场宴会,哦,一顿饭。
我让老婆们烧烤你们宰杀的马,再找些啤酒和面包。
”他微笑时露出棕色的烂牙。
“没有比啤酒和马肉更好的东西。
没法骑的,就吃掉,这才像话。
”
他的妻子女儿拖出板凳和长木桌,忙于烹饪与服侍。
除了吉莉,山姆几乎分不清这帮女人。
有的年老,有的年轻,有的只不过是孩子,但她们多半既是卡斯特的女儿,也是他的妻子,个个看上去都有点相像。
她们一边来回走动干活,一边互相低声交谈,但从不跟黑衣人说话。
卡斯特只有一把椅子。
他坐在那上面,穿着无袖羊皮背心,粗壮的胳膊覆盖白毛,一只手腕戴了个扭曲的金手镯。
莫尔蒙总司令坐在他右边,长凳的最前端,而弟兄们膝盖挨膝盖挤在一起;十几个人留在外面,看守小门,照料火坑。
山姆在葛兰和孤儿奥斯之间找到一个位置,肚子咕咕直叫。
卡斯特的老婆们在火上转动马肉,烤肉滴下油脂,香味令他流出口水,却也让他想起巴棱。
尽管自己饿得厉害,但山姆知道,哪怕咬上一口,都会呕吐出来。
这些可怜的马载他们走了这么远,逃离苦海,怎能吃掉如此忠心耿耿的坐骑呢?女人们送来洋葱,他急切地抓起一个。
它的一半腐烂发黑,被他用匕首切掉,将好的那半生吃下去。
端上来的还有面包,但一共只有两条。
当乌尔马继续讨要时,女人只摇摇头。
麻烦就此开始。
“两条?”长凳上的畸足卡尔抱怨,“你们这帮女人疯了吗?我们需要更多面包!”
莫尔蒙总司令严厉地扫了他一眼:“主人给什么你就拿什么,然后表示感谢。
你莫非想去外面吹风啃雪吗?”
“我们很快就会去了。
”畸足卡尔没因熊老的怒气而退缩,“我想吃卡斯特藏起来的东西,大人。
”
卡斯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我给你们乌鸦的够多了。
我还有这帮女人需要供养。
”
短刃戳起一块马肉:“没错,这么说你承认秘密地窖的事了。
也难怪,否则怎么过冬呢?”
“我是个敬神的人……”卡斯特解释。
“你是个吝啬鬼,”卡尔道,“骗子。
”
“火腿,”旧镇的加尔斯用虔诚的语调说,“上次我们来是有猪的。
我敢打赌他把火腿藏起来了。
熏火腿,腌火腿,还有培根肉。
”
“香肠,”短刃说,“长长的黑香肠,石头一样硬,可以储藏好几年。
我敢打赌他在地窖里挂了上百根。
”
“燕麦,”独臂奥罗道,“玉米,大麦。
”
“玉米,”莫尔蒙的乌鸦拍翅附和,“玉米,玉米,玉米,玉米,玉米。
”
“够了,”莫尔蒙总司令的声音盖过鸟儿沙哑的喊叫,“安静,统统给我安静,我不想再听到这种话。
”
“苹果,”格林纳威的加尔斯道,“一桶又一桶的秋苹果,酥脆可口。
外面有苹果树,我看见了。
”
“干浆果。
卷心菜。
松仁子。
”
“玉米。
玉米。
玉米。
”
“腌羊肉。
这儿有个羊圈。
他储藏着许多桶羊肉,大家都知道。
”
此刻,卡斯特的神情像要朝所有人啐口水。
莫尔蒙总司令站了起来。
“安静,我不想再听到这种话。
”
“那就把面包塞进耳朵里,老家伙。
”畸足卡尔推开桌子站起来,“还是你他妈的已经把该死的面包屑咽下去了?”
山姆看到熊老涨红了脸。
“你忘了我是谁?坐下!吃东西,安静。
这是命令。
”
没人说话。
没人动。
所有眼睛都看着总司令和大个子畸足游骑兵,他们俩也隔着桌子互相瞪视对方。
山姆觉得似乎卡尔先屈服,正准备不情不愿地坐下……
……卡斯特却手执斧子站了起来,黑铁的大钢斧是莫尔蒙作为客人送他的礼物。
“不行,”他低吼,“你不能坐,说我是吝啬鬼的人不配睡我的屋檐,吃我的东西。
滚出去,跛子。
还有你,你,你。
”他将斧子依次指向短刃和两个加尔斯。
“空着肚子睡外面冰冷的雪地去,你们这些混蛋,否则……”
“该死的杂种!”山姆听见其中一个加尔斯咒道,但没看清是哪一个。
“谁叫我杂种?”卡斯特怒吼,他左手一扫,将盘子、马肉和酒杯推下桌子,右手操起斧头。
“大家都知道。
”卡尔回答。
卡斯特的动作快得让山姆无法相信,他手持斧头跃过桌子。
一个女人尖叫起来,奥斯和格林纳威的加尔斯拔出匕首,卡尔则跌跌撞撞向后退去,绊到躺在地上的伤员拜延爵士。
卡斯特一边恶狠狠地咒骂,一边朝他扑来,不料遭殃的却是自己。
短刃鬼魅般出击,抓住野人的头发,将他脑袋往后一提,匕首在咽喉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从左耳直到右耳。
然后他粗暴地一推,野人便向前扑倒,脸朝下砸在拜延爵士身上。
拜延痛苦地嘶叫,而卡斯特浸泡在自己的鲜血中,斧子从指间滑落。
卡斯特的两个老婆开始哀嚎,第三个在咒骂,第四个冲向“美女”唐纳,试图抠出她的眼睛。
他将她击倒在地。
总司令阴沉地站在卡斯特的尸体前,怒火沸腾。
“诸神会诅咒我们,”他大喊,“客人在主人的厅堂里将主人谋杀,这是滔天恶行。
根据宾客权利,根据世间的法则——”
“长城之外没有律法,老家伙,记得吗?”短刃抓住卡斯特一位老婆的胳膊,用带血的匕首尖抵住她下巴,“把秘密地窖的所在告诉我们,否则你的下场就跟他一样,婆娘。
”
“放开她。
”莫尔蒙跨前一步,“我要砍了你的头,你——”格林纳威的加尔斯挡在前面,独臂奥罗也走过来。
两人手里都操着刀。
“闭嘴。
”奥罗警告。
但总司令毫不畏惧地抓向他的匕首。
奥罗只有一只手,但这只手非常快。
他挣脱老人的抓握,将匕首捅进莫尔蒙的肚子,拔出时刀刃上沾满红色的鲜血。
接着,一切变得疯狂起来。
良久,很久很久之后,山姆发现自己盘坐于地,莫尔蒙的脑袋靠在他膝盖上。
他不记得是怎样变成这个姿势,也不记得熊老被刺后的其他事情。
似乎格林纳威的加尔斯杀了旧镇的加尔斯,却不知为何缘故。
姐妹堡的罗利爬上梯子,想尝尝卡斯特的老婆们的滋味,结果从阁楼上摔下来,摔断了脖子。
葛兰……
葛兰朝他大喊,扇他的耳光,然后跟巨人、“忧郁的”艾迪等一起跑了。
卡斯特还压在拜延爵士身上,但受伤的骑士已不再呻吟。
四个黑衣人坐在长凳上吃烤马肉,奥罗则就着桌子干一个哭泣的女人。
“塔利。
”熊老试图讲话,血从嘴里淌下来,流进胡子里。
“塔利,去。
去。
”
“去哪里,大人?”他有气无力地应道。
我没害怕。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我无处可去。
”
“长城。
去长城。
快。
”
“快,”乌鸦叫道,“快。
快。
”鸟儿从老人的胳膊走到胸口,啄下一根胡子。
“你必须去。
去告诉他们。
”
“告诉他们什么,大人?”山姆礼貌地问。
“一切。
先民拳峰。
野人。
龙晶。
这里。
一切。
”他的呼吸很浅,声音如同耳语,“告诉我儿子。
乔拉。
告诉他,穿上黑衣。
我的遗愿。
我的临终遗愿。
”
“遗愿?”乌鸦昂起头,黑色的眼珠闪闪发光。
“玉米?”鸟儿问。
“我没有玉米,”莫尔蒙虚弱地说,“告诉乔拉。
原谅他。
我儿子。
拜托你。
去吧。
”
“太远了,大人,”山姆道,“我根本到不了长城。
”他如此疲惫,只想睡觉,狠狠地睡,永远不要醒来。
而他知道,只需留在这里,过不多久,短刃、独臂奥罗或畸足卡尔就会烦他,前来杀他,从而了结他的心愿。
“我宁愿留在您身边。
瞧,我不害怕了。
我不害怕您,或者……任何东西。
”
“你应该害怕。
”一个女人说。
卡斯特的三个老婆站在他面前。
其中两位是形容枯槁的老妇,他不认识,但吉莉在中间,全身裹着兽皮,怀抱一捆白色和棕色的毛皮,定是她儿子的襁褓。
“我们奉命不得与卡斯特的女人讲话,”山姆告诉她们,“这是总司令大人的命令。
”
“他的命令到此为止。
”右边的老妇说。
“最黑的乌鸦们正在地窖狼吞虎咽,”左边的老妇说,“或在阁楼上干年轻女人。
但他们很快会回来,你得赶在他们回来之前离开。
马儿都跑了,好在妲娅逮住两匹。
”
“你说你会帮我。
”吉莉提醒他。
“我说琼恩会帮你。
琼恩很勇敢,是个优秀的战士,但我想他已经死了。
我,我只是个胆小鬼,又胖又笨。
看看我,你就明白了。
况且莫尔蒙大人受了伤,你们没发现吗?我不能离开总司令大人。
”
“孩子,”另一位老妇说,“那只老乌鸦已经死在你眼前。
瞧。
”
莫尔蒙的头仍在他膝上,但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前方,嘴唇也不再动弹。
他的乌鸦昂头嘶叫,然后看着山姆:“玉米?”
“没有。
他没有玉米。
”山姆合上熊老的眼睛,试图说些祷词,却死活也想不出一句,“圣母慈悲。
圣母慈悲。
圣母慈悲。
”
“你的圣母帮不了你,”左边的老妇说,“这个死去的老头也不能。
拿着他的剑,穿上他暖和的毛皮大斗篷,骑上他的战马,走吧。
”
“这女孩没撒谎,”右边的老妇说,“她是我女儿,我早已把她揍得不会说谎。
你说你会帮她,就按芬妮说的去做,小子。
带上这女孩,动作快。
”
“快,”乌鸦道,“快,快,快。
”
“去哪儿?”山姆疑惑地问,“我带她去哪儿?”
“去暖和的地方。
”两个老妇齐声道。
吉莉在哭:“求求你,救救我和孩子,求求你。
我可以做你老婆,就像做卡斯特的老婆那样。
求求你,乌鸦爵士,他是个男孩,妮拉算得很准,你不把他带走的话,他们会……”
“他们?”山姆道,乌鸦昂起黑色的脑袋重复,“他们。
他们。
他们。
”
“他的哥哥,”左边的老妇说,“卡斯特的儿子们。
白色寒神正在外面,乌鸦,我打骨头里感觉得到,这身可怜的老骨头从不骗人。
卡斯特的儿子们就快来了。
”